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堂中繼續酒酣正熱,觥籌交錯中,而臺上劉半瞎依舊是口沫飛濺神采飛揚地說着書。
沒人搭理偏隅一角的郭業那桌鬧了什麼動靜。在黃傲引領下,郭業上了樓梯,來到天子一號房外頭。
篤~篤篤~~篤篤篤~~
黃傲畏畏縮縮地拍了拍門,戰戰兢兢地低聲叫了一聲:於、於大人,我們東家益州侯回長安了。
哦?益州侯回長安了?
裡頭於得水的聲音先是頗爲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冷冰冰,不鹹不淡地說道:既然來了,便請進吧!
郭業在黃傲身後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這於得水還挺能裝。
不過他並未較勁,自己的人上了他妹子,而自己又擋了對方的遷升之路,對方不待見自己倒是情理之中。
而且,於得水乃是魏徵一手提拔之人,早已分出了陣營,始終是尿不到一個壺裡。
隨即,他拍了拍黃傲的肩膀,低聲道:你就在外頭候着吧,我進去與於大人好好說道說道。
黃傲聞言,立馬感動得無以復加,要說還是自己的東家心疼自己啊,生怕自己進去受未來大舅子的欺負,愣是一力擔了下來。嘖嘖,厚道啊!
繼而,他衝郭業重重地鞠了一躬,替他推開了房門,獨個兒守在門外,一切感動盡在不言中了。
郭業進來雅間兒,裡頭只有一個身穿儒衫的瘦削中年男子,獨自坐那兒自斟自飲,九成九便是於得水本人了。
他也不矯情不露怯,直接走了過去擡手微微一拱,道:於大人,有禮了!
說罷,也不等於得水還禮回話,便自顧拉來一把胡凳坐在了於得水的對面,抓起酒壺自斟一杯酒。
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吧嗒~
空杯落桌,砸吧了兩下嘴,目光炯炯地逼視着於得水,大大咧咧地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我眼中都不揉沙子,開門見山吧,於大人。黃傲與令妹之事,你到底想怎麼着?
呃
於得水舉杯的右手停滯了半空,被郭業這般直言不諱地發問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了起來。
他千算萬算都想不到郭業會這麼犯渾,居然連最起碼的禮儀和客套都不顧,直接開門見山談起這事兒來。
於得水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心中暗道,這人果真如魏大人說得一般啊,不學無術路子野,不按套路出招啊。
霎時,他臉色陰晴不定,整個人繼續沉默了起來。
郭業見狀,知道對方被自己的胡亂出拳給打亂了部署和早已準備好的說詞,心中暗暗得意。
趁熱打鐵,他繼續說道:黃傲是我手底下的人,雖名爲主僕,但我一直拿他當兄弟看待,這點毋庸置疑,不然我也不會將日進斗金的酒樓交給他打理。但是,他冒犯令妹在先,讓令妹珠胎暗結在後,這些統統都是事實。這點郭某承認,黃傲也必須承認。他對令妹幹得那些事兒,按大唐律例來判,怎麼着也得刺配三千里。於大人不解氣的話就往重了判,判他一個斬立決都成,我絕不護短。了不起逢年過節我給他墳頭鬆鬆土拔拔草,燒點元寶蠟燭給他吃。
咚
守在雅間兒外頭的黃傲聽着郭業的這番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而裡頭坐着的於得水更是臉色黑得嚇人,眉頭擰成了麻團兒般,仍舊是一言不發。
不過郭業猜得出來,自己這番說詞並非是於得水想要的。
隨後,他又自斟一杯酒,說道:不過嘛,於家好歹也是官宦門第書香世家,家風想必甚嚴。如果黃傲該死,那麼他與令妹之事勢必會傳揚開來,呵呵,屆時傳得沸沸揚揚,於家門風肯定受損,讓人戳爛了脊樑骨。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於大人不親手仗斃了令妹以正門風,恐怕令妹也無顏再存活於世了吧?估摸着,於家後院的枯井裡鐵定要平添一條冤魂咯!
嘭~!
於得水拍案而起,怒視着郭業咆哮道:益州侯,你這是何意?這便是你商談議事的態度嗎?
郭業不犯怵,又自斟了一杯酒,不過這次沒有一口灌飲,而是淺酌了一小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於得水,說道:不,本侯只是就事論事,將最壞的結果先跟於大人你說一聲。至於我是什麼態度並不重要,我這邊無所謂,事情到底如何完全取決於於大人你的態度。不是嗎?我現在倒想問上於大人一句,你到底想郭某怎麼辦才肯玉成令妹與黃傲的婚事?
呃
於得水又是一陣語噎,感覺之前在腹中打好的草稿和說詞,現在一點都用不上。
相反,現場的主動權完完全全掌握在郭業的手中,自己這個發難之人竟然變的極爲被動。
郭業見狀,覺着自己這個壓倒對手的氣勢已經營造得差不多了,是時候給於得水臺階下了。
倏地,他突然抄起自己跟前的酒壺,探過身子替於得水斟起一杯酒來,和聲道:於大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本侯便儘量做一切彌補吧。您不是忌恨我擋了你的遷升之路嗎?這好辦,只要你肯玉成令妹和黃傲之事,郭某會遊說虞世南和孔穎達兩位大人,夥同兩位老大人向皇上推薦,由你出任御史大夫一職。如何?還有,今後這海天盛宴大酒樓,我會割讓一半給你的妹夫,呵呵,就是黃傲,讓他們夫妻二人生活無憂,怎麼樣?這樣的條件,你總滿意了吧?
