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靈壁城.
項羽坐在縣府中,一臉的蹩氣,眉頭緊緊地皺着,顯得十分不快。范增也是額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顯得一籌莫展!
自渡了淮水退往彭城之後,韓信率軍如同附骨之蛆般緊追不捨,水陸兩路不停地對楚軍展開大規模的騷擾。由於秦軍多騎兵,且水師更佔據絕對優勢,所以楚軍被秦軍騷擾得疲憊不堪,一日只能行進七八十里!雖范增和項羽屢次設謀伏擊韓信,但都被狡猾的韓信嗅出味道躲過,只把二人氣得直瞪眼卻亦無可奈何!
今日早晨,楚軍開抵豫水旁的靈壁縣,正想渡過豫水時,卻發現秦軍水師已經從水路先一天趕至,不僅將數百里內唯一一座鐵索橋摧毀,更將沿岸船隻或搶或燒,毀了個幹盡。而楚軍原來九江的渡船和糧船已經多棄在淮水邊了,此時只能對着豫水乾瞪眼,你讓項羽和范增如何不煩惱!
好半天,范增才苦着臉道:“少將軍,現在沒有辦法,只能趕快伐木以建造船筏過河,再耽誤下去的話,彭城的安危實在不堪設想!”項羽臉色鐵青地道:“如此豈不是又要浪費兩天時間!”范增攤了攤手道:“有什麼辦法呢,我軍從沒有真正建立過一隻水師,也沒有時間,如今吃了虧,也是沒辦法討回來的!”項羽咬着牙道:“好,算你韓信狠,這筆帳咱們以後再算!來人,傳令下去,三軍一半警戒,一半伐木打造船筏、準備過河!”“喏!”有親兵們應了聲,便去軍中傳令!
於是,楚軍們只好無可奈何地幹起木匠活,到靈壁附近砍伐樹木、準備造船。
第 213 章 哀,據探報說:項大伯已經戰死了,鍾離將軍也死了,而且秦軍在彭城大開殺戒,將我等家眷盡數誅戮了,少夫人她估計已經……!”“啊!!!”項羽痛斷肝腸,大叫一聲,口洽鮮血,雙目瞪得像銅鈴一樣向後便倒!范增聞言也是呆了,一時蒼老了許多!
“少將軍!少將軍!……”衆人連忙呼喚,見項羽只是不醒,趕緊將項羽擡回城中急救!
回到城中後,好半天項羽纔在軍醫的急救下悠悠醒來,茫然看了看眼前一臉關切之意地范增和項莊等人,猛地翻身坐起,紅着雙眼大聲咆哮道:“快,與我點兵,我要殺過豫水,和扶蘇那狗賊決一死戰!!”聲音就像奔雷一樣直震得衆人耳鼓一陣轟鳴!
范增聞言大驚道:“少將軍不可魯莽,秦軍幾近二十萬衆,是我軍的兩倍,而且都是關中精銳,實力遠超過我們。我軍若與之硬戰,贏面極小。何況身後韓信十餘萬兵馬亦是緊追不捨,若雙方夾擊我軍,大勢去矣!”
項羽聞言狂怒,眼睛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吼道:“我之祖父和兩位叔父俱死於扶蘇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怎能懼而不報!?若真如此,豈不枉爲項氏子孫!”雙手握得咯咯直響,巨大的身軀殺氣四溢!
范增見項羽情緒激動,苦勸道:“少將軍,仇當然是要報的,但現在扶蘇與韓信合兵三十萬,我軍方纔十萬,實力相差懸殊,若硬拼,不僅報不了仇,而且只有死路一條,還請冷靜啊!”
項羽不是笨人,聞言漸漸冷靜下來,忽地痛苦地捂着腦袋道:“我一生自詡英雄,沒想到非但不能爲祖父和叔父報仇,如今更連愛妻也保護不了,我算什麼英雄,是他媽狗熊!!”項羽潸然淚下,瞬間淚流滿面!
衆人聞言黯然,亦是傷感不已!范增雖亦心痛家人,但畢竟年紀大,穩重得多,急將悲痛壓在心底,焦慮地對項羽道:“少將軍,如今兩路秦軍一南一北直撲靈壁,此地已不可久留,當速走它處,暫避一時!”
項羽聞言卻有些茫然道:“如今諸國已滅,且彭城又失,我軍還可往何處去?”
范增道:“少將軍難道忘了淮上!?淮上亦是我項門重地,民衆基礎雄厚,當速奔此處爲上!只要佔了此處,能夠一時據住秦軍,我軍便可有東山再起之機!”
項羽聞言精神一振,猛然站起,沉聲道:“不錯,只要我項羽一日不死,便一日不會認輸!軍師,從此處到淮上,一共有多少路途?”項羽強忍悲痛,迅速振作起來!
范增道:“從此到淮上,要向東南經泗縣、垓下二縣以及沱河,路途大約六百里左右。其中惟垓下一帶河沼縱橫、地勢險要,只要突破垓下,我軍就可順利渡過淮水了!”
“好!項莊,你立即去傳令三軍:放棄靈壁及北渡豫水,全軍馬上向泗水開進!”“是,少將軍!”項莊領命而去!
“來人,取戟牽馬來,本將軍親自斷後!軍師,你率前軍先行!”項羽神色悲壯,卻是殺氣凜凜。“既如此,少將軍保重!”范增現在知道:一旦楚軍南下,秦軍必然奮力猛攻,斷後之責也只有項羽這蓋世猛將來承擔了!
