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新的體系,未來的書院會分蒙童館,讀書館,技藝館三大塊,其中又會按文士和手藝人的不同再細分。這樣一來,選新址造新館就不能隨便給個圖紙丟在一邊就算了,每天工地上得有人去看着,隨時注意進度。
新書院因爲要求的場地面積會很大,所以乾脆選在了郊外,每天的路上來回時間就很長,一度讓張靜充分明白了什麼叫疲於奔命。幸虧後來文瑞看得心疼,乾脆友情贊助了學裡四匹馬一架車,這才把張靜從每天的長途疾走鍛鍊中解放出來。
這天文瑞算算日子,又得是四五天沒見着兒子了,突然就覺得心裡頭想的厲害。
這段時間新學府的建設就算是開始走上正軌,每天的工匠進度用料報備各種開支出入等等雖然有張靜盯着,也有學院裡頭的賬房先生幫忙把着關,但作爲他大舅欽點的直系關係人,明顯他是不能偷懶的。這就直接導致了他最近這段時間幾乎也泡在了工地上。
沒時間去學裡就沒辦法見到兒子,一想到之前那次太久不見,文祈看到自己就抱着大哭的樣子,心裡那是又酸又甜。又想到這幾天雖然天天能見到張靜,但是張靜明顯是憔悴了不少,眼睛下頭都能看出黑眼圈了,不免又是心疼不已。
橫豎今天是跟大舅彙報進度的日子,沒人會期待他出現在工地上,乾脆讓李媽媽給準備了幾件精緻補品,跟他大舅談完之後就拎了往學裡來。這幾天張靜都這個樣子了,錢夫子雖然一直在後方坐鎮很難見到,但估計精神消耗的也夠嗆,順便孝敬下他老人家也是應當。
到學裡的時候正趕上今年負責會試報考的夫子助理領了考場名單迴轉,在跟錢夫子報告,順便錢夫子還召集了幾位負責今年會試學生教學的夫子開會,忙的不可開交。文瑞自覺不便打擾,把東西給了小四,讓他等夫子空了再去喊自己,就往前頭來,想去看看兒子。
學裡的蒙童多半都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也就沒分開到三個院子裡,全部集中在西院。走到院門口牆邊就能聽到一羣小孩子在扯着嗓子貌似在念三字經,各種口音都有,基本上也聽不出具體內容是什麼。
文瑞拐彎一步跨進院裡,迎面跌跌撞撞撲過來個小肉糰子,眼看快要撞到自己身上,文瑞趕緊一把扶住。
那孩子被人扶住了也不說話,文瑞低頭仔細去看,是白白淨淨的一個小孩,臉圓圓的,眼睛很大,身上雖然穿的只是土布衣服,但是十分整齊乾淨。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這孩子怎麼這麼眼熟呢?
“你姓甚名誰?卻是爲何如此着急?”
小孩兒見問,就用那雙大眼睛盯文瑞,但就是不說話。
“你也是此間蒙童?爲何不在教室裡讀書?”
還是不說話。
文瑞鬱悶了:“你若不說,我便不放你走,如何?”
小孩兒還是不說話,文瑞正想幹脆把人拖到蒙童教室那邊去,就聽到個十分熟悉的小嗓子在外頭喊:“三三快!——”
文瑞迅速轉頭,於是溜出去又折返回來找三伢子的文祈就跟他老爸來了個面面相覷。文祈兩眼幾乎要瞪成鬥雞眼,想想不對,轉身要逃跑,被文瑞兩步跨過去一把就撈起來在屁屁上拍了兩下:“你怎地在這裡?!”
文祈跟他老爸撒嬌的功力那是一等一,幾乎成了條件反射。這會兒被打了屁股,兩眼一眯小臉一皺,鼻子嘴都團到一起,抱着他爹的胳膊就嚎啕起來。不知情的看來,還真以爲文瑞是個兇老爹。
邊上本來始終不出聲的三伢子看到文瑞兇文祈,文祈還哭了,也蹭了過來,用力拉着文瑞的衣襬,小臉漲的通紅,小嗓子都直了:“放、放開——”
於是不多會兒,動靜就鬧大了。
張靜今天好容易能早點回來,一邊想着事兒一邊進書院,剛進門就聽到了西院傳來小孩子的鬼哭狼嚎,心裡頓時感覺那個沉重啊。大劉這些天依然還在,跟着感嘆:“幼兒園真他妹的不是男人應該辦的!”
