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慢慢的放下茶杯，站起身立在窗戶邊，看着那飛奔過來的馬。
“建康十七年，科舉第一名會元，光明書院顧城！”
最後六個字，顧城在微微勾脣笑了起來。
提起的心，總算塵埃落定。
蘭皙欣喜萬分，“子鏈、子鏈，中了，你中了，第一名會元！”
“嗯，中了！”
顧城微微泛紅了眼眶。
總算不曾辜負父母、親人的期盼，他考中了。
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光明書院的學子紛紛過來祝賀，那報喜的官爺進來，蘭皙立即送上喜錢。
面對報喜的人，顧城笑的平和。
“多謝多謝！”
其實真真正正揚名立萬的時候，還是殿試。
三日後殿試。
顧城依舊一身青衣，不驕不躁的與前五十的貢生進了大殿。
建康帝親自出題，以江山黎民百姓爲題。
“你們都大膽的寫，朕要看的是有用的東西，而不是畏手畏腳的廢話！”建康帝說完，便坐在龍椅上。
顧城第一句便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既以百姓爲題，他便大膽的寫。
顧城寫了好幾張宣紙，才慢慢收了筆。
建康帝瞧着，眸子微微一眯，對身邊內侍說道，“去拿過來給朕瞧瞧！”
“是！”
顧城的卷子送到建康帝面前，建康帝看了一眼顧城，才仔細看起來。
顧城沒有誇他的功績，卻說了如今浩瀚的各地的好與不好。
又看了第二名、第三名的考卷。
建康帝眸子微微一眯，不太滿意。
或許是有了顧城的珠玉在前，後面榜眼、探花皇帝都沒什麼心思了。
建康帝早在三年前，看見顧城的文章時，便已經有了想法，光明書院三年，倒是把這孩子鍛煉出來。
“第一名，開遠縣顧城！”建康帝沉沉出聲。
大殿欽點，如此殊榮，可比後面發榜來的更甚。
貢生們看向顧城的時候，不免露出羨慕。
顧城上前幾步，掀了衣襬跪下，“顧城，叩謝隆恩！”
“平身！”
鄉試、會試、殿試都第一名，也是大三元，古往今來又能有幾人。
如今顧城雖沒有入朝爲官，但得了皇帝欽點，顧城前途定似錦，不可限量。
跨馬遊街的時候，顧城騎在大馬上，慢慢的朝前走着。
醉仙樓雅間窗戶邊，龍星宸看着無數女子朝顧城丟手帕、香包，又氣又急又惱。
卻只能紅着眼跺腳。
似有所感，顧城擡眸看來，那一雙明亮的眼裡，一點柔情都沒有，甚至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龍星宸緊緊抿了脣。
顧城扭開頭，目視前方，再沒有擡眸去看。
“公主……”
龍星宸慢慢的坐在椅子上，“到底還是我奢望了，走吧，咱們回宮去！”
“是！”
從此，她真的不會再想了。
想多了，心會疼。
顧城考中狀元，這一消息傳的飛快。
許家
許禇氏也是驚了一下。
顧城和褚淮西一起進京趕考，如今褚淮西舉人都沒考中，顧城卻已經是狀元郎了。
立即到了老太君院子，“娘，上次，顧狀元給您寫的福字可還能找到？”
許老太君錯愕了一下，“什麼福？誰？”
“就是今兒纔出的狀元郎，當初您大壽，他和我孃家侄兒一起來給您拜壽，送了一幅福字……”
許禇氏說着，微微一頓。
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許老太君立即讓人去找，字倒是找到了，只是這些年都沒打理，蛀了好幾個洞。
許老太君瞧着，神色微微一遍，“倒是我糊塗了！”
許禇氏沉默不語。
這老太太……
多的也不好說，畢竟她只是次子媳婦。
二皇子府
龍堪坐在主位，看着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個是他外祖父，一個是他舅舅。
“外祖父、舅舅，無論如何，咱們一定要把顧城拉攏過來，不能讓他成爲太子的人！”龍堪說着，怕他外祖父、舅舅沒有聽懂，又加了一句，“不惜一切代價！”