於是,楚軍當晚便顧不得疲憊,連夜向泗水縣方向急進而去。
韓信聞報,立時準確判斷出楚軍意圖,一邊火速爲扶蘇送信、言明務必在垓下一帶將楚軍截下,一邊親提大兵奮力猛追、以滯楚軍!
於是,這場亂世風雲中最大也是最激烈的一場血戰正式展開!
六月初的太陽已經頗有些熱意,一圈一圈地陽光散發着熾熱的光芒,直烤得知了在樹叢中‘知知’亂叫,拼了命地抗議着天氣的炎熱!
忽然,泗縣西北端一處小樹林邊,奔過來大約兩三千紅甲騎兵,個個是血滿衣甲、疲憊不堪,但堅毅的面孔上依然是那麼的無畏和奮勇!那騎隊中間斗大的戰旗也是隨着輕風堅強地飄揚着,‘楚項’這兩個在戰國末年威鎮天下的字眼赫然點綴其上!
這正是項羽親率的三千斷後楚項騎兵,另三千楚項步卒則交由范增統率、與前開道!
項羽擡頭看了看天,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嘴辱,握緊了手中的戰戟。整整三天三夜,項羽率領楚項騎兵以少擊寡,至少擊退了七次約有萬人規模的秦軍騎兵,給秦人以重大殺傷,大長了楚軍軍威,但是但價也是不少的:至少有五百名楚項騎兵陣亡,餘下的人中傷者亦有七八百人!而此時,六百里路程不過剛走了一半,項羽的心中不禁非常焦慮!
就在此時,忽然間隊後一騎斥堠飛馬來報:“少將軍,曹參和吳芮二人又率七八千秦軍騎兵追上來了,離此已不到五里!”項羽聞言大怒:“可惡,這個狗惡真不知死,前番沒有殺了他們,這次定不放過他們!傳令,大軍立即背對樹林列陣,讓那些可惡的秦人再看看我們楚人的厲害!”“喏!”剩下的約二千五百名楚項騎兵迅速列陣,冷冷地注視着北方,目光中殺氣翻騰,毫無所懼!
曹參和吳芮二人奉韓信嚴令,追擊項羽,以滯楚軍,所以雖知不敵,但也不敢違令,只能每日裡仗着兵多來多項羽纏戰,但每次雖然都十分奮勇,卻次次被項羽殺得大敗而回。有道是:‘一回生,兩回熟’,被項羽連番殺敗七次以後,這二人都有些麻木了,見項羽也不怕了,反正追上就殺,殺不過就逃,就是不讓你楚軍走得安穩!
這不,曹參和吳芮率了七八千騎兵正整頓了旗鼓、再次銜尾急追時,猛然見到前方一處樹林下紅光一閃,分外刺目,而在那紅光的前面,卻是一個黑甲巨將跨坐在一匹亦是黑不溜秋的巨大戰馬上冷冷地注視着這裡!
曹參和吳芮二人禁不住面色變了變,知道馬上又要有一場大戰了,曹參硬着頭皮,大叫一聲:“秦軍將士們,不要怕,我們人多,衝啊!”秦軍騎兵們雖然亦是心中顫顫,但依然鼓足勇氣,嘶聲怪叫着驅馬猛撲上去。
有道是什麼樣的將領帶什麼兵,狡猾、兇狠的韓信帶出來的秦軍亦和韓信十分相像:狡詐,兇狠,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有堅韌頑強、決不氣餒等。這支堪稱‘牛皮糖’的悍軍,在韓信調教下,戰力決不比蒙恬的黑衫軍遜色;論難纏程度,更是天下無人能及!
這不,被項羽這蓋世凶神胖揍了七次,依然敢狂呼亂叫着殺將前來!
項羽見狀怒發,雙瞳仁裡寒光一冒,咆哮一聲,一縱烏錐戰馬,蹄聲隆隆處,揚起一溜煙塵,直奔向秦軍而來。二千餘楚項精兵不管帶沒帶傷,也自不甘落後,縱馬狂飈處,像一朵刺目的紅雲般席捲上來。
瞬息間,兩軍撞在一處,那是怎一個戰戟飛揚、血肉橫飛啊!小小的戰場上金鐵交鳴之聲直衝雲霄,巨大的喊殺聲十數裡外都依稀可聞!
項羽當先衝入陣中,雙目一瞪處,黑戟輪起一卷狂飈,將兩名秦騎連人帶甲斬成兩段。然後,縱馬狂突,黑戟紛紛、漫天而起,所向處,秦軍皆無一合之敵,盡皆被斬於馬下,那真是怎一個英雄了得!
曹參見狀大叫一聲,合了吳芮闖將上來,雙戰項羽。霎那間,兩隻青戟戰一隻黑戟,直殺得是火星亂射、塵土激揚,三匹黑色戰馬幾乎都被漫天戟影所籠罩,看不清身形!
