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似乎要說的事情也就交代的差不多,張靜將文瑞給過來的那些簿冊都仔細整理了收到書箱內,又從頭回想了一遍,覺得應該是沒有紕漏了,於是擡眼去看文瑞,臉上是一副要說不說的彆扭樣子。
小蜆子在一邊給兩人加過茶之後看看這屋裡自己暫時貌似沒事,就溜達到外頭去給文瑞接下午會定時送來的燕窩湯。
文瑞本來已經拿過那本暫擬在看,現下屋裡只剩了兩人,張靜的一舉一動都挺明顯,文瑞被他糾結的樣子搞的很好笑,乾脆直接開口問:“賢弟可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和爲兄說的?”
見文瑞都問了,張靜也就厚厚臉皮,道:“小弟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文兄幫契一下。”
“賢弟只管說來便是。”
張靜這輩子就沒怎麼求過人,就算文瑞這麼說了,依然有點窘迫,臉頰都有點微微發紅:“其實是小弟家母吩咐,想請文兄幫忙引見個人,就是饈味齋的大廚。”
文瑞之前看張靜那樣子,還以爲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結果卻只是要找個廚子,心裡十分好奇:“這個無妨,不瞞賢弟,那饈味齋愚兄也有幾分銀錢投在裡頭,可算半個掌櫃,要找那大廚只消一句話便是。不過找那廚子作甚?倘是家裡親戚要學手藝的,這個愚兄倒是可以幫忙開口,只不過收與不收,還要看各人天份。”
“不不,並非小弟家中有親友想學廚。”張靜忙忙辯駁,終究是太少跟人開口,被文瑞這一誤會,更是急的汗都要出來了,“只是有事情想求問下那大師傅罷了。”
“他一個廚子,難道是要討教做菜秘方?這個愚兄倒是不好幫忙說了,畢竟他都是靠這手藝過活,必然有傳授的規矩條件,貿然去問,到底於禮不合……”
“也並非是求菜譜!”張靜心裡幾乎要窘爆了,臉也漲的紅紅的,“只是想請求他移幾株那種加在芹菜裡頭調味的香草來種。”
“哦?若說別的倒或者不一定能夠,唯獨這件事,卻着實簡單……不過你如何知曉有這種草的?莫非賢弟故鄉還是同愚兄一處的?”
文瑞都問到這份上了,張靜也就老老實實把小時候家裡那點事情細細同他說了,末了又道:“這時節又到了清明時分,家母思量,倘若能求得這種草,上墳時候,也可以給先父換換口味。”
張靜的緣由都說完了,文瑞倒是不吭聲了。所謂觸景生情,現下里雖然每年先父母的祭奠他都只需要吩咐下去就自有專人操持,但要說心意,其實反而比不上平民百姓家裡自己準備了紙錢菜餚上墳頭去掃墓來的鄭重。
文瑞不說話,張靜也只能在一邊等着。良久,才見這小爺恍若夢醒一般,終於想起了這裡還有個人等着他:“這事確乎時日頗久了,但愚兄還記得分明,原來那大叔的孩子就是賢弟,也真是緣分。”
原來那日裡張靜他爹那朋友領他去的,就是文瑞家裡。那時政德帝剛登基沒多久,自己的皇宮都還沒完全安頓好。那時文瑞還只是十歲剛出頭的少年,母親已經過世,自己還沒被封王,又沒軍功,手頭也並不寬裕,於是就只是在京裡隨便先找了個房子住下了。
那種草就是文瑞家鄉山上的特產,帶到京裡之後開始還擔心會水土不服養不住,誰想長的還不錯。
那日裡正好是家裡要定下來找人每月送米糧,所以他就和賬房先生一起等着來人。
張老爹人長的老實,辦事又透着一股子實誠勁兒,文瑞就覺得親。所以後來不僅留了人家午飯,在張老爹問起芹菜做法的時候還很大方的送了人家不少的香草。
不過張老爹爲此還讓了一成利這件事倒是到了今天才剛知道的,那時候價錢都是跟賬房談,他只負責看最後的數字是否可以接受而已。
文瑞回想了一會兒,往事不可追,也就丟開一邊,望張靜道:“其實當年伯父遇到那少年少東就是愚兄,那種草王府後院裡有一角地裡種了不少,我這就着人去挖了給賢弟。”
說罷就喊小蜆子,喊了好幾聲那小子才忙忙的趕到,手裡還捧着個托盤,托盤裡是兩碗冰糖燕窩,在門口就連聲的答應:“來了來了,小的來了!方纔夏荷姐送燕窩湯來,小的思忖張少爺估摸還要多坐一會子,就和夏荷姐說了,讓她多盛了一份過來,這才耽誤了。”
一邊說話一邊手下不停,先給張靜讓了一碗,又把另一碗遞到文瑞手裡,轉頭還不忘跟張靜推薦:“張少爺嚐嚐,這燕窩湯是我們爺院裡小廚房單獨做的,不說用料什麼的都比外頭的要地道不知多少,就是李媽媽那手藝,那也是個頂個的。對了,李媽媽就是現下在你家幫忙照看小少爺的王姐兒的親孃。”
張靜聽小蜆子說的高興,反正文瑞也不是個講究的,不用讓來讓去誰先誰後,就順這孩子的意勺了一勺入口。
不過張靜之前也沒有吃過這種高級玩意兒,自然也就沒有比較。只覺得這燕窩湯清湯裡盛着紅色的燕窩絲,內裡還有細細的銀絲以及紅白細茸夾雜,色澤上就十分亮眼;而口感上除了清甜潤澤之外,還有股子淡淡的清香味道,入口更是有種苦,但回味卻是越發的香甜。
小蜆子已經被文瑞趕去後院挖草,見張靜含了一口燕窩湯在發呆,文瑞笑道:“賢弟可還喝的慣?這燕窩湯是李媽媽她講究了,因眼下才冬去春來,所以除了冰糖同金絲血燕窩之外,還放了雪梨絲同參茸棗蓉,故而口感會略苦,不過回味是不錯的。”
張靜肚子裡大罵腐敗,嘴裡不吃虧,姿勢優雅的迅速就把整碗湯都喝完了:“哪裡哪裡,如此佳品,小弟今日有幸得嘗,實乃小弟福氣。”這就是所謂民脂民膏啊!今天咱就要替□□道幫你吃掉!
