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很快便到了。
因是寧平侯的第一個孫子輩,且雖是女孩兒,到底是嫡長孫女,彼時的人不但講究嫡還講究長,連寧平侯都對大姐兒這個新得的小孫女兒頗爲上心,隔三岔五的要遣人去問,是以大楊氏說是說只簡辦一下,只請要好的親朋並自家人樂上一樂,寧平侯府依然是張燈結綵,一派喜慶景象。
是日,君璃一早便起來了,簡單用過早飯後,便換了一身玉蘭花暗飾的銀紅色迤邐曳地長裙,將一頭烏髮攏成流雲髻的式樣,戴了那日太夫人賞下的步搖,讓鎖兒與香巧捧了那日她和容湛親去庫房挑來的項圈和鐲子,欲往照妝堂去,——太夫人如今雖能下牀了,但身子到底還有些虛,吹不得風,故今日的喜宴便擺在照妝堂,反正照妝堂足夠大。
容湛也一早便起來了,他倒是想再睡一會兒的,可君璃起來後,衆丫頭婆子勢必要進來服侍,若讓下人們瞧見他睡在榻上,他面子要往哪裡擱?是以只能跟着早起,奈何一大早的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混時間去,便只能無精打采的待在屋裡,看君璃梳妝打扮。
平心而論,君璃生得真的很漂亮,尤其今日精心妝扮過一番後,就更漂亮了幾分,讓容湛見了,禁不住小小的驚豔了一把,隨即又在心裡暗道可惜,這樣漂亮的一張臉,偏偏配了那樣一副彪悍的性子,真真是暴殄天物啊,若是她能似後面小跨院幾個那般柔情似水,不知道會是什麼滋味兒?
君璃並不知道容湛此時此刻心裡的想法,她梳妝完畢後,見容湛還是一身家常衣裳,就坐在那裡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臉上的表情還挺猥瑣,八成正YY她,當即沉下臉來,不耐煩道:“大爺還坐着做什麼,還不快換了衣裳去外面,母親昨兒個不是才說了,讓大爺今日幫着招呼一下男客嗎,只怕說話間就該有客人到了。”
容湛聞言,這纔回過神來,忙起身道:“我這便去,奶奶且等我片刻,等我收拾好了,我們一塊兒出門,待給祖母請過安後,我再去外面不遲。”
君璃雖滿心不想等他,當着滿屋子下人的面兒,卻也不好拒絕他,只得強忍不耐煩,等了他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待他收拾妥當後,二人方一道離了迎暉院,被簇擁着往照妝堂走去。
一時到得照妝堂,就見容淺蓮與容淺菡早到了,正陪着太夫人說話兒,太夫人穿了寶藍色五福捧壽襖,暗紅色六幅裙,頭髮一絲不苟的梳成圓髻,只簡單的帶了一支赤金拉絲嵌祖母綠的簪子,簪頭的鳳凰約有半個手掌大小,嘴裡銜着一溜蓮子大的圓渾的珍珠,直垂到額角,看起來氣色十分的好。
太夫人一見君璃與容湛進來,便笑着說道:“我才還說你們兩個今兒個怎麼遲了,誰知道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容淺菡在一旁笑道:“不是大哥與大嫂今兒個來遲了,而是我與大姐姐今兒個來早了。”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知道你們都是孝順孩子,不過孝順原不在這上頭,以後早上都多睡一會兒纔來,尤其是二丫頭你,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容湛趁機上前向太夫人請了安,便徑自去了外院。