“是！”
成了狀元的顧城有些忙，忙着收拾東西回家去。
他已經三年不曾回家了，他想家，想的很。
家裡又多了三個弟弟。
帝都這邊院子都已經收拾妥當，他也裡裡外外檢查了好幾遍，每一個院子都精心佈置。
這次回鄉，一來是報喜，二來是去祭祖。
他暫時不想入朝爲官，想要去各地走走，也教一下幾個弟弟，讓他們在科舉的時候，不那麼辛苦，不那麼累。
不能說是捷徑，但少走彎路。
顧家
今年喜事格外多，顧俊、顧安、顧琪考中了舉人，等到來年，一旦顧木、顧雍也考中童生，那更是喜上加喜。
顧老漢坐在椅子上，面色紅潤，鬍鬚還黑黝黝的，雖有白髮，卻還不多。
日子好，開心的事兒多，顧老汗連說了三個好，“好、好、好！”
“如今只等你們大哥傳了好消息來，明年雍兒、阿木也考中童生，我便是死也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顧歡喜忙端了茶遞給顧老漢，“阿爺又胡說了，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人呢，這算什麼呢，您要等着哥哥他們都考中，以後做大官，成親生子，做太爺爺呢！”
顧老漢接了茶杯笑，“可不單如此，我還得活着，見咱們歡喜嫁人生子！”
“就是這個理！”顧歡喜說着，伸手拿了葡萄，剝了皮遞給顧老漢，“阿爺，您嚐嚐這葡萄，可甜了！”
入了秋的葡萄也是極少，這還是一個在鋪子裡做工的人送來，攏共也就三串，三個弟弟愛吃，顧歡喜也就嚐了幾粒，大人們是一粒都沒吃。
顧老漢張嘴含了，一個勁點頭，“確實好吃，甜的緊！”
嚐了味道便罷，顧老漢心裡可比吃了葡萄還甜蜜。
顧歡喜笑着，又剝了給顧錢氏。
小姑娘笑眯眯的，再給幾日便十歲了。
顧家幾兄弟坐在一邊，大的幾個是不會和小的三個搶吃的，那怕葡萄再稀罕，等着來年吃就是了。
“好吃，好吃！”顧康說着，把葡萄放在嘴裡，咬破皮，吃了肉，吐了皮。
吃的開心。
顧歡喜瞧着，索性剝了喂他們，一人一粒排隊來。
她喜歡這三個弟弟，可喜歡可喜歡了。
顧雍瞧着，哼了一聲。
自從有了這三個弟弟，姐姐對他就沒以前那麼好了。
不開心。
顧歡喜瞧着，剝了一顆餵給顧雍，顧雍頓時紅了臉，卻還是張嘴吃了。
“雍兒，甜不甜？”
“甜！”
葡萄甜，姐姐剝的葡萄更甜。
轉眼便到了顧歡喜生辰這日，顧歡喜穿了新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等着她的客人。
這次不單單廖清敏來，遠在開遠縣的柯一梅也來。
廖清敏拉着顧歡喜的手，“那個柯姐姐好相處嗎？”
“好相處的，放心吧！”
等到馬車停下，顧歡喜看着柯一梅。
三年不見，柯一梅長高了不少，變化倒是蠻大，畢竟是大姑娘了。
“歡喜！”柯一梅溫柔喚了一聲。
顧歡喜笑，看着一身藍衣的柯一梅，扭頭朝顧俊看了一眼，更是笑的眉眼彎彎。
柯一梅、顧俊兩人頓時紅透了臉。
這三年，他們有在通信，爲了能配得上顧俊，柯一梅從來不敢懈怠自己，這會子再見顧俊，柯一梅心中開心，又有些絲絲澀然。
“柯姐姐！”顧歡喜笑着上前拉住柯一梅的手，“你總算來了，我啊可是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呢！”
靠近柯一梅，“當然，不止我一個！”
柯一梅笑了起來，看了一眼顧俊，又看向廖清敏，微微福了福身。
廖清敏也忙福身。
她覺得，顧歡喜的好姐妹，想來性情不會太差。
三人相互挽着手進了大門。
柯一梅看着這華麗的宅院，微微驚訝了一下，又想着顧俊跟在後面，怕被看輕，把驚訝都收了起來。
她爹爹馬上就要調到廣元府來，到時候也就隔的近了。
顧俊也是開心的。
年少時的感情，總是單純又執着，也經得起等待。
此時的顧俊，看柯一梅是哪哪都好，瞧見她心裡也喜滋滋的。