文瑞看他埋頭喝湯那樣子,愛喝又不能放開了來的,突然就聯想到自己兒子如果看上了什麼東西,那必定是霸住不放的。兩廂一比較,張靜的剋制就也成了可愛。
“可惜此物裡頭有人蔘,一次不能飲太多,賢弟若是喜愛,日後只管來愚兄家中玩耍,我讓李媽媽做給你喝。”
咦?
哎!!
我這是在討來吃嗎?!!
張靜大囧,忙忙放下碗,連連擺手道:“文兄玩笑了,小弟並非此意,並非此意!”
文瑞看他樣子就知道自己逗的有點過頭了。不過說讓李媽媽做給張靜吃倒也不是敷衍的話,只是看來時候還沒到。當下就坡下驢,把這話題先丟開不談,沉了面色道:
“愚兄有件事還想同賢弟商量,不知賢弟是否願意?”
“文兄請講。”
“愚兄想先請問下,令先尊葬於何處,可否告知?”
“家父故後,家道中落,不曾返鄉得,故而現下就葬在西郊蒼山。”
“好巧,先尊同先慈亦是在蒼山入土,既如此,到清明當日,愚兄可否與賢弟一同前往拜祭?”
家裡是逃不過還得讓人來準備祭祀典禮的,但是墳上的話,這次乾脆就自己帶着大管家文憲去吧。讓李媽媽準備幾個精緻的菜,今年墳上的整理,就自己來做吧。說到底,清明是緬懷先人的日子,自己的心意其實遠比排場要來得重要吧。
這是文瑞剛剛想到的。
張靜猜不到文瑞會突然文藝,聽到這種提議自然先愣了一下,然後就擡頭去看文瑞表情,看他是不是認真。而坐在對面的那位爺,面沉若水,眉宇間十分的肅穆,一點也不像是隨便說着玩。
張靜納悶了:“這……雖然小弟無知,但往年文兄府上清明時節也要專門祭奠,小弟家對門方屠每年都會向文兄府上送整豬整羊,是以小弟是知曉的。今年是要將這儀式辦到山上麼?”
“賢弟如何會這樣想?倘如此做豈不勞民傷財!愚兄只是年年都在家中祭祀,山上便有專人看顧,總覺得倒不如一般百姓那樣來的心誠,故此纔想要親身上山。”
感情就是閒得慌有人幫忙還討嫌!
張靜默默的給文瑞這一行爲下了定義,然後默默的認命,點頭收下這個大包袱:“文兄這番心意,想來令先尊堂泉下有知,必然感懷,小弟焉有不從之禮。”
事情談妥,文瑞安心了,小蜆子也正好挖完了草送過來。因爲是主子親口吩咐讓他去挖來做人情的,這小子機靈,心眼主意又多,讓負責後院的巧伯不僅挖了能有十來棵帶泥的完整香草裝了盆,另外還割了一大包可以直接拿回去就用的,這才全部歸攏到一起,着人領着,送到前院來。
這麼大的量,弄的張靜十分不好意思,但是文瑞說了:“區區草物,不過是自家種的玩意兒,又不值錢,賢弟不用在意。”
知道文瑞的脾氣,推脫的厲害反而矯情,乾脆多謝了幾聲也就收下了。
看看事情都辦妥,張靜想着還要趕回學裡跟夫子稟告,於是就要告辭,又被文瑞拖着賞玩了一番花園景色,這才放人。
至於那些香草和張靜那個換了一堆新卷宗進去的書箱,則都被文瑞派人直接送去了張家,張靜走時兩手空空十分輕鬆。文瑞本來還要派轎子送他,被張靜堅辭,最後只好放他自己步行回家。
說來要不是顧忌着王府的顏面,文瑞幾乎要把這種戀戀不捨表現成在王府門前十八相送了。張靜倒是沒什麼想法,只是覺得這小王爺那真的是十分的平易近人吶。
王府到張家,雖然要過半個城,不過走小路的話也有很多捷徑。張靜又是空手,走的飛快,兩刻鐘不到便回了書院。
那書箱送回來的早,錢夫子已經自己取了裡面卷宗出來看。見張靜到了,招呼他過去坐下,細細問了情況,末了,指了指那一堆卷宗:“來,你過來,一起看。”
張靜當然不敢違拗,何況事關書院的將來,夫子就算不說他也會上心用功的。當下並不多話,看了看書案,挑了一冊人事概略詳報,打開一看,原來不僅僅是老皇帝對書院人事方面的要求,另外還按常規部門的習慣列舉了一系列必須的職務,每個職務後面都是空缺的姓名欄,顯然是要自己這方面往裡頭填的。
錢夫子又指指書案上的紙筆:“這些卷宗裡多有需要填寫的,你先另取紙張,將心中所擬按要求記下,另外有不明或者感覺不合理的,也都記下,待填寫完畢之後再來一一合計。”
張靜應了,不敢怠慢,研磨鋪紙,認真開始做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