呃
於得水再一次被郭業打懵了,怎麼對方剛纔還一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模樣,眨麼眼,又肯捨棄這麼多的利益給自己呢?
御史臺御史大夫!
這個位置是自己做夢都想爬上去的,想當日自己聽聞郭業擋了自己的遷升,自己可是眼前一黑,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倒在地上。
而此時的郭業居然肯爲了一個下人,主動退讓這個官職不說,還肯遊說並夥同虞世南、孔穎達來向皇上推薦。
難道自己這個便宜妹夫在郭業心中,真有那麼大的份量?
於得水肯定不會相信,如果黃傲真有那麼重要,郭業早就將他提拔重用了,還怎麼可能讓他守着一個酒樓。
即便是日進斗金的酒樓,那也還是個酒樓,黃傲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介上不了檯面的商賈。
突然,他腦中想起了郭業與魏徵的不對付,建成餘黨系與士林清流系的不同陣營與立場。
瞬間,他恍然大悟,莫非是想讓我背棄魏大人,拉攏我進士林清流系?
隨即他搖頭說道:益州侯,魏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如同再造,想我當年在廬陵任知縣時,魏大人便
停停停!
郭業冒然出言打斷了於得水的自澄清白,說道:於大人,你放心,你既然覺得魏大人對你恩重如山,將來前程遠大,本侯絕對不會對你有拉攏心思。你聽好了,這只是一次交易,爲的就是讓你鬆口同意令妹與我兄弟黃傲的婚事。
郭業張嘴就是渾話,一下子,黃傲從家奴升格成了郭業的兄弟。
於得水聽着郭業戳穿了自己那點小心思,有些侷促,不過還是將信將疑地問道:真就這麼簡單?
說實在話,御史大夫對他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這是他進入中樞的一個夢想啊,如今唾手可得,怎能不動心?
郭業笑了笑,道:不這麼簡單,那你以爲有多複雜?當然,御史大夫這個位置太過嚴於律己,太過清廉如水,而且被太多人盯着不舒服,絕對不符合郭某的性子。呵呵,既然於大人有志於此,因緣際會下,郭某爲何不退避讓賢?再說了,黃傲是我好兄弟,總不能真讓他下了地牢吃斷頭飯吧?
於得水又是狐疑地看了郭業一眼,心中琢磨了郭業這番話,也對,益州侯少年心性,又正是享樂的年紀,如果出任御史大夫,人生絕對會少了好多樂趣。
隨後,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應承道:好,這是一次交易,只要益州侯你肯助我出任御史大夫一職,我於家對黃傲便既往不咎,而且會玉成他與我妹子的婚事。這樣,婚事的一切花銷都由我們於家出,而且我會在同仁坊送他們夫妻一座三進的宅子。
郭業聳聳肩,道:這就是你們於家的家事了,我不摻合,了不起到時候我兄弟大婚那天,我過來討上一杯水酒喝。好了,於大人,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我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說罷,爽落起身走出了雅間兒。
而黃傲則是一路跟隨他下了樓,口中不滯說着謝,謝東家替他免了一場禍事,還替他找了背景這麼硬的大舅子。
自此,這小子的人生軌跡肯定是大有不同,雖不能說一飛沖天,但至少也能做上一回人上人了。
郭業讓黃傲送到門口,便招呼起劉振軒一同出了酒樓。
回到馬車,走在返家的路上,郭業將雅間兒裡的事情一併說與了劉振軒聽。
劉振軒聽罷之後,不由問道:侯爺,我知道您器重黃傲,但是您這次也太虧了吧?又是將御史大夫一職拱手讓人,還分了一半的海天盛宴大酒樓給黃傲用來爭臉面,難道就爲了讓於得水鬆口同意黃傲和那於家肥婆娘的婚事?
說到這兒,劉振軒越是覺得氣憤填膺,哼道:這姓於的明顯就是打着如意算盤來的,就這麼白白便宜了他,真是氣煞人也。大不了跟他一拍兩散唄,反正黃傲都搞大了於家肥婆娘的肚子,嫁與不嫁隨便他們得了。
郭業聽着劉振軒張口閉口於家肥婆娘,心裡不禁爲黃傲的終生性福默哀了一小會兒,而後輕笑一聲,隔着車簾自信滿滿地說道:
振軒,你見過你家侯爺啥時候做過賠本的買賣?他於得水拿了老子一根針,來日他非得還上一斗金不可。我這麼做,自有我的用意。
聿
劉振軒猛地拉緊了繮繩,喝停了馬車,扭頭好奇滿滿地發問道:侯爺,說說唄,您這次又在玩什麼虛頭八腦的花招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