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郭業便被汝州,鄭州,安州三位州刺史及汝州刺史府的各級官員,恭迎進了汝州城中。
入了城,正值晌午時分,第一件事兒,自然是接風洗塵之宴。
作爲東道主的汝州刺史戴明德,在汝州郡城最大的酒家江濱樓設宴,爲奉旨欽差,監察御史郭業大人接風洗塵。
別看州府刺史都是四五品的文散官,而郭業既不是手握實權的六部堂官,也不是節制軍馬的將帥,僅僅只是一個六品的監察御史。
但,無論是汝州刺史戴明德,還是鄭州刺史張士元,安州刺史趙飛軒,都不敢怠慢郭業半分。
其一,御史臺的監察御史,俗稱百官剋星,專抓各地官員的小辮子,專給皇帝打小報告,容不得他們不忌憚。
其二,郭業奉旨出長安,前來督察三州災情及賑災銀的發放情況。口銜聖命,奉旨督辦,容不得他們不敢不敬。
再加上三位刺史大人幹了虧心事,心裡發虛,縱是列席宴會的汝州各級官員,沒有一個屁股是乾淨的。
所以,這次宴席,倒是別開生面,郭業算是被諸位官員捧上了天
郭業臉上繼續保持着欽差的那份桀驁不馴的勁頭,對諸位官員的奉承討好來者不拒,一臉的春風得意馬蹄疾。
頗有少年一朝得了志,雛鳳啼鳴扶九天的味道。
不過,
他腦子清醒得很,心裡也很是明鏡兒,這幫人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與他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虛與委蛇之時,郭業忽略了其他官員,倒是格外留意這三位州刺史。
汝州刺史戴明德,大概五十來歲,官場資歷頗豐,時刻陪着笑臉,好像人畜無害的樣子。
乍一感覺,還挺像個敦厚老子,但郭業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
鄭州刺史張士元,四十來歲,說他是個文官,倒不如他更像個武將。不僅人長得極爲粗獷,沒有普通文官的那般斯文相貌,而且與郭業同在一桌交杯換盞之時,張口閉口都是郭兄弟長,郭兄弟短,彷彿兩人乃多年至交一般。
不過張士元越是放下一州刺史的架子,與自己如此套近乎,郭業越覺得此人不可信任。
至於安州刺史趙飛軒,相比那兩位,不僅年輕許多,而且更像是一個深受孔孟之道,正正經經的讀書人。
而且從面相和眉宇來看,這位趙飛軒趙刺史不像是那種心中齷齪,藏污納垢之人。
席間,此人壓根兒就沒主動跟郭業討好阿諛,自顧低頭一個勁兒地飲酒,基本上也從未主動說過一句話。
郭業在一次與他無意間的眼神碰撞中,捕捉到了一絲的不對勁,那便是趙飛軒剛剛與他對視一眼,立馬便閃躲了開來。
莫非,此人並未跟汝州,鄭州的兩位刺史同流合污,貪墨賑災銀?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這個想法。
因爲朝廷有令,一百五十萬貫的賑災銀由三州刺史共同調配,相互監管。
如果趙飛軒沒有參與貪墨案,其他兩位刺史焉敢冒着掉腦袋,誅三族的風險,去幹這事?
奶奶的,真是奇了怪了!
旋即,郭業又回憶起自己剛剛進城,從城門口一路到江濱樓的情景。
街道之上乾淨無比,來往百姓井然有序,並未見到過饑荒之時應有的屍橫遍野場景。
大街兩邊的各家鋪子,照樣是大門開着,做買賣的做買賣,該吆喝的在吆喝
這分明就是太平年間的光景,哪裡有屍橫遍野,餓殍滿道的場面?
但是城外那一樁又一樁的慘狀,郭業至今歷歷在目。
顯然,汝州城中的這段太平光景,是戴明德戴刺史刻意而爲之的,爲的就是矇蔽他的雙眼,麻痹的注意力。
一時間,因爲安州刺史的趙飛軒異狀,郭業陷入了矛盾之中。
心裡不斷在問着自己,奶奶的,到底誰是人,誰是鬼?還是說汝州城中,處處盡是鬼?
想了好大一會兒,他索性端起杯盞,衝着汝州刺史戴明德旁敲側擊了起來,問道:戴刺史,汝州,安州,鄭州因黃河決堤,而鬧了災情與饑荒,那是不爭的事實,本官也是爲此而奉聖命前來督察。不過,我看這汝州城中,倒是乾淨整潔,不像是遭過災鬧過饑荒的樣子啊。在下着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望戴刺史能夠替郭某釋疑一二。
唔?
