好久不見,多麼平常的一句寒暄,卻已傾盡了花朵朵此刻所有的思念。
其實他們都理應明白,有些話已經不需要再說,畢竟我們都再也回不到從前。
她不否認,在過去的某些時日裡,她曾經一度很懷念他,沒有了他在身邊,她是多麼的無助。而她有時也會想象着,沒有了她在身邊,他會是怎樣的孤獨。
他們之前曾有一段隔斷不了的過去,而她不希望,在回望來路的時候,他看到的僅僅只是傷痕。所以今天她必須微笑地面對她,告訴他,自己很好。所以,希望他也好。
於是面對他的寒暄,花朵朵面帶微笑地點了點頭,“託福,最近吃得香睡得好,最好不過了。”
最好不過嗎?看着她明媚璀璨的笑臉,齊文斌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原來你並不是不可或缺的,離了你,她照樣可以過的很好。
“你呢,過的好嗎?”花朵朵禮貌地給予回問。
齊文斌垂下眼眶,“我……也不錯……”
“那就好。”花朵朵真心地笑了笑。
這樣挺好的不是嗎?沒有爭執也沒有怨恨,彼此禮貌地問候,再平平靜靜地揮手道一聲再見。
以前她以爲自己做不到,原來其實並不難。看到對方過的好,她在心裡還是可以由衷地爲他高興的。
兩人就這麼彼此寒暄了幾句,便安靜了下來。
花朵朵見齊文斌遲遲不肯道明來意,只好先行打破僵局,“齊大哥,你來找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嗎?”
齊文斌這才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他神色複雜地看着花朵朵,“朵兒,我要離開這裡了。”
“離開這裡嗎?”花朵朵一陣驚訝,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如今兵荒馬亂朝不保夕,若是有條件離開,誰會呆在這裡等死呢?
“那你什麼時候走,準備去哪裡呢?”花朵朵不由自主地關心。
看到花朵朵關切的眼神,齊文斌覺得心裡忽然暖暖的,有一種死灰復燃的感覺。他在想,其實在朵兒的心裡,是不是還是牽掛着我的?於是他黯淡的眼神沒來由地變得發亮。聲音也無端飛揚了起來,多了一種青春年少特有的朝氣。
“今天就走,暫且去臨陽。家父跟臨陽貴人有些交情,到那邊可以尋求庇護。”
或許。他此行的目的也並不是不可行的,齊文斌莫名地有些神采飛揚,看着花朵朵的眼神漸漸地有些灼熱。
臨陽啊!花朵朵在心裡默唸了這個名字一遍,忽然想起陳婉瑩不正是臨陽巡守的千金嗎?如此說來,他去臨陽避難那是最適合不過了。
花朵朵笑了笑,“那……祝一路平安!”
這句淡淡的“一路平安”讓齊文斌從天堂一下跌到了地獄,明亮的眼睛瞬間又失去了光澤。
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她終究還是不在乎自己了,齊文斌一陣心灰意冷。
他不死心地盯着花朵朵的眼睛。想從那雙美麗的明眸裡看出一絲不捨與難過。
然而他終究還是失望了,一切都不過只是徒勞。
她的眼睛依然黑白分明,坦坦蕩蕩看不出絲毫的波瀾,讓齊文斌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他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想承認,這個丫頭終於還是放下了他,放下了那些他一直努力卻放不下的東西。
他多麼想也能像她這般恣意灑脫。可是他做不到。她是他生命裡唯一的執念,而能輕易放下的,從來都不是執念。
既然他做不到輕言放棄,那惟有至死相守。
到了最後一刻,齊文斌低頭躑躅了好久,最終還是孤注一擲地擡頭,衝花朵朵說出了心中那個一路支撐他走來的妄念。
“朵兒,跟我一起走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到了臨陽我會請求祖父取消我跟陳姑娘的婚約。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
說罷眼巴巴地看着花朵朵,水潤的眼睛裡滿是祈求與希冀。
這個妄念折磨了他四百多個日夜,每一個夜闌人靜的夜晚,他都在黑暗裡默唸着這句“我們不要分開”,他想了無數個辦法去逃離那個無望的婚約,可是他的親人卻用盡所有可能的辦法去束縛住他。讓他逃不開離不了。
什麼責任、前程、孝心、良知,他們時時刻刻舀這些可笑的東西在他耳邊耳提面命,他的孃親甚至以生命相挾,無所不用其極地迫他低頭。
可是他最終還是無力地折服了,如他們所願定下了那個對他來說殘忍至極的婚約,這個婚約讓他一夕之間失去所愛,也讓他從此心如死灰。
他以爲他再也沒有理由再去見她了,畢竟他們之間已掐斷了那根唯一相連的線。可是上天卻在這時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邊關戰爭爆發了,青門鎮一夜之間淪爲危城,在這個隨時都可能面臨死亡的時候,所有的堅持都變得那麼可笑。
在趕來花嫁村的路上,其實他是矛盾地感激着這場戰爭的,儘管它是那麼的殘暴,但它卻也來得那麼的及時,在他遠在他鄉想她想到無法自已時,是這場可怕的災難恩賜了一個讓他去見她的理由,一個可以帶她一起離開的理由。
他在馬車上還忍不住忐忑地想,她應該會願意跟他走的吧?只要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城鎮,他們就能像從前一樣,一起冬踏白雪夏沐雨,春品桃杏秋賞楓。這一次他一定會排除萬難娶她爲妻,與她一起廝守到老。
他當時是那麼的信心滿滿,意氣風發,可是此刻當終於看到了眼前這個日夜牽念的人兒,心中卻有了那麼多的不確定。
他不確定她還要不要他還稀不稀罕他給的幸福,這是他最後一個機會了,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是多麼的害怕多麼的緊張,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抖,恐懼而又緊張地等待着這最終的宣判。
齊文斌心中已飄過無數個念頭,而花朵朵卻一直愣在原地。看着地下始終沉默不發一言。
花朵朵的沉默傳遞着一種不祥的預兆,這壓抑的安靜讓齊文斌害怕得想逃離,但他此刻急需一個宣判。於是他鼓起勇氣上前執起花朵朵的手,“朵兒,你……不想和我一起了嗎?”