三人戰約十餘合,曹參和吳芮只覺黑戟來勢越發沉重,漸漸抵擋不住。忽然,項羽大叫一聲,雙目倒豎,咆哮如雷處,黑戟急嘯,快得幾乎帶起一溜殘影,猛擊在吳芮的戟上。吳芮頓感如同五雷轟頂,胸口一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當即不敢再戰,伏鞍便走。
曹參見狀大慌,他一個人如何戰得過項羽,當即虛晃一戟,回馬便要逃走。項羽卻是不捨,一摧烏騅、颳起一陣黑色狂風,黑戟亦旋起一溜寒濤,直奔曹參後背。曹參聞聽惡風不善,心中大驚,猛地裡便回了一戟。便聽一聲巨響處,黑戟雖被盪開,卻依然在曹參馬臀上狠狠地帶了一下:血肉橫飛處,戰馬呼痛,咆哮如雷地帶着曹參一溜煙奔北方狂飈下去!
其餘正廝殺的衆秦軍將士一看兩位大將俱被項羽殺得落荒而走,心中慌亂,當下唿哨一聲,回馬便走,如同一陣旋風般轉眼便逃得無影無蹤!
“噢——!楚項!楚項!楚項!……”楚項騎兵勒馬狂呼,那一股巨大的自豪感直衝雲霄。項羽有些悻悻地看了看北方,勒回了馬騅道:“走,快趕上大隊,今晚在泗縣城安營紮寨!”“走!”楚項騎兵們應了聲,紛紛拔轉馬頭向泗縣城而去。
其實要問項羽爲什麼不追曹參和吳芮,理由很簡單:因爲項羽斷後兵少,不敢過於深入,否則以韓信的狡詐,不定會玩出什麼詭計來!所以只弄得秦軍屢敗屢戰、楚軍屢勝亦屢戰這樣奇怪的局面來!
……
當夜,項羽率斷後楚項騎兵趕到泗縣城,追上了楚軍主力。到得縣衙時,范增正急得像頭拉磨的毛驢般團團亂轉!
“軍師,你這是如何?難道軍情又有變化?”項羽見得范增如此,心中大急!
范增見項羽來,急道:“少將軍,探馬剛剛帶回幾個消息,大勢大妙啊!你且來看!”說着,范增鋪開軍用地圖,指出道:“少將軍,我軍被韓信拖着,一天最多隻能行一百里,速度想快亦快不了,而扶蘇的秦軍主力這三天卻每天急行距離都在一百四五十里左右,漸漸趕在了我軍前頭。少將軍看這裡——石碑渡,探馬剛剛回報:扶蘇親率四萬主力騎兵在無諸水師接應下從此渡河,南下直插垓下而去,其十餘萬步卒在羌隗、趙佗率領下明早亦可渡過豫水,直奔垓下!若秦軍搶佔了垓下,一旦站穩腳跟,我軍就前後無路了!”
項羽聞言大驚道:“石碑渡離垓下約有一百五十里,扶蘇明早便可抵達垓下!而石碑渡到垓下的距離與泗縣到垓下的距離差不多、亦有等我軍主力趕到垓下的時候,扶蘇的騎兵不僅早已趕至,甚至羌隗的步卒亦可全部趕至垓下,再加上身後的韓信……”項羽一時面色有些蒼白,頓感大勢不妙!
范增點頭道:“少將軍所言極是,現在我軍要與秦軍搶時間。如果我軍明早再出發的話,速度一定拼不過羌隗的步軍,那麼在垓下就會遭到扶蘇步騎兩軍的合擊,突破垓下只能是一個空談!只有今夜連夜出發、直撲垓下,那麼纔有可能搶在羌隗步兵之前與扶蘇四萬騎兵接戰。若我軍能一股而勝扶蘇,則渡過沱河、我軍就可安全回退返淮上。否則,垓下就是我軍覆滅之所!”
“但韓信所部怎麼辦,即部沒有羌隗部十數萬步卒相助,若韓信與扶蘇聯手,我軍勝率還是太小!”項羽腦子還是什麼清醒的!范增卻道:“無礙,垓下附近多河流、巖壁,極易構築工事堅守,所以我等只須留一軍將韓信所部阻擋半日,便可騰出時間讓我軍與扶蘇騎兵決戰!”
“好,傳令三軍,立即開始歇息!今夜一更起牀,二更趕路,務必要搶在羌隗步軍之前擊潰扶蘇騎兵!”項羽振了振神色,咬了咬牙,心知這是一場生死之戰,當不得半點馬虎!
當夜,二更時分,楚軍棄了泗縣城,火速向垓下奔去。衆楚軍知道這是一場奪路之戰,不勝即死,所以卯足了勁,一路奮力狂奔。等韓信接報、楚軍已連夜遠去的時候,楚軍已經溜出去十餘里了,韓信大急,一邊急令曹參和吳芮率騎兵銜尾直追,一邊親率主力追擊而來!
一時間,泗縣和垓下之間,二十萬餘秦、楚軍一追一逃,掀起滾滾煙塵而去!
垓下城南方十數裡外,有一小山曰:駝公山。山南就是沱河,有一個較大的渡口、可通大軍,這是楚軍東歸淮上必經的咽喉之地!
此時,正值傍晚時分,駝公山北烏黑一片,數萬黑甲騎兵排成了密密麻麻的突擊陣形,正靜靜地等侯着出擊的命令!
陣後的扶蘇在‘狼牙’和郎中騎的護衛下正在駝山山腰上眺目北望時,忽然間有一斥堠飛馬來報:“啓稟陛下,項羽部十萬餘楚軍已經趕至垓下城,略略休整後,正向我軍殺奔前來!”(扶蘇騎兵殺到垓下之前,城內千餘楚軍就已經逃散一空,但扶蘇並沒有進入垓下,只是據住了駝山渡口!)