聽聞郭業這麼一問,一絲的驚惶明顯從戴明德的臉上閃過,不過很快被消弭於無形,恢復了常態。
繼而一陣哈哈暢笑,貌似挺得意地說道:郭御史有所不知啊,自從朝廷撥了賑災銀之後,本刺史與張刺史,還有趙刺史三人精誠合作,合理迅捷地調配着這筆賑災銀。第一時間將災情過後的饑荒控制住,有了朝廷的賑災銀,官府纔有了銀子購置糧食,百姓也纔有了災後的口糧。
說到這兒,戴明德分別瞟了一眼張士元和趙飛軒,繼續說道:遭此大災,汝州城能夠如此迅速地控制住災情,將百姓的傷亡控制到最低,全託了聖上的鴻福啊,天不亡我汝州二十萬父老鄉親哩。你說是不?張刺史!
最後一句話,是衝着鄭州刺史張士元而講。
張士元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站起身來感嘆道:是啊,汝州如此,我鄭州亦是如此,雖災情巨大,但是傷亡卻是極低,極低!鄭州三十萬百姓,在災情之中幾乎是零傷亡,這不僅是鄭州衆官員的光榮,也是朝廷的體面啊,幸甚,幸甚啊!
說到最後,更是托起酒盞有感而發道:正所謂,大災無情,朝廷有情,聖上能夠如此迅速地撥下賑災銀,絕對是千古第一任君啊,愛民如子,莫過如斯!
咳咳咳
突然,低頭只顧飲酒的安州刺史趙飛軒猛然一陣咳嗽,貌似喝酒喝得太急太快,給嗆到了。
郭業將頭轉向趙飛軒,故意問道:趙刺史,你可是有什麼話想說?還是說有什麼心裡話,不吐不快?
很明顯,郭業這是話裡有話。
不過趙飛軒僅僅只是起身,拱手回道:欽差大人,下官身體不適,想早些回去休息休息,這便先行告辭了!
說完,又衝張士元,戴明德二人點點頭,轉身緩緩離去。
郭業看着這廝離去的背影,心道,我草,說走就走,還挺有個性,這姓趙的,哥們咋就不透呢?
這時,旁邊的張士元亮起他那粗獷的嗓門,替趙飛軒解釋道:郭御史,莫怪莫怪,趙刺史最近因爲賑災之事,身體疲累不堪,並無怠慢之意。
郭業聳聳肩,無所謂道:不怪,趙刺史替朝廷牧守一方,又如此敬忠職守,以至於身體疲累不堪,令郭某肅然起敬啊!
既然趙飛軒走了,那麼這個宴席就沒什麼意思了,從戴明德和張士元的嘴中,郭業相信根本敲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
隨即,以自己一路奔波疲倦不堪爲託詞,跟兩人告了辭,帶着趙九醜離開了江濱樓,朝着下榻的驛館回去。
自此,戴明德爲欽差大人特設的接風洗塵之宴,因爲郭業的離去,而宣告結束。
郭業一走,將戴明德與張士元,還有汝州各級官員留在了江濱樓中
郭業與趙九醜出了江濱樓,走在前往驛館路上。
郭業發現趙九醜欲言又止,笑道:想問就問吧,憋着多難受?
趙九醜唔了一聲,脫口問道:大人,你不會真信了姓戴的和姓張的,那兩個狗官的鬼話吧?
郭業置之一笑,僅僅說了一個字:屁!
趙九醜繼續冷笑道:那姓張的刺史,真是臭不要臉,瞎話鬼話張嘴就來,什麼叫鄭州三十萬百姓,幾乎零傷亡?這他媽不是騙鬼的嗎?大人,他是拿你當三歲小孩耍弄呢。
郭業應道:我心裡有數,他們願意拿老子當二百五,那老子就當一回二百五吧。不過九醜,現在有件事兒需要你親自去辦。
大人,請吩咐!
趙九醜停住了腳步,抱拳聆聽。
郭業眯起了雙眼,輕聲慢慢說道:我覺得那位安州刺史趙飛軒,與戴明德和張士元兩人有點不一樣。說他們沒有官官相護,狼狽爲奸,打死我我也不信,但是說趙飛軒和那兩位乃是一丘之貉,我又如何也無法相信,感覺裡頭還有些東西沒有摸順。
所以大人您讓我去盯着姓趙的梢,看他有什麼詭異反常的舉動,是這意思不?
聽着趙九醜都會搶答了,郭業不由豎起拇指,讚道:聰明,去吧,注意安全!
趙九醜喏了一聲背過身,朝着反方向又原路返了回去。
至於趙飛軒這位安州刺史在汝州城的臨時住所,郭業相信以趙九醜的能力,很容易能夠找到。
很快,趙九醜被消逝在了郭業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