花朵朵感覺到他手心傳來明顯的寒溼與顫抖,然而她此刻不能心軟,她不能給他任何希望。因爲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地看清了他們的未來。
他們再也沒有了以後,他解不除身上的婚約而她也給不了他幸福。因爲她的心早已爲另一個人淪陷。
花朵朵只能暗自嘆息。然後抱歉地衝齊文斌笑了笑,“對不起,齊大哥,我不能跟你走。謝謝你來看我。”
齊文斌冰涼的手指再次從花朵朵光滑的手背上落下。再也沒有力氣擡起來,他悲哀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朵兒,說到底,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花朵朵面色有點蒼白,悲哀着他的悲哀,“齊大哥,你誤會我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們……不過是有緣無份。在我心裡,你始終還是我的大哥。”
只是大哥嗎?齊文斌苦笑了下。悲涼地別開視線,“你就算不在乎我了,但至少也應該在乎自己的性命吧?大家都在想辦法離開,你爲什麼還要死守在這裡?難道我值得你舀性命來意氣用事嗎?”
花朵朵心裡一陣發酸,不知道從何反駁,只能耐心勸慰,“齊大哥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請你別擔心,我有辦法活下去,你知道的我很怕死,我不會讓自己處在危險當中的。”
齊文斌哀慼地看着花朵朵,“朵兒,你別逞強了,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自欺欺人嗎?跟我走好不好?你要是不願意看見我,那我儘量不出現在你面前。我只想看見你平平安安的。”
花朵朵感覺眼眶忽然熱熱的,連忙低下頭不敢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異樣,“齊大哥,我真的沒有在逞強,我不能跟你走,你也清楚的不是嗎?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沒有立場跟你走。”
“況且我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人,你沒有辦法把我所有親人都一併帶走不是嗎?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在受苦而自己卻毫髮無傷呢?齊大哥,你知道我的,我做不到……”
“是啊,你做不到,換了是我我也做不到。”齊文斌一陣喃喃。他們是一樣的人,都把別人看的比自己重要,所以註定要受太多的苦。
齊文斌知道今天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把她從這裡帶走了,於是忍不住頹然道:“朵兒,對不起,我努力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帶走那麼多的人……”
他們只同意讓他帶走一個人,這已經是他所能爭取到最好的結果了。
花朵朵忍住心裡的酸澀,衝齊文斌燦爛地笑了笑,“齊大哥你別難過,你已經盡力了,我會永遠感激你的。”
齊文斌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確定,“朵兒,你真的決心要留下來嗎?可是你留在這裡會沒命的,那些蒙古人兇狠成性,屠城之日必定會焚燒殺掠,根本不會留下活命來。你何苦要白白葬送性命?”
花朵朵搖了搖頭沒有作聲,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她已經放下,希望他也能儘快釋然。
這時天色已經大白,倆人已經不知不覺在冰天雪地裡站了大半個時辰。遠處齊文斌的小廝已經在頻頻朝這邊打着手勢,催促他儘快啓程。
這是一個告別的季節,災難當前,每時每刻都有人在離開。其實生命也不過是一場告別吧,一場從對結束說再見的告別。
眼看離別在即,齊文斌忍不住眼眶酸澀,“朵兒,我們或許以後也不能再見了,你要保重,若是可以,讓我知道……你還安好。”
“我會的。”花朵朵也不由鼻子一酸,淚眼婆娑地看着這個陪伴自己度過大半個年少歲月的少年,心裡又酸又軟。
“我走了,後會有期!”齊文斌深深地看了花朵朵一眼,把她此刻的模樣重重地刻在心底,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齊大哥,你要保重,祝你們幸福。”花朵朵忍不住對着齊文斌的背影大聲喊道。
齊文斌身形頓了頓,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去,背影寂寞而又蕭索。
別了,我最愛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