要說今天也是湊巧。平常就算教蒙童的夫子助理一時照看不周,屋外有王姐兒盯着,文祈也不能有機會開溜。但是他昨天晚上睡覺蹬被子,今天起牀就有點小咳嗽,王姐兒趁他上課去後廚給他燉冰糖梨去,這麼會兒功夫,就給了這孩子鑽空子的機會。
那夫子助理杜勝之是個年輕人,對付小孩子的經驗也不是很足。好在一般平常小孩都還比較自覺,也比較服貼師威,有點什麼事兒多半瞪一眼說兩句也就安分了。
偏偏文祈是個小魔王,膽大包天。今天屋外沒人盯,屋裡杜勝之又被幾個比較大的孩子拖住了在問問題,他就起了小心思,想出去找小四討零食吃。又想到如果只有自己一個,萬一被逮住肯定會被錢夫子罰餓飯,於是乾脆拖上三伢子一起。
張靜瞭解了前因後果,好氣又好笑。擡頭看看坐在一邊跟兒子賭氣的文瑞,又覺得好笑的部分變大了一些。
使勁深呼吸了兩次才忍住不笑出來,先不管文瑞,對被驚動了的一屋子學生道:“文祈今日此事實爲逃課,性質惡劣,稍時錢夫子自會處罰。還望大家引以爲戒,切勿仿效。”
又轉頭安撫了幾句還在自責沒有看顧好孩子的杜勝之和王姐兒,這才轉到文瑞面前,自己先抱了三伢子,然後示意文瑞道:“文兄冒犯了,還請帶上文祈,同小弟一起去見夫子。”
因爲錢夫子他們還在開會,張靜直接把倆孩子連同孩子他爸一起帶到了錢夫子的小院裡等。對於文瑞來說,距離上次來這個院子更是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不過這不妨礙他一進門就看到了院子裡那張石頭棋桌上封着的殘局,上次來的時候可沒這玩意兒:“夫子好雅興。”
“啊!”張靜臉紅了。這局可不是錢夫子留的,這還是月初時候帶文瑞來參觀那天跟王夫子下到天黑的那局。
那天貪玩弄得時間太晚,後來被夫子訓,又被安排了大量的工作要做,這一局也就一直耽誤下來:“此乃小弟所留,因被夫子訓導不可耽於遊戲,這才一直殘留至今。”
“既如此,橫豎要等夫子,賢弟可否同愚兄博弈上一回?你我兄弟,不比分勝負,但求盡興。”
“咦?”
張靜直覺文瑞這個提議有點別有用心,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大劉也覺得有點古怪,不是建議本身,而是文瑞提這個建議時候的表情神態,給人一種十分狡猾的感覺。
但是終究對於圍棋的愛好戰勝了那點疑慮。之前的王夫子讓大劉十分過癮,乃至於每次來都會拖人家來上幾局。這陣子因爲張靜的緣故,他拼命剋制,早就手癢的不行。今天有機會和個明顯高修養的古人對弈,思想鬥爭了沒幾下就決定了:管他呢,反正沒人能因爲這個就把自己認出來吧?
文瑞見張靜點頭,心裡感受就有點複雜了,這個建議他提出的目的確實不純。
從清明那天之後,雖然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在忙,但是調查張靜的情況也成了他心裡的一件大事。雖然說這事兒真論起來和他完全沒有一點關係,但他就是放不下。每次想到張靜那樣一派純真的對自己笑着,就好像能看到在他背後還有個誰也在對自己笑着,不過絕對是奸笑。
他倒沒擔心張靜會是他那些皇表弟的棋子,只是莫名的覺得每次一想到在張靜的背後還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在支持張靜,心裡就憋的難受,非要把這事情弄清楚不可。因爲他直覺的就認定這個人和張靜的關係絕對跟錢夫子之類的不同!
所以這些天裡,他幾乎已經把張靜從小到大的經歷都全部摸了個門兒清,自然也就發現了五年前張靜落水之後才漸漸出現在他身上的一些比較特殊的事情,這裡頭,圍棋算是表現比較明顯的一件。
根據探子蒐集來的情報,張靜能下一手好棋的日子,往往在其它方面也會表現的比較成熟和幹練。那麼如果自己的天馬行空似的推論是正確的,就可以根據張靜的棋藝來判斷張靜當前的狀態。不過之前也沒機會和張靜對弈,並不知道對方的棋藝程度如何,今天正好是個機會,自然要利用起來。
但是在開始之前還有點事得處理,文瑞擡頭:“王姐兒,這一對闖禍的兄弟還要麻煩你暫且看顧下。”
文祈樂得離他那個剛剛還在兇自己的老爹遠一點再遠一點,聞言就往王姐兒身邊跑過去,還不忘拖着三伢子。張靜肚子裡好笑,畢竟文祈年紀還小,淘氣也是正常,唸書什麼的,說不定真的是有點勉強了。
文瑞可不會給他時間多感嘆。看王姐兒帶着兩個小的去了廊下坐着,一人餵了一顆薄荷松子糖,開始給他們講故事,就過來拖張靜:“賢弟快來,愚兄早就聞聽賢弟棋藝了得,今日一定要討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