這些個相思夜，也算是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
羅氏熱情的招呼了柯一梅，讓顧歡喜帶着柯一梅去她的院子裡玩耍，又讓山花去端吃的。
柯一梅到了顧歡喜的院子，“你這院子真不錯！”
“柯姐姐若是喜歡，便留下住些日子唄！”
“這次我還真要住些日子呢！”柯一梅笑道。
“咦……”
顧歡喜不解，柯一梅在顧歡喜臉上捏了一下才說道，“我爹爹要調到廣元府，我也是要過來的，到時候咱們便能一起玩耍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顧歡喜一語雙關。
柯一梅羞澀的紅了臉，瞪了顧歡喜，“我不和你說了！”拉了廖清敏的手，“還沒好好認識妹妹呢！”
廖清敏溫柔一笑，“我是廖清敏，柯姐姐好！”
“妹妹好，妹妹這絹花真好看，瞧着倒不像是鋪子裡有的！”
“這是我知道做的，柯姐姐若是喜歡，改日我做兩朵送給柯姐姐！”
“那就先謝謝清敏妹妹了！”
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羣分，三個女孩子很快便說到一起去，倒像是多年是知交好友，幾乎看不出來柯一梅、廖清敏這是第一次見。
顧歡喜才知道，柯一梅的姨父竟是廣元府知府戴成安。
“那姐姐這次來要住哪裡？”顧歡喜問。
“住在姨母家啊，我昨夜纔到的！”
顧歡喜恍然想起，先前柯一梅坐的馬車便有戴府的標誌，她到底還是被和順的生活養廢了。竟連這個細節都沒注意到。
“以後咱們可以常聚了！”
“嗯，我娘說了，先在姨母家小住幾日，等宅子收拾妥當我們就搬過去，到時候你和清敏一定要常來玩耍！”
“好！”
顧歡喜、廖清敏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顧府門前，廖玉康先下了馬車，又拿了錦盒，才邁步進了顧府。
顧俊帶着廖玉康過來，顧歡喜笑道，“廖大哥來了！”
“歡喜，生辰快樂！”廖玉康說着，把錦盒遞到顧歡喜面前。
顧歡喜沒有問是什麼，三次生辰，廖玉康送的禮物一次一次貴重，其中含義她懂。
“多謝廖大哥！”
接過錦盒，顧歡喜笑着打開，是一套漂亮精緻的頭面，大大小小十多樣。
“哇，好漂亮，大哥你偏心，上次我問你要，你不給我，感情是給歡喜的生辰禮！”廖清敏說着，眸中皆是揶揄。
她就說嘛，自己大哥又不是呆子，顧歡喜雖然年紀小，但是模樣討喜的很，他不可能不動心。
“你喜歡什麼，我給你買就是了！”廖玉康溫和道，卻小心去看顧歡喜，見她笑意盈盈，想來是喜歡這套頭面的，心中略安。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動了心，在見到顧歡喜幾次後，漸漸便上心了。
她溫柔美好，討人憐愛，就是他想象中的女子。
顧俊招呼大家去涼亭，那邊已經擺好了酒菜，今日是顧歡喜生辰，羅氏、顧老實決定，中午便由着孩子們在涼亭吃，晚上一家子再爲顧歡喜慶賀。
涼亭裡一片歡聲笑語，還行起了酒令。
顧家後院的巷子裡，田園手裡捧着一個錦盒，一手拿着一罈子酒，身子靠在牆壁上，小口小口的喝着。
今日是顧歡喜的生辰，他一直銘記在心裡，每一年他都會來，卻不敢去見。
如今更是沒有臉去見顧歡喜。
手中的禮物一如既往的送不出去。
一罈子酒喝光，田園深深吸了口氣，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離開，回田家村。
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想做，只是活着，僅此而已。
涼亭裡。
顧歡喜手中的杯子忽地掉在地上。
“怎麼了？”顧安小聲問。
顧歡喜搖搖頭，蹲下身把碎杯子撿了放在手帕上，也想着先前那一瞬的失神，像是有什麼從腦海裡閃過，心也疼了那麼一下。
“你們先喝着，我先去洗洗手！”
