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的人實在太多了,簡直比一般的早朝都多。因此議事的地方,並不是在九連殿,而是在九嵕山的行宮之中。
儘管如此,行宮內也沒有能容納下這麼多人的大殿,很有一部分人不得不站在了殿外。
所以,事實上,無論是李二陛下說話還是董順宣讀太子的供狀,大部分人是聽不見的。
但沒關係,在董順宣讀的時候,又有幾個小太監在坐着和他同樣的工作。
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聽到了這件驚天大事。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李治確實幹了這種缺德事兒。這份供狀詳細記錄了李二陛下和李治的對答。順着供狀的思路走,沒人會認爲李治是冤枉的。
待太監們宣讀完畢,李二陛下道:“太子就在此地,如果有人懷疑這份供狀的真僞,或者認爲太子是被迫畫供,可以出言相問,朕絕不阻攔。”
李治趕緊道:“兒臣承認這份供狀並無不妥。但兒臣堅持認爲自己是被冤枉的。至於郭玉蘭爲何要勾引並陷害兒臣,兒臣委實不知。”
“朕沒問你。”李二陛下道:“衆位愛卿的意見呢?”
許敬宗一步登天,現在已經是尚書右僕射了,聞聽此言趕緊出班跪倒。
他說道:“啓奏陛下,微臣以爲,有了這份口供太子之罪就算是做實了。太子爲儲君,理應德行高深,爲天下道德之楷模。如今卻做出瞭如此違逆人倫之事,理應嚴懲。”
“說得好!許愛卿暫且退下。朕雖然認爲你說的有道理,但古語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朕還想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其他人?其他人能有啥意見?
現在這事兒不是禿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嗎?
就算是站在太子一邊的郭業,都對這事兒將信將疑。不談這份供狀,關鍵是李治有“前科”呀。
在歷史上,李二陛下臨死前,他就和當時身爲“昭儀”之職的武媚娘暗通款曲了。儘管現在李二陛下現在並無垂死之相,但這種男女之事誰說得清?
荷爾蒙發威,男人精蟲上腦,做出些蠢事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了,儘管大家都沒啥意見,除了齊王一系的大貓小貓三兩隻以外,出言附和許敬宗的人也並不太多。
原因有二。
其一,太子有半君之分。爲尊者諱乃是聖人教誨。
若爲了勸諫太子還可以暢所欲言。但今天是要給太子安上違逆人倫的名聲,那就不能隨便說話了。從封建道德上講,大家不僅不能落井下石,還要幫他遮掩。
其二,現在附和許敬宗好處太小,風險很大。
許敬宗那是沒辦法。他能一步登天當上尚書右僕射,全靠了揣摩上意。現在剛提拔上來,怎敢不緊跟着陛下的指揮棒走?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現在附和許敬宗一句陛下就會賞功?怎麼可能那麼簡單?上次許敬宗得意那是因爲他硬抗了房玄齡,又趕上陛下立陰妃爲後的心太切。
至於這次,打太子這個落水狗有什麼功勞?
再說了,太子犯了錯,那也是太子。別說他只是未遂了,就是真的得手了又怎麼樣?難道李二陛下還真的因爲這事廢太子?
到時候太子記恨起來,給自己找雙小鞋穿咋辦?有朝一日他登基之後報復,又該在辦?
不過,這些因爲第二個理由沉默不言的人,很快就發現自己完全錯了。
待沒有人繼續發言了,李二陛下道:“好,既然大家都認爲太子有罪,那朕就宣佈對他的懲罰。太子違逆人倫,罪無可赦。從今日起,貶爲庶民,圈禁至死。”
譁~
一石激起了千層浪,全場譁然!
這個處罰實在是太重了,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之外!再聯想這半年來李二陛下的異常,人們議論紛紛,隱諱地表示——李二陛下真的是被迷惑神志了。
這其中以尉遲恭爲最,他的嗓門大,說得又尖刻,很快就吸引了李二陛下目光。
“鄂國公!”
“在!”
“你對朕有意見?莫非剛纔朕對太子的處罰有什麼不妥之處?”
尉遲恭脖子一梗,道:“何止是不妥?簡直就是完全錯誤!”
“哦?爲什麼?”