“噢,來得好快!”扶蘇微微笑了笑:“韓信部與羌隗所率的步軍現在在什麼地方?”
“回陛下,項羽令偏將李存孝領一萬軍沿河水和巖壁搶築了一條防線與韓大將軍部對峙,恐怕三四個時辰內趕不過來!另外,羌隗將軍所率的十餘萬步卒離此大約還有三十里左右,估計最少也要兩個時辰才能趕到!”
“噢,看來兩個時辰之內我軍必須獨自應對項羽大軍了!”扶蘇沉思了一下對楊番道:“去,派二百名郎中去,將渡口的船隻都給朕燒光了!項羽即被能突破朕的騎兵,也要叫他渡不過沱河!”“是,陛下!”楊番當即點起二百郎中去燒船!
很快,駝公山南濃煙四起,烈焰沖天,渡口上百艘大小渡船俱被燒了個精光!
就在此時,項羽率十萬楚軍長驅而來,迅速接近駝公山!夜色朦朧中,猛然見到南方烈焰四起,項羽的心頓時一涼:“糟了,扶蘇一定在放火燒船!該死,這扶蘇好狠的心!看來,今日就便能夠突破扶蘇騎兵,能生還過沱河的人也不會太多!”項羽憤怒得雙瞳仁裡似乎都能噴出烈火,一摧烏騅馬率一萬楚軍騎兵當先咆哮捲來!
很快,戰場上火把四起,如同白日,四萬秦軍騎兵與十萬楚軍在駝公山下襬開了架勢。
山下陣上的灌嬰發來旗語,詢問是否可以趁楚軍尚未列陣完全時攻擊,扶蘇想了想,命傳令兵讓灌嬰和英布暫且等等,卻低聲對無心道:“去,請虞姬姑娘到陣前!”“是,陛下!”無心點頭,向山頭而去——虞姬暫住在山頂小營之中!
很快,無心帶了虞姬趕了來,虞姬神色激動地問道:“陛下,是項郎來了麼?”扶蘇微笑道:“是的,項羽來了!朕決心完成朕的諾言,當你交還給他!你跟朕走吧!”“謝陛下!”虞姬興奮得臉色一時有些蒼白!
扶蘇一行人縱馬下了山腰,山下騎兵大陣見扶蘇來,列開一條通道讓扶蘇等直抵陣前。英布見狀大驚道:“陛下,陣前兇險,您還是……”扶蘇搖了搖頭道:“朕要和項羽說兩句話!”說着,不顧英布顧阻,便打馬出陣,向楚營大呼道:“大秦皇帝扶蘇在此,項羽何在?”
楚軍陣中一陣騷動,在前方壓陣的項羽聞聽擡起頭一看,遠方烈烈火光下,一名身着黑色龍袍的偉岸男子正眺望此處!看到此人,項羽不禁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便縱馬出陣,舉戟遙指扶蘇,大喝道:“呔,你這狗皇帝,要廝殺便廝殺,有何話說!”
見項羽無禮,秦軍陣後一片漫罵之聲迴應。扶蘇卻也不惱,揮了揮手示意身後安靜下來,微微一笑道:“朕素聞君子不出惡言,項將軍爲何如此無禮乎!”項羽大怒:“吾項氏一門幾乎盡死於汝手,恨不得食你肉、飲你血,何禮之有!”
扶蘇大笑:“大丈夫能夠馬革裹屍還,那是最大的榮耀,何仇之有!汝祖、汝父等雖敗於我手,朕依然敬他們是條好漢,所謂‘不以成敗論英雄’嗎!朕亦敬重將軍是條好漢,所以今日臨陣以前,特將汝妻虞姬歸還與你,以示朕的敬重之意!”說着,向身後一笑道:“虞姬姑娘,去吧,你的項郎在等你!”
於是,在項羽驚愕的目光中,扶蘇身後陣中跨出一匹白馬,馬上那婀娜的身姿赫然便是讓項羽痛斷肝腸的虞姬!
“虞姬!你、你沒死!?”項羽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項郎!”虞姬一摧白馬,如飛般迎了上去。項羽也如夢初醒,摧動烏騅迎了上去。
雙馬錯蹬處,項羽、虞姬俱各跳下馬來,抱頭痛哭!
扶蘇見狀,退回陣來,目露微笑。灌嬰卻有些詫異道:“陛下,爲何放走此女?如果用此女要脅項羽歸降豈不更好?”
扶蘇不語,只是笑道:“各位將軍認爲英雄與梟雄的區別是什麼?”英布沉思了一下道:“夫英雄者,行事光明磊落,爲萬人敬仰,雖敗猶榮;夫梟雄者,行事只求目的,不擇手段,雖裂土萬里,亦爲人不齒!”
“說得好!”扶蘇點頭大讚道:“朕平生做事亦求光明磊落,以求英雄之名,如今朕更是身爲帝王,若用一弱女子要脅敵人,豈非爲萬人恥笑,勝亦不武!何況天下間破敵之策何其多也,用正策便可破敵之時,何必以詭計而自羞呢!你且看項羽現在還有戰心否?”
英布和灌嬰擡頭一看,不僅項羽抱着虞姬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便連一開始氣勢洶洶的楚軍也沒了氣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英布恍然大悟,低笑道:“陛下高明,如此不僅盡顯陛下寬宏大度之氣,而且亦讓氣勢洶洶的項羽沒了戰心!看他待會如何來攻我陣!”灌嬰亦是大悟,心中暗笑:“其實陛下這招比俺還毒,不過卻讓人說不出話來,高,實在是高!”
