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心裡嘀咕歸嘀咕, 話總是要回答的:“不不,此間無事。只是看到公子突然迴轉,有些吃驚。公子院中今日灑掃, 老太太院裡倒是已經打掃完畢, 莫若公子先去那裡歇息片刻, 免得髒污了鞋襪?”
張靜打大老遠就看出來這似乎是在灑掃, 自然也不會犟着一定要進去:“是王爺今日要來小住麼?”
文憲給他大概解釋了下文瑞的意思, 這裡差不多隔個幾天就要來打掃一次,有人住沒人住都一樣,這樣隨時隨地有需要都能入住。張媽媽和文祈住的那個院子離的不遠, 說話功夫這就到了。
反正張靜院子那頭下人們做事都有規矩,不用文憲一直盯着。張媽媽這個院子現在剛打掃完, 還沒關門落鎖, 裡面人倒是已經都跑去隔壁張靜那裡。文憲想着反正還有話要問, 就跟了進來,也正好可以服侍張靜洗漱休息順便吃點東西。
張靜看文憲跟進來幫自己弄這個弄那個, 心裡過意不去,想他畢竟堂堂王府總管,雖然名義上是個副的,但實際上絕對是文瑞最得力的手下之一,這樣的人他使喚着都覺得渾身難受, 立刻上前攔他:
“文管家, 這些兒小事, 我自己來便是了。”
文憲不是會在意這些事兒的人, 不然他也不會跟過來了。看張靜要上手攔, 他動作更快,三兩下就兌好了溫水放到堂屋裡:“公子旅途勞頓, 莫要爭這些個事情。且先洗着,我去安排點心。”
中午吃的餛飩加高粱餅本身就不是太扛餓的東西,再加上這半個月路上也確實沒怎麼好好吃過飯,被文憲這麼一說,張靜的胃裡立刻應景的大大“咕嚕”了一聲。
這下文憲也繃不住了,笑着就出了門去安排吃食。反正話回頭還能再問,要真讓張靜在地頭了還受罪,那就是他失職了。
還好這會兒離晌午時間不算太久,竈臺上雖然火已經埋了起來,捂在裡頭的飯菜倒還是熱的。洗漱用餐前後加起來也就花了小半個時辰,張靜這才略微覺得舒坦了一點。
反正他只要不是正式席面上,一般也不講究食不語,而且這會兒都過飯點了,就是拿着些現成的飯菜拌一拌飽肚子,也就更不在乎什麼。文憲也不在意,兩人就張靜吃飯這點功夫,迅速的就把張靜爲啥會突然趕回來的事情給交流完了。
文憲在各方面經驗都比小蜆子足的多,也更加會察言觀色。雖然張靜說的理由是回來再勸說一下錢夫子,不過文憲還是看出來,就算這是回來原因的重點,估計也不是回來原因的全部。
這個結論讓他心裡有些高興,又有些難過。
畢竟文瑞那種地位,其實真要說起來,想要追求真愛什麼的,那九成都是天方夜譚,能在利益聯姻中遇到個看得過眼也能安心過下去的就算是大福分了。
張靜的性子並不熱衷於仕途,甚至在錢夫子常年的薰陶下,也並不在意是不是能大富大貴。算來,文瑞身邊的人裡,這樣的就算是難得。
只不過張靜平常看上去總是淡淡的,從維護自家王爺的角度出發,文憲多少會覺得有些不爽。但這次這事兒明顯能感覺的出來,文瑞在張靜心裡並不是毫無份量,這讓文憲有種欣慰的感覺。
至於難過,那無非就是張靜的性別問題。可這從根本來說並不是張靜的錯,最初跑去撩撥人家的是他家王爺。
一定要埋怨的話也只能說造化弄人,他家爺那麼鍾靈敏秀的人物,又不是對着女子就不行,結果卻栽在個男人身上,說到底大概還是老天爺太隨性!