顧歡喜起身出了涼亭，一陣清風吹來，帶着絲絲寒意。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更早一些。
顧安起身也跟了過來，見歡喜站在荷花池邊發呆。
入冬的荷花池，荷葉早已經枯萎，邊上還被挖了一些藕。
“妹妹？”
顧歡喜回頭看向顧安，“哥哥，你怎麼來了？”
“過來看看你，你怎麼了？”
顧歡喜搖搖頭，“我沒事，就是覺得忽然間不得勁，想出來透透氣！”
這會子倒是好多了。
“沒事就好，走吧，咱們一起過去！”
顧歡喜搖搖頭，想了想有說道，“哥哥，我現在才十歲，談婚論嫁會不會早了些？”
“……”
顧安看着顧歡喜。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廖大哥好，我也知道，廖大哥好，聊伯母也很好，可是哥哥，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顧歡喜說着，眉頭蹙了起來。
她沒有真真正正戀愛過，也不知道何爲喜歡一個人，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她知道爹孃的默許，但是在剛剛杯子掉在地上那一刻，她忽然間覺得，她和廖玉康，其實不一定合適。
顧安不語，他也沒喜歡過女孩子，又怎麼會懂情愛。
“歡喜，遵從你的本心，不管什麼時候，哥哥都支持你！”
顧歡喜微微頷首。
伸手挽住顧安的手臂，頭靠在哥哥肩膀上，“哥哥，謝謝你！”
“傻丫頭！”
顧安笑，“快點收拾好去涼亭，今兒你是主角，別讓大家久等了！”
“嗯嗯！”
顧歡喜點點頭，乖巧又可愛，討人憐愛。
看的顧安心都軟了，“妹妹，你放心，哥哥會努力成爲你的依靠，以後定讓你順逐一生，不管你做什麼，別人都不能說你一句不是！”
顧安說完，不給顧歡喜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顧歡喜愣在原地，好一會才笑了出來，“真是一個傲嬌的傻哥哥！”
顧歡喜回到涼亭的時候，廖清敏便靠了過來，“我大哥去找你了，你看見他了嗎？”
“……”
顧歡喜搖搖頭。
“我去看看！”剛要起身，廖玉康便走了進來。
一身白衣的他依舊氣息溫和，沒有絲毫的變化，但是那一雙眼睛裡，有着淡淡的失落，儘管他掩飾的很好。
這一場生辰宴，大家心照不宣的過去了，晚上的時候，一家子坐在一起，倒是開開心心。
顧歡喜得了不少禮物。
“要是城兒也在就更好了！”顧老漢感嘆一聲。“阿爺，只要大哥高中，就一定會回鄉祭祖，到時候咱們就能團聚了！”
顧老漢點頭，“是這個理，人老了，到不如咱們歡喜想的透徹！”
顧家人都深信顧城能夠高中，所以雖然焦灼，倒也還算鎮定。
只一心等着好消息傳來。
十月二十七早晨。
顧家就聽到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幾乎是瞬間，除了去學堂讀書的幾兄弟和歡喜，顧家人都聚到了門口。
戴成安笑着走了過來，朝顧老漢抱拳，“恭喜恭喜啊，顧老太爺！”
顧老漢錯愕了一下，“您是……”
“恭喜恭喜，您那大孫子，顧城高中狀元了！”
“啥？”
顧老漢驚呼一聲。
又在瞬間後明白過來，“大人，您是說我孫子顧城高中狀元了？”
“是呢，就是她，高中狀元了，好消息都已經傳了過來，我這是來報喜的！”戴成安說着，再次抱拳，“恭喜老太爺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孫兒，我大孫兒考中狀元了，好，好啊……”顧老漢說着，先是笑，隨即是哭，捂臉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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