可憐虞姬絲毫不懂軍事,此時心中除了與項羽再見的狂喜之外再無其它想法,實不知她這時侯與項羽相見實在是一件大大的錯誤,但是這是虞姬的錯嗎?紅顏無罪,懷璧其罪啊!
此時在陣後指揮的范增見陣前忽然一陣慌亂,竟然沒有了進攻的意思,不禁大驚,急忙騎一匹馬匆忙來看。到得陣前,一見項羽和虞姬抱頭痛哭、難捨難分的模樣,范增大腦一陣轟鳴,頓時驚得呆了:“這虞姬如何在此處?糟糕!”連忙迎了上去,下馬急道:“少將軍,此是戰場,如何可以兒女情長!?還是速速上馬,領軍突陣纔是!”
項羽如夢初醒,但看了看陣後氣勢已泄的軍馬,又看了看梨花帶雨的虞姬,心情立時亂了,原本激昂的戰意也被萬丈柔情化成了繞指柔,苦笑道:“軍師,如今大軍士氣已泄,已難突陣,而且虞姬一嬌弱女子又怎能讓她身臨戰陣,不如暫退垓下,再想它策?”
范增大驚道:“少將軍,周遭羣敵環伺,若不突陣反退回垓下,一旦秦軍四面圍至,大勢去矣!”虞姬聞言呆了呆,淚痕滿面的臉上浮起一絲堅毅之色,忽地道:“項郎,今日能見你一面,我願已足。你休要顧忌與我,還是速速突陣去吧!”說着,趁項羽不備,猛地從項羽腰下搶過佩劍,就要自刎。項羽大驚,急伸手一把抓住虞姬之手,硬將佩劍搶下,哀傷道:“虞姬,休要如此,且待回垓下,再作它謀。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着,不顧虞姬掙扎,硬將虞姬抱起,躍上烏騅馬,大喝道:“回軍,且退回垓下!”范增只驚得手足冰冷,大叫道:“少將軍,不可爲兒女情長而誤了大事啊!”項羽不聽,抱緊虞姬,一摧戰馬便向垓下而去,楚軍士氣也是萎了,怏怏地跟着項羽退走了。
范增看着大軍遠去的背影,默然無語,忽地大叫一聲:“豎子不足與謀!大將軍,恕範某無能爲力了!”想起項梁對自己的恩義,范增心如刀絞,禁不住老淚縱橫,忽地拔出腰下佩劍,大叫一聲:“大將軍,英魂不遠,范增來也!”橫劍自刎而死,死屍在馬上晃了兩晃,隨即栽倒在地。
身後親兵搶救不及,無不痛哭,只得擡着范增屍體隨大軍一起回陣!
英布和灌嬰等看着這一幕驚得呆了,心道:“陛下這一招真太厲害了,正中項羽軟肋,還氣死了范增!”英布急道:“陛下,如今楚軍退去,且讓末將引兵追之,必獲大勝!”扶蘇搖了搖頭道:“此時追之,是爲不義也!不要慌,項羽跑不了的,且待會回了韓信和羌隗再說!”“喏!”英布和灌嬰不由有些悻悻地看着遠去的楚軍!
扶蘇心中嘆了口氣,心道:“哎,讓這對神仙眷侶死於此處,是不是太過殘忍了一點呢!這爭霸之路啊,容不得半點柔情啊!”揮了揮手道:“回營!另,讓韓信和羌隗先行紮營,明日再來見朕!”秦騎隨之退去!
次日清晨,扶蘇正在駝山營下北營口眺望時,輕騎來報:“陛下,羌隗將軍到了!”
羌隗駐紮在垓下東北,離城南較近,率先趕至。扶蘇看着塊頭巨大的羌隗壓得座下戰馬吭哧吭哧直喘粗氣,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見羌隗下馬欲要行禮,便笑道:“行了,行了,軍前無須多禮!且站在一旁,韓信應該也快到了!”
正說着,北方揚起一溜煙塵,一支數百人的輕騎急速卷至,當先一將輕甲、白袍,身材修長、面容俊毅,真是六分英武、四分儒雅,不是韓信又是何人!
數十步外,韓信一聲令下,與部下俱各下馬,步行來見。韓信三步並兩步,急急來到扶蘇身前,便推金山、倒玉柱般伏地拜倒:“末將韓信拜見陛下!”
扶蘇大喜,急忙韓信扶起,仔細打量了一下,欣慰地道:“一別多年,不想你已經這般高大了!很好,自你出戰以來,屢獲大勝,令朕頗爲欣慰啊!”堅毅的韓信看着扶蘇,鼻子一酸,眼睛竟然就下來了,有些哽咽地道:“陛、陛下,臣深受陛下厚恩,無以爲報,只能刻苦攻讀,以求日後能報陛下恩德之萬一,不敢談功!”
扶蘇眼睛也有些溼潤,笑道:“你我情同父子,我也認你做爲義子,言語間就無須見外了,直呼朕‘父皇’便可!記得朕昔年臨行前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你是一條潛龍,終有一日將翱翔於九天之上’,朕終於見到這一天啦,很高興啊!”韓信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笑道:“要不是父皇昔年相救,韓信不是餓死,就是被人打死,豈有能今日!”