不多一會兒,二夫人與三夫人並二奶奶被簇擁着來了,妯娌婆媳三人也是穿戴一新,滿面的笑容,雖說二夫人與三夫人都不待見大楊氏,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她們自不會傻到去觸大楊氏的黴頭,惹太夫人不高興。
大楊氏因是當家主母,要提前將今日宴客的一應瑣事都安排下去,是以到得最遲。大楊氏一身大紅遍地錦的通繡衫,戴了九尾滴翠大鳳釵,整個人看起來春風滿面的,一進來便屈膝給太夫人見禮:“兒媳來遲了,還請母親恕罪。”
與大楊氏一同來的,還有君璃從沒見過的三奶奶顧氏,顧氏十七八歲的樣子,着大紅廣袖綾羅裙,戴蝶戀花赤金點翠步搖,身量高挑,許是才生產完的緣故,略顯豐滿,細眉粉面,五官生得十分端莊秀麗,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尤其一雙眼睛,更是波光流轉,襯得整個人都極生動起來。
顧氏跟在大楊氏身後給太夫人行禮:“給祖母請安,前兒個祖母生病時,孫媳因正坐月子,一直未能侍疾於祖母牀前,還請祖母恕罪!”又自奶孃手中接過被大紅花開富貴襁褓包着的大姐兒給太夫人看,不過寥寥數語,便逗得太夫人笑逐顏開,顯然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趁着太夫人逗弄大姐兒的空檔,顧氏忙又團團給在座的衆人行起禮來,等行至君璃時,臉上的笑霎時又燦爛了幾分,拉着君璃的手嘖嘖讚道:“早聽丫頭們說大嫂生得仙女兒一般了,如今一見,果然丫頭們所言非虛,不怕大嫂笑話兒,先前我還挺自負自己生得不算醜的,如今見了大嫂,方知道自己竟跟那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以後再不敢自負了!”
話說得十分爽利詼諧,饒君璃各種不待見大楊氏,依然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來,笑道:“三弟妹也忒謙虛了,你都是燒糊了的卷子了,這世上大半的女人,只怕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了。”說完,趁機送上準備的瓔珞項圈並掛有長命鎖的赤金鐲子。
顧氏忙道了謝,接過東西遞給跟着的丫鬟後,方又笑道:“我早盼着大嫂進門了,如今又見大嫂是這麼個爽利人兒,以後咱們妯娌可要多親香親香纔是。”
君璃笑道:“以後少不得要時常登門叨擾弟妹,只要弟妹到時候不要嫌我呱噪。”
上首太夫人見狀,不由笑了起來,道:“你們小妯娌間,就是要和和睦睦的纔好呢,將來管家時,也要這般有商有量的,好叫你們母親沒有後顧之憂,安心享幾年清福。”又招呼君璃,“你也過來瞧瞧你侄女兒,小丫頭生得可真好,長大了必定又是一個美人胚子。”
君璃注意到方纔太夫人說到‘將來管家’幾個字時,大楊氏的眼皮跳了一下,估計心裡已因太夫人的話而掀起了驚濤駭浪,禁不住壞心的暗想,太夫人若是能一舉氣死了大楊氏纔好呢,面上卻不表露出來,順着太夫人的話上前看大姐兒去,見小傢伙果然生得粉雕玉琢的,尤其一雙烏眸黑玉一般,滴溜溜的轉着,既不哭也不鬧,難怪連與大楊氏不對盤的二夫人都禁不住讚了一句:“這孩子倒不怯生!”
太夫人見君璃看向大姐兒的眼神裡滿滿都是喜愛,因打趣道:“湛兒媳婦既這般喜歡孩子,多早晚也爲我老婆子生個小曾孫哪?”
彼時大楊氏已將太夫人的話帶給她的驚怒強自壓了下去,聞言也笑了起來,道:“是啊湛兒媳婦,不但你們祖母等着抱曾孫,我也等着抱孫子呢,你們可得再加把勁兒纔是!”
但凡說到這個話題,君璃都是低下頭去裝嬌羞,此刻也不例外,忙做出一副羞不可當的樣子低垂下了頭去,心裡卻在腹誹,看得她得對古人們重新認識,他們雖避諱於人前談論男女之事,可是對男女之事的後果,也就是孩子這個話題倒是挺放得開。
一家子女眷說笑了一會兒,便有客人陸陸續續到了。
最先到的是永恩伯夫人並其兩個兒媳,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是自己女兒和外孫女的大喜日子,孃家人自然要早早來捧場,好叫夫家人知道,自家女兒受寵着呢,別以爲此番她生的是女兒便可以輕看慢待了她去。
之後便是大楊氏的孃家人楊大太太、楊二太太並楊家的少奶奶小姐們,楊氏帶着君璇也隨即到了。
楊氏到時,君璃正侍立在太夫人身側,由太夫人親自將她介紹給永恩伯夫人,“……這是我的大孫媳君氏,還請親家夫人以後多多關照。”
君璃忙上前一步屈膝給永恩伯夫人見禮:“見過親家夫人!”話說她對此類應酬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對方還是大楊氏親生兒子的岳母,想也知道永恩伯夫人待她只會是面子情兒,她又何必拿自己的熱屁股卻貼人家的冷臉呢?奈何太夫人卻擺明了要提攜她,她不好掃太夫人的興,便只能配合了。
永恩伯夫人身爲朝廷一品誥命夫人,若連這點城府都沒有,她也別當這個伯夫人了,所以君璃擔心的熱屁股貼冷臉的情形並沒有出現,她才一拜下去,已被永恩伯夫人一把攙了起來,笑得一臉親切的道:“都是一家人,大奶奶何必行此大禮,沒的白生分了。”一邊說,一邊已自腕間褪下一對翠得一汪水般的翡翠鐲子套到了君璃手裡,嘴上猶笑道:“這是我家常戴的鐲子,大奶奶別嫌棄。”
楊氏進來時,看見的恰巧便是永恩伯夫人將鐲子套到君璃手腕上,太夫人坐在一旁滿臉欣慰的畫面,這讓楊氏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再一看君璃穿的戴的都是她見所未見的好東西,最重要的是,君璃的面色十分紅潤,一看便知日子過得很不錯,楊氏不由越發的惱怒,猛地攥緊了拳頭,只因楊氏想到了君琳。
同樣是出閣不久的新媳婦,君璃的日子明顯過得比君琳好太多了,且不說君琳沒有女人去到夫家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來自丈夫的尊重與寵愛,成親都三個月了,寇衝歇在君琳屋裡的日子屈指可數,當然這都是君琳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楊氏顯然不這麼看,她的女兒那麼好,便是當配皇子王孫都配得,更何況寇衝一個不學無術的二流子,若不是造化弄人,寇衝便是給她的女兒拾鞋也不配,如今竟還敢拿喬,想等着她的女兒去屈就他,他算個什麼東西?!
本來已經沒有了丈夫的尊重與寵愛,君琳若是個聰明的,就該儘快籠住婆婆纔是,須知女人在後宅生存,第一指望丈夫,第二指望兒子,第三便是指望婆婆,如今君琳巴不得寇衝日日歇在通房屋裡,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出現在她面前,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兒子,如此一來,籠絡好婆婆便顯得尤爲重要了,只可惜君琳一開始便不滿意這門親事,打心眼兒裡瞧不起寇家所有人,又怎麼可能放下身段去哄寇太太?
偏寇太太骨子裡原不是盞省油的燈,她娶兒媳是爲了娶回去伺候自己,讓自己享清福的,如今算怎麼一回事?別說兒媳像別家的兒媳那樣日日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了,就連基本的晨昏定省人家都是愛來不來,這也還罷了,她憑什麼不將自己兒子放在眼裡,日日高傲的連看自己兒子一眼都覺得是施捨?她以爲她是公主呢?就算是公主,那也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到底高傲的什麼勁兒,真以爲這門親事委屈了她不成,也不想想她一個壞了名節的女人,又還有哪個好點的人家會娶,也就他們家好心,明媒正娶娶了她回來做正房奶奶,她憑什麼在他們一家人的面前拿喬?
丈夫與婆婆兩個女人在後宅生存最該籠住的人君琳都不放在眼裡了,她在寇家的日子自然漸漸難過起來,當然,有寧平侯府和君府這兩座大靠山在,寇太太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苛待她,寇太太只是吩咐寇府上下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孤立君璃及她帶去的陪房們罷了。
於是,君琳屋裡的灰塵開始堆積,院子開始凌亂,熱水也開始不那麼熱,飯菜的分量倒是夠,但遲一點送來總可以罷?沒辦法,寇家小門小戶,不比君府高門大戶,下人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自然有忙不過來的時候;至於君琳的陪房們去找各管事媽媽理論,不好意思,你們只是下人,又不是大奶奶,誰知道你們要這要那的是不是打着主子的名頭在謊報軍情?果真我們惹惱了大奶奶,怎麼不見大奶奶去稟告於夫人,讓夫人懲處我們?