“俺大老黑心直口快,有啥說啥。首先,俺覺得這事兒太子根本就是冤枉的。”
“你有什麼憑據?”
“沒什麼憑據,就兩個字——感覺!”
李二陛下眉頭一皺,道;“感覺?你能感覺太子冤枉,朕還能感覺太子失德呢。沒有憑據就不要亂說,退下。”
“等等,陛下還請稍安勿躁,聽我把話說完。微臣雖然沒有憑據,但這感覺卻不是平空而來。陛下請想,太子殿下平日爲人如何?就算稱不上德行高深吧,也能算得上循規蹈矩。而那位郭玉蘭呢?”
尉遲恭頓了一下,繼續道:“她自從認識了您以後,就把您迷惑得神魂顛倒,把朝政都荒廢了。此女禍國殃民,恐怕也只有古之妲己褒姒才能與她相媲美了。”
李二陛下怒道:“你是在諷刺朕是周幽王商紂王?”
“微臣不敢。不過臣想,禍國殃民的美女未必在其他朝代就沒有,只是皇帝賢德,纔沒讓此輩女子有機可乘。所以……”
說着話,尉遲恭忽然連磕了三個響頭,道:“老實說,俺也不敢說太子一定無罪。但請陛下治太子罪的同時……斬郭玉蘭以謝天下!”
嚶嚶嚶~
正在這時,忽然大殿的屏風後面,穿來了陣陣美人哭泣的聲音。緊着着,人影一閃,一個絕色佳人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她對着李二陛下盈盈拜倒,道:“妾身本是村姑,形容醜陋言語粗俗,本不堪侍奉天子。後來承蒙陛下錯愛有了一夕之歡。您讓我搬入後宮,妾身自慚形穢,不敢從命,這才一直住在九連殿。沒想到……”
說到這裡,她接連抽泣了兩聲,繼續道:“可是,就算這樣,妾身還是不得安穩。先是有太子誣陷,又有鄂國公指責。太子是儲君,鄂國公是忠臣,他們會說錯了嗎?想必錯的是妾身了。”
李二陛下趕緊安慰道:“朕相信你,你沒有錯。”
佳人悽然一笑,道:“您相信我有什麼用?陛下一人,可擋得住天下悠悠之口?說不得日後妾身要被罵做妲己之流。罷了!陛下保重,妾身要和您永絕了!”
說着話,她轉身就往旁邊的柱子撞去!
當然了,沒有撞着,太監牛玉緊緊把她抱住,道:“娘娘,您可不能輕生。您要是不活了,陛下可怎麼辦?”
見了這副光景,李二陛下勃然大怒道:“好你個尉遲恭,竟敢污衊朕的愛妃,害得她險些喪命。我豈能容你?李大亮!”
“微臣在!”
“把他押下去,送入刑部大牢!”
“遵旨!”
尉遲恭如此下場,起到了殺雞儆猴的效果,這下子誰都不敢吭聲了。
剛纔的話從別人的口裡說出來,可能有些過分,但尉遲恭不同。他深受李二陛下寵愛,平時又以粗人自居,說話一直就是這個調調。結果,不僅從未被懲罰,還被當作了直臣的代表。
沒想到今天,風格完全一樣,待遇卻完全不同。這說明啥?說明郭玉蘭就是李二陛下的逆鱗,誰碰誰死——包括太子!
李二陛下又往四下裡掃視了一圈,道:“關於對太子的懲處,誰還有意見?”
“……”一陣沉默。
“怎麼都不說話呀?是全沒意見?還是不敢直言?英國公你說!”
李績心說這關我什麼事呀,他含混答道:“微臣愚鈍,想不清此事的是非曲直,不敢妄言。”
“愚鈍?”李二陛下冷笑了一聲,道:“既然知道自己愚鈍,你有何面目站於朝堂之上?又有何面目拿朕的俸祿?退下,明日交一個乞骸骨的摺子上來吧。”
李二陛下今天先廢太子,再囚尉遲恭,到了現在,竟然把嚴守中立的尉遲恭都勒令退休了。一時間,威風赫赫,把羣臣嚇得紛紛出言表示廢太子理所當然,沒啥不妥當的。
可是,李二陛下似乎還是不大滿意,道:“秦王郭業,你一直沒說話,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