扶蘇拍了拍韓信肩膀道:“不說這個啦!來,朕爲你介紹一下!這個塊頭最大的就是我秦國聞名天下的勇將羌隗將軍,這位年青而英俊的將軍是英布,這位相貌彪悍的叫灌嬰,本來軍中還有一位大將趙佗的,他留鎮北營沒有來,軍師張良也留鎮彭城,日後自有機會相見!”韓信連忙和諸將見禮,此時羌隗等將早對韓信如雷貫耳,不敢擺架子,連忙見禮!
見禮畢,扶蘇笑道:“走吧,統統入營,兩軍相匯,咱們好好聚聚!”衆將笑嘻嘻地入營去了!
入了御帳,衆人坐定,扶蘇笑道:“韓信,昨晚之事都聽說了吧!你說說看,如何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全殲楚軍?”
韓信謙虛道:“有父皇在此,哪有兒臣說話的地方!”扶蘇笑道:“你不要謙虛了,朕最善臨機專斷、攻城拔寨,但論對戰事尺度的精確把握以及戰場的精心選擇還是不如你的!朕打算這一仗只做壁上觀,指三十萬大軍的指揮權完全交與你,你敢否承擔?”
諸將聞言吃了一驚,心道:“陛下對這韓信就這般信任!?”韓信想了想道:“既然父王如此相信韓信,那兒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很好,那你說說看,此役將如何打?”扶蘇滿意地點了點頭!
韓信道:“臣想過了,楚軍現在四面被圍,又兼輕裝趕路,所以糧草無幾,垓下城中軍民更是逃散一空,料楚軍中糧草不過三五日之量!這樣便可判斷出,楚軍近日必會向城南全力突圍!由此臣設想了十面埋伏之計,精選了十處戰場,將通過層層阻截將突圍楚軍漸漸消耗殆盡,決不會讓楚軍一兵一卒能夠渡過淮水!另外,爲了儘快瓦解城中楚軍士氣,臣還準備了一些楚歌,準備教給將士們,讓他們在夜晚傳唱,如此楚軍軍心必亂,有利於我軍用較小的代價全殲楚軍!”
“很快,正合朕意!那麼現在朕便將三十萬大軍的指揮權完全交與你,希望你能夠打一場漂亮的勝仗來!”扶蘇心喜,躍躍欲試地要見證這一場‘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戰!
“是,父皇!”韓信起身,將扶蘇手中的令箭和兵符接過!
……
是夜,垓下城,城頭的楚軍正在值哨,忽然間,野外傳來了悠揚的楚歌之聲。衆楚軍詫異,急豎耳傾聽,歌曰:
寒風颯颯兮九月霜天,家鄉憶別兮古有餘年。父母盼望兮心懸懸,早晚憂煎。銜枚出塞,曉夜無眠,執銳披堅,間關留連。塵埃兮狼煙,雁來兮消息無傳。鐵馬兮北風寒月,鳥巢南天,河日歸旋……
悽婉、悲涼的歌聲唱了一遍又一遍,衆楚軍將士頓時想起了家鄉的父母、妻子、兒女,霎那間忍不住那思鄉的情懷,淚水潸然而下,城頭上轉眼間一片哭泣之聲!
忽地,歌聲變了:
拔山力那顛覆,吞秦聲吞哭泣,哽咽心兮何抑鬱,逡巡兮那五更促。人生兮皆從你那父母生,休忘了那養育,乾溼三年尋乳哺艱辛,保愛如珠玉。望兒立計成家,老來也旨羹菽。倚門朝暮,反使雙眉蹙,肝腸刀割兮死生難卜……
歌聲起處,城頭越聚越多的楚軍將士們彷彿看到了白髮蒼蒼的父母、神情悽苦的妻子、盼父心切的子女那倚門相待的身影,又想到自己被困於孤城、或許將孤獨地客死異鄉,人人禁不住痛哭失聲,手中兵器‘乒乒乓乓’的倒了一地,不少人蹲在地上、倚在牆角,一邊附和着歌聲,一邊連連抹着眼淚!
很快,整個垓下城被一片淚雨和悽情所覆蓋!
而縣府中的項羽得知范增的死訊後也消沉了一段時間,但看到尋死尋活的虞姬,項羽心中立時便被無邊的愛意所充滿、忘記了一切憂傷和煩惱,只顧日夜陪伴着自己的妻子,細心地撫慰着她、愛護着她。虞姬很快便被項羽的深情所感動,抱着項羽失聲痛哭,二人一時似乎有說不完的情話,呆在室內整整一個白天都足未出戶!
入夜時分,虞姬正一臉滿足之意地呆在項羽的懷中,忽然聽到室外傳來隱隱的哭泣之聲,不禁有些驚詫地地看了看項羽。項羽柔聲道:“不要擔心,我出去看看!答應我,千萬不要做什麼傻事,好嗎?”虞姬的眼睛又流了下來,輕柔地點了點頭。
項羽一來到室外,哭泣聲便猛然變得清楚起來,空氣中彷彿被悲情的因子所充滿,一片哀傷之意!
聽着小城外隱隱傳來的楚歌聲,項羽霎那間一臉的驚愕:“這,這是楚歌!天啦,難道秦軍已經完全佔據楚國了嗎,爲什麼秦軍中有如此多的楚人?”