直把跟君琳去的一衆陪房都氣得夠嗆,忙忙回去回了楊氏,楊氏一聽,她女兒嫁去寇家這樣的破落戶已是下嫁得不能再下嫁了,寇家上下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還敢如此對待她女兒,真是太可惡了,當即便怒氣衝衝的殺去了寇家,打算先見過君琳,問清楚她到底都受了些什麼委屈後,再一件一件的與寇太太理論。
誰知道君琳卻壓根兒不在乎寇家上下對她的冷暴力,對着楊氏也是一臉的冷淡,直接道:“我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沒人來煩我,我可以自己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不會被自己的父母逼着嫁給自己不想嫁的人,不用面對旁人譏諷嘲笑的目光,甚至不用直面丈夫和婆婆,不用費心去想要怎麼才能討好他們,我很喜歡這樣的日子,母親還是請回罷,以後無事時,也不必再來了,省得彼此心裡都難受!”簡簡單單幾句話,便打發了楊氏。
楊氏回去後,哭了一整夜,覺得自己已經失去君琳這個女兒了,以致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萎靡不振,本還想再去瞧瞧君琳的,想起前次君琳眼裡的冷漠,到底沒有去,還是大楊氏使人去請她於大姐兒雙滿月的日子去寧平侯府赴宴,楊氏有了名正言順的藉口,方又去了一趟寇家,想說服君琳到時候與自己一塊兒去,畢竟大楊氏自來便疼她,且以後若真要爲寇衝謀一個差使,只怕還得靠着寧平侯府,於情於理,君琳都該去給大楊氏捧場的。
偏生與此同時,楊氏知道了容湛“改過自新”,如今與君璃好得蜜裡調油之事,也知道了君璃因救了太夫人一命,如今已是太夫人面前第一等得意之人,連大楊氏都不敢再明目張膽的爲難她之事,——之前這些事都只是聽說而已,沒有親見,今日親見後,方知道君璃的確過得很好,如此兩廂裡一比較,楊氏又有什麼理由不將君璃恨得咬牙切齒,她又怎麼擺得出好臉色來?
楊氏的城府本就不若大楊氏那麼深,若是沒有君琳的悽慘處境在前做比較,她沒準兒見着君璃風光還能對她擺得出好臉色來,如今有了比較,心裡有了不忿與不平衡,便多多少少帶了幾分出來。
以致稍時君璃屈膝給她見禮,口稱:“見過夫人。”時,她半晌都沒有叫君璃起來,而是當着太夫人及永恩伯夫人的面兒,擺起母親的架勢訓誡起君璃來:“咱們君家也算書香世家,女兒家對《女誡》、《烈女傳》都是自小耳熟能詳,夫君謙和,你更要敬之,婆婆愛之,你更要慎之,不可持寵而驕,不可持愛而佞,尤其是這夫妻之道,是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着《關睢》之義。由斯言之,不可不重。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
楊氏訓話時,君璃一直都是一副恭敬聆聽的模樣,心裡卻在冷笑,哼,想擺母親的威風,也得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真當寧平侯府是她姐姐一個人的地方,由她姐姐一個人說了算不成,真當太夫人是擺設不成?她且等着看丫待會兒怎麼丟臉!