張靜可不知道文憲肚子裡這些彎彎繞,吃完東西,整個人感覺好像又活過來了一樣,沒等文憲動手就自己手腳麻利的把碗筷收了。
好在書院裡的下人都是精挑細選來的,眼明手快的很,知道這院子裡有主子回來,早就已經等候在門口,張靜剛把碗筷疊巴起來就立馬有人進來收拾,不一時整個桌子上就整理的乾乾淨淨。
這麼一倒騰,文憲的心情也終於緩了過來,想了想,覺得還是得先跟張靜提個醒:“如此說來,公子此番回京是突然之舉,爺事先也不曉得。小蜆子此番回去一說,今日晚間爺可能就得過來。如此文憲倒要先行準備,暫且告辭,還望公子恕罪。”
文憲的話確實讓張靜挺意外的,而且看上去這傢伙一副不會解釋自己爲啥那麼說的樣子。張靜有些鬱悶,但人家不說也不能逼着人家說,何況他也有種奇怪的直覺,總覺得文憲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如果要是自己開口問了,有些事兒就真的麻煩了。
把文憲送走,正好自己的院子裡也打掃乾淨了,張靜回了屋,這才得以一個人靜下心來。又想了一會兒文憲的話,終究是沒敢下定論,只能先丟開一旁不提。
冬天的天氣也是有些麻煩的,張靜中午回來的時候天上還有太陽,這會兒在屋裡歇了陣子,估摸着時間差不多錢夫子該下課,想往外找過去的時候,天色就陰了,並且很快就飄起了雪花。
那雪雖然不算頂大,但也不小,並且十分密集。好在路上之前是掃乾淨的,所以這會兒還不算難走,但是天一陰,又下雪,人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那種徹骨的冷。
張靜打着傘一邊小跑一邊哆嗦,琢磨着今年這天好像比去年還冷,可能得囑咐柴房裡給各個教室裡多分一些碳。又想到錢夫子節儉,屋子裡往日都是一個火盆就完了,但是看今年這樣,怎麼也得給他把地龍燒起來纔不至於凍着。
正胡亂想着,前頭順風傳來了孩子們的嬉笑聲,是蒙童館已經下課,學生們頂着雪往宿舍跑的聲音。蒙童館下課時間比其它學館要早半個時辰,知道了具體時間,張靜原本往書院前頭跑的腳步拐了個彎兒,向着夫子們的議事堂過去。
結果跑了沒兩步,突然就聽到前面又熱鬧起來,不過這次卻不是下課的小孩子們,好像是有人十分驚慌,在催人去找大夫。
雖然離得遠聽的不太真切,但張靜就是覺得心裡突然一激靈,隱隱就有很不好的感覺冒了出來,腳下也不由自主向着喧鬧的地方轉了過去。
等到了地方看清發生了什麼,張靜這一嚇真的是幾乎讓他也跟着背了過去。
原來鄰近下課,錢夫子只是督導不是正式的授課先生,想着還有些事情沒弄完,就提前一點先走。沒想到剛跨出東院,也不知道是被寒冷的空氣嗆到還是怎麼的,突然就大咳起來,而且咳了好久不見停。
最後老先生腿腳發軟,扶着牆要歪下去,旁邊有人過來扶了一下,不知道驚動了什麼,引得他又是一陣大咳,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錢夫子出東院走的是後門,這裡到夫子們的議事堂距離比較近,同時學裡那些少爺們的書童也會在鄰近下課的時候聚集到這裡接各家的小主子。之前過去攙扶錢夫子的就是那麼一個小書童,因爲天天來這裡,早就知道這位老先生的地位,看他好像有事,自然比較上心。
不過那終究是個十來歲的孩童,雖然夠聰明也夠有心眼兒,看到老先生吐血那也是立刻就慌了神。偏偏這會兒時間還算早,提前來這裡候着的人也不多,他情急之下只能先喊了起來。
等張靜到的時候已經驚動了東院靠近後門附近的所有教室,也有人立刻就往西院跑,那裡有教醫術的大夫,來頭很大,比去附近請這片兒的老郎中要更可靠。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這句話放在一般人身上,如果讀書也一般的話,基本上頂多也就是見到當年的授業恩師會比較客氣,絕對不會真的以老師的親子自居的。
但這事兒擱在張靜身上就不太一樣了,他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爹,可以說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最重要的三個人就是張媽媽,大劉,和錢夫子。而這裡頭,錢夫子是特別有長輩風範的,在張靜內心裡,早就把這位老人當成了另一個父親一樣的敬重着。
現在看到這種事情,只覺眼前一黑,人跟着就晃了兩下,手裡的傘也拿不住了,丟在一邊就搶上前,把人羣分開擠進去:“夫子!”
這會兒圍觀的學生早就被趕回了屋裡,現場只留下兩名教習夫子還有幾名僕從照顧着,看到張靜突然出現都是一愣,不過也來不及仔細問張靜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立刻先給張靜解釋:
“今年冬天尤其的冷,錢老夫子節儉,吾輩勸他多次,屋中木炭也不曾增加得。約莫年前開始便輕微有些寒熱咳嗽,遊大夫與他開了藥方,叮囑廚中每日與他熬了服用。只夫子一心爲學,這幾月間尤其的禪精竭慮,往往廢寢忘食,莫說藥,便連飯食都多有耽誤。這才漸漸似乎落下病根,至今咳嗽不止。今日這咳的尤其厲害,着實令人擔憂,不知遊大夫可有辦法也無。”
張靜聽衆人說明,又看到雪地上那一抹殷紅,再看老夫子已經在衆人搬來的凳子上坐下,但明顯全身綿軟,靠在身後人身上,竟是站不起來的樣子,甚至都似乎沒辦法自己走到屋子裡去,心裡就直覺不好。
錢老夫子年紀大了,又是孤身一人,在這裡雖然有下人服侍,但估計怎麼也不如自己人來的貼心。再加上老先生平時也有些固執,有的念頭他打定主意了,旁人就再也沒辦法說服他更改,這麼一來,對於自身的照料必然有所疏忽。
冬天本來就容易凍着,現在老先生會這麼咳血,張靜是真怕了,萬一風寒轉成了癆瘵,那是真會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