忽然間,城外的楚歌聲變了,又一陣悲傷的樂曲聲傳入垓下:
鐵笛聲聲報道,聽聲聲報道歸宜早。負劍擔槍,鐵衣塵土,征戰如何好。眠沙臥草,夢裡旌旗忽倒,急忙驚覺,枕鼓眠旗懊惱,生死誰爲保。光陰兮似箭也如梭,急催人老。恨山川的那盤泊盤泊路難行,問君呵,何日得返家鄉道,父母恩誰報。碌碌碌碌兮何時了,何時了,只思那無常事怎生了,輸贏生死兮怎能生是了。江東雲渺渺,關山程杳杳,妻子也如何好,世事也難分曉。不如歸去兮,事事皆了,行歌坐眺……
聽着這熟悉的音律、哀傷的曲譜,楚軍們頓感‘沙場征戰總是空,榮華富貴亦浮雲’,皆有去意,想歸家與父母及妻兒團圓。一時間城中哭泣聲越加的多了,那紛飛的淚雨將垓下小城淹沒在一片悲情之中!
項羽也愣在當地,彷彿看到了幼年時慈愛的母親、嚴厲的父親、威武的祖父以及視自己如同已出的項梁,那心頓時如同碎裂一般,原本已經低沉不已的戰意如同破裂的肥皂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間,項羽感到身後傳來一片低泣之聲,不禁有些驚愕地回頭一看,卻是聞聽歌聲淚流滿面的虞姬!項羽強自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勉強地笑道:“姬妹,你不在室中等我,怎麼跑出來了?”虞姬猛然撲到項羽懷中,大哭道:“項郎,楚國完了,已經不能挽回了!軍士們徒死無益,就讓他們去吧!”
項羽一時無語,淚水潸然而下,輕輕撫摸着虞姬的頭髮,仰望蒼天。
忽然間,又一首楚歌破開了虛空,傳入了垓下城:
人生百歲,春夢也一場。戰陣苦奔忙,傷心百箭瘡,身死不歸故鄉。你那魂魄滯他方,父母斷肝腸,兩頭消息茫茫。諸軍將,你那早識便宜兮,免得將身到那無常。我大秦兮不殺降楚,定讓爾等歸故鄉!
歌聲中看破了世態蒼桑,盡顯招撫之意,楚軍們一陣心動,忽然有人大叫道:“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投降,我要回家!”說着,直奔城門,就欲開城投降。一人出聲,萬人應諾,頓時楚軍豪氣盡消,一心歸降,紛紛棄了武器、奔向城門而去。各城門官雖然奮力阻擋,卻抵不住那澎湃的人流和那歸鄉的狂熱,被楚軍們打開城門,紛紛奔向秦營而去!
消息火速傳報縣府,得報的項莊大驚,急忙來見項羽:“少將軍,大事不好,軍士們造反了,很多人打開城門,投奔秦軍去了。諸將詢問,是不是要武力鎮壓!”
項羽聞言愴然一笑,搖了搖頭道:“算了,隨他們去吧!你去聽令諸將前來此間議事,還有,讓楚項騎兵亦在此間集結!”項莊一臉愕然地點了點頭,心頭有一種不佯的預感!
……
小小的縣廳中,滿滿地擠滿了楚軍將領。原本士氣高昂的他們,此時卻個個低垂頭,一臉頹喪的模樣,甚至有很多人眼角淚痕依然,顯然是亦被那悲涼的楚歌聲所感動!
項羽心中酸楚,強忍着眼角的淚水,澀聲道:“各位將軍,如今軍心已亂,我軍已不可能突出重圍,軍士們想走就讓他們走吧,強留也是無益,倒是各位將軍能夠留守在項羽身旁,項羽感激得很!”“少將軍!”衆將叫了聲,淚水潸然而下。
項羽擺了擺手道:“其它的話就不說了,雖然突圍已不可能,但項某決定要死得像個英雄,所以決心親率楚項騎兵突圍。不論成功與否,皆要維護我楚人最後的尊嚴!至於你們,我走後,你們就都投了秦軍吧,千萬不要輕易言死,因爲你們的家人還需要你們的保護和照顧。扶蘇這個人不壞,應該不會苛刻你們,這從他的罪已詔可以看出!行啦,你們都下去吧,項某也要準備走了!”
“少將軍!”衆人大悲,一起仆倒在地,號淘痛哭!
見這傷感的一幕,一向給楚軍以武勇蓋世形象的項羽也終於忍不住眼角的淚水,淚眼迷離起來,哽咽地道:“各位將軍請起,休要爲項某悲傷。戰事敗了,總要有人負責,這個責任就讓項某來背吧!去吧,都下去吧!”
諸將見大勢已去,痛哭不已,依次在項羽身前拜了一拜,各自去了。不,還有一人留在廳中,紋絲未動,赫然便是項莊!
項羽愣了愣道:“項莊,你如何不去?”項莊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澀聲道:“少將軍,我項莊生是項家人,死是項家鬼,你要我往哪裡去!?少將軍不是要突圍嗎,項莊願與少將軍一起笑傲風雲、喋血沙場!”項羽咬着牙,點了點頭道:“好兄弟,不愧爲我項氏子弟!你去告訴外面的騎兵兄弟們,願意跟我突圍的留下,不願意的也讓他們各歸故國吧!”“是,少將軍!”項莊抹了抹眼淚,退了下去!