果然君璃念頭纔剛閃過,已聽得太夫人笑道:“誰不知道姨老爺是兩榜進士出身,君家更是書香世家,連家裡的下人都是多多少少識幾個字的?哪像我們這些人家,別說下人了,連主子都是大字不識,難怪人家常說‘賢夫教妻,愚夫訓妻’,姨夫人跟着姨老爺,可真是學得了一身好學問。”
太夫人臉上雖在笑,那笑卻沒抵達眼底,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不高興,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只是我老婆子雖認不得幾個字,這《女誡》倒也念過幾篇,聽姨夫人方纔的意思,是在教導璃丫頭要尊重夫君,敬愛孝順婆婆?我倒覺得,璃丫頭在這兩點上都做得挺好的,我家湛哥兒以前就跟脫繮的野馬似的,一天到晚不歸家,自娶了璃丫頭後,如今卻是日日都待在家中對長輩盡孝,可見是璃丫頭的功勞;至於說到孝順,不是我偏心,我敢說滿京城要找似璃丫頭這般孝順的媳婦都不容易,怎麼姨夫人對璃丫頭還不滿意?還是姨夫人對家裡女兒們的要求都這麼高不成?依我老婆子說,這樣就很好了,姨夫人要求若再高一些,那就不是人,而是神才能做到了的,親家夫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最後一句話,是對永恩伯夫人說的。
永恩伯夫人方纔見楊氏竟是打算讓君璃一直屈着膝聽她念完一遍《女誡》,早已抱着看笑話兒的心理了,暗想若楊氏是君璃的親生母親也就罷了,親生母親教導做女兒的,憑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兒來,可偏偏她又只是繼母,聽說還是與繼女關係不大好的繼母,擺出這副架勢給誰看呢,也不怕自取其辱?
果然很快太夫人便出聲了,話還說得那般不客氣,偏太夫人又是長輩,楊氏在她面前只有俯首聽訓的份兒,永恩伯夫人心下越發好笑,見太夫人問自己,忙笑着答道:“是啊,親家姨夫人,您的要求的確太高了一些,要我說,都是一家人,娘兒們家原該親熱隨和些,只要大體規矩不錯也就罷了,沒的叫她們做小輩的從神兒似的做什麼,豈非太過生分?”
說得楊氏一張臉白一陣青一陣的,這才驚覺自己失態了,只得強笑向太夫人道:“讓您老人家瞧笑話兒了,小女在家時一向嬌慣,我實在擔心她一個不慎惹得夫家的長輩們生了氣偏還不自覺,難免多說了幾句,如今聽您老人家這麼一說,我也可以放心了。”
彼時君璃還保持着屈膝下蹲的姿勢,大楊氏迎客回來,恰好將楊氏的話聽了個正着,雖方纔並不在場,卻也不難將事情猜出個七七八八,當即在心裡將楊氏罵了個臭死,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沒用東西,她已不指望她能幫到她什麼忙了,可她也別給她惹事啊,誰知道她才離開一小會兒,她便已將太夫人惹下了,她怎麼這麼倒黴,攤上這樣一個妹妹,早知道她就不該讓她來的!
心裡雖將楊氏罵了個臭死,卻也知道這會兒不是教訓她的時候,因忙笑着親自將君璃扶了起來,嗔道:“你這傻孩子,你母親忘了讓你起來,你便自己起來又何妨,難道她還會因此而怪責於你不成,你母親最是個嘴硬心軟的別人不知道,你們做母女也有十幾年了,你難道還不知道?”
其實只站了這麼一小會兒,君璃並不覺得累,但依然在大楊氏扶她時,狀似不經意的皺了皺眉,做出一副吃力的樣子站起來後,方一臉認真的道:“長輩沒有叫起,做小輩的又豈能自作主張起來,那樣豈非太過不孝?兒媳好歹出身書香世家,這點基本的禮儀還是懂的。”
差點兒沒將大楊氏給噎死過去,小賤人這是在說她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哼,且讓她再得意一會兒,等待會兒外院事成,傳到裡面以後,她看她還如何得意!
所幸二夫人、三夫人的孃家人相繼到了,大家忙着彼此問好見禮,之後又忙着看孩子送賀禮的,一派熱鬧景象,方將此事給混了過去。
見衆人都有說有笑的,惟獨楊氏坐在一旁沒人與她說話兒,當然,也有可能是衆人見楊氏一直木着一張臉,不想上前自討沒趣,所以都自覺的根本不去找她說話,大楊氏是既氣衆人見風使舵,又氣楊氏不爭氣連面子活兒都裝不出來,因見衆人都沒注意,便悄悄上前壓低了聲音說楊氏道:“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好歹也是朝廷堂堂四品誥命,做了十幾年當家主母的人,怎麼連這點氣都沉不住,當着我婆婆和客人們的面兒便訓起那小賤人來,你當這裡是你君府,你當小賤人還是以前的她嗎?這次也就罷了,你若以後再這樣,你也不必再出門交際應酬了,省得將不該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我還得跟在後面給你收爛攤子!”
楊氏被說得滿心都是委屈,紅着眼圈低聲嘟噥道:“我這不是見她活得那麼滋潤,想到了琳兒,一時間忍不住嗎?憑什麼她就可以過得那麼好,我的琳兒卻要過那樣的日子?姐姐,我這心裡難受,你不知道我前次去看琳兒,她根本就不理我,我見她受了委屈,要爲她出頭,她也說不必,還說如今這樣的日子挺好,過一輩子也不錯,姐姐你說,你也是當孃的人,看見自己女兒如今這個樣子,再見那害她變得這個樣子的人活得好好兒的,你心裡能好受,能忍得住不發作嗎?”
大楊氏見楊氏紅了眼圈,心裡也不好受起來,低聲道:“琳兒竟真這麼說的?她纔多大,膝下又沒個一兒半女的,如今是咱們兩家還在,寇家還不敢拿她怎麼樣,等到有朝一日,咱們都不在了,她沒了依靠,寇家會怎麼對她,可就說不好了,她一向聰明,怎麼竟連這點都想不到?不行,你一定要勸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好歹也要等生下兒子再說。”
楊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道:“我何嘗沒有這樣說?也得她聽得進去纔好啊,我如今短時間內是不指望她能改變了,我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老天開眼,能讓小賤人狠狠倒個大黴,若是能直接收了她的命去,就更好了,不然琳兒這些日子以來的苦,豈非都白受了?”
見楊氏實在傷心,大楊氏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將自己今日的計劃都告訴了楊氏,末了道:“你放心,很快便可以事成了,等事成後,小賤人吃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你且等着瞧罷,也記得回去後千萬使人去告訴琳兒,指不定聽說小賤人過得不好,她心裡舒坦了,便能聽得進你的話了呢?”
“真的?姐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楊氏聽罷大楊氏的話,高興得幾乎不曾跳起來,到底還記得四周都是客人,好歹強忍住了,只拉着大楊氏的手一再的追問。
大楊氏怕她太過激動惹人生疑,忙一再的保證,又喝命她:“你且收着一些罷,生恐旁人瞧不出你心裡有鬼兒不成?”
楊氏方稍稍好了些,之後再對上君璃時,也能做到和顏悅色了。
不多一會兒,客人到齊後,也到開席的時間來,衆人於是一道移步旁邊的花廳,在花廳裡圍着坐了,開始用起午飯來。
一時午飯吃畢,衆人又一道移步,到了旁邊的花園裡看戲。
正看得熱鬧之時,有婆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等不及行禮,便喘着粗氣大聲說道:“夫人,您快去救救大爺罷……侯爺正打大爺的板子,還說要拿繩子來勒死大爺呢,您快去救救大爺罷,若是遲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那婆子不用說正是大楊氏安排的,聞言知道事情成了,登時心裡一喜,面上卻是一副急得不得了的樣子,猛地站起來急聲問道:“怎麼大喜的日子,侯爺又對湛哥兒動起板子來?湛哥兒這陣子並沒有去外面胡鬧啊,侯爺到底又是爲了什麼打他?你快把事情的經過說道一遍,待會兒我去了外面,才知道該如何對症下藥的勸侯爺。”
婆子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所爲何事,只恍恍惚惚聽人傳話進來,說什麼外院有個丫頭上吊死了,留下書信,說……說是爲大爺所逼,如今腹中懷了大爺的孩子,已沒臉再活在這世上……惹得侯爺動了真怒,這纔打了起來……這還是三爺讓人傳話進來,請夫人快去救大爺時帶出來的幾句話,實情究竟如何,奴婢也說不上來,夫人還是快救大爺去罷,遲了就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