項羽仰頭長嘆一聲,轉回內室,那裡虞姬正盛裝相待。項羽看着眼前的虞姬,一時有些愣住了:只見虞姬一身雪白的連身長裙,秀髮輕挽,粉黛輕施,美得簡直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超塵脫俗。
項羽愣住了:“姬妹,你這是?”虞姬向項羽笑了笑,猶若雪蓮花綻開般聖潔而美麗,柔聲道:“項郎,我要讓你行前記住我最美麗的樣子!這樣即便我死了,心中也是快樂的!”說着,虞姬的眼角流出了兩行晶瑩的淚水!
項羽心中大痛,猛地抱住了虞姬,流淚道:“姬妹,都是項羽無用,保護不了你!”虞姬猛然用秀氣的玉指堵住了項羽的嘴脣,柔聲道:“不許你這樣說!在我的眼裡,我的項郎就是全部,就是世間的英雄!來,項郎,請滿飲此杯,就讓虞姬爲你一壯行色!”說着,虞姬從榻上拿起兩隻酒爵,一隻遞給項羽,一隻留給自己!
項羽接過酒,一飲而盡,虞姬笑了笑,香脣一抿,也將酒水飲下。
“項郎,不要管我了,你去吧!我希望我的項郎永遠要像個英雄的樣子,雖死猶榮!”虞姬深情地看着項羽,目光中充滿了不捨。項羽含着淚,搖頭道:“不,我要帶你一起走!”
虞姬微笑道:“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氣了吧!去吧,我去拖累你的!難道你能帶一個女子突圍而被天下人恥笑嗎?”項羽固執地搖了搖頭道:“不,我二人誓同生死,我不能將你留下,世人要笑就笑吧!”
虞姬笑了,輕輕地依偎在項羽的懷中,堅定地道:“不行,在我的眼中,項郎是世上最完美的英雄,不能爲此留下一絲的污點!”項羽心中大痛道:“可是,可是沒有你,我寧願不當什麼英雄!”
虞姬嘆了口氣道:“太遲了,太遲了!”項羽愕然道:“什麼太遲了?”虞姬微笑着道:“剛纔我的酒裡下了劇毒‘牽機’,無色無味,片刻即死,但毫不破壞容貌。原本我是想爲了城破後保護自己清白用的,卻沒想到現在用了。不過也好,至少我能美麗地死去,不破壞在項郎心中的印象!”
“不——!”項羽大叫一聲,頓時慌了:“有沒有解藥,一定有的,姬妹,你快告訴我,解藥在哪裡!”說着,四處尋找。
虞姬身軀猛然一硬,面孔上微微浮現出一種痛苦的神色,搖了搖頭,抓住項羽的左手柔聲道:“沒有解藥的,此毒神仙也難解!項郎,我先和腹中的孩兒一起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說完,虞姬深情地看了項羽一眼,留下一個燦爛微笑的同時,一雙玉手猛然鬆開了項羽的左手,瞌目而逝!
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空留下一段將流傳千古的癡情佳話!
項羽呆呆地看着那笑容猶存的玉顏,想着片刻前還是活生生的絕代佳人如今卻突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大腦一時不能接受,忽地驚天動地般大吼一聲:“虞姬!!!”隨即撫屍痛哭,哀傷不已!
良久,項羽猛地止住悲聲,呆呆地看着那令自己刻骨銘心的容顏,忽然輕輕地將虞姬放下,邦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理了理秀髮,擺出了一個最爲美麗、最爲聖潔的姿態!
看着好似只是熟睡中的虞姬還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高貴,項羽握緊了拳頭,猛一咬牙,最後看了虞姬一眼,便大踏步走出了內室。
一出了內室,項羽立時變了:原本哀傷的瞳孔裡再也沒有了一絲的牽掛與留戀,卻是那樣的從容、那樣的無畏,那個武勇蓋世的項羽再度歸來!
當項羽來到院中時,一支整裝待發的紅甲精騎正靜靜地等侯着他們統帥的到來,沒有慌亂、沒有喧譁、也沒有絲毫恐懼,有的只有赴死的從容和豪邁!
項羽看了看這支家鄉子弟兵,問項莊道:“項莊,留下來的有多少人?”項莊此時也恢復了冷靜,沉聲道:“回少將軍,共有一千八百五十三人!只走了少數非會稽的兵卒!”
項羽看了看這些多從會稽起兵以來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胸膛中一時熱血沸騰,豪情滿懷,忽地大聲道:“各位楚項的兄弟們,你們明知道這一去九死一生,卻依然願隨項某赴死,真不愧是我楚國的大好男兒!這裡項羽謝過大家了!”說着,項羽雙膝跪地,向諸軍一拜!
楚項騎兵見狀一齊拜倒,怒吼一聲:“願隨少將軍赴死!”那無畏的楚風在這些勇士的身上竟展無遺,看了這些人,何人敢再言:漢人無血性!
項羽起身,看了看這些忠勇的子弟,忽地道:“聽我的軍令,身上有傷者出列!”“呼啦啦!”隊伍中站出來數百人!
“兄弟俱在軍中者弟弟出列!”……
“父子俱在軍中者父親出列!”……
“家中獨子者出列!”……
隨着這四聲軍令,隊伍中有一半多的人站了出來!項羽看了看這些出列的子弟兵,沉聲道:“你們留下,不用隨我出征了!”出列的楚項騎兵們大驚,一起拜倒道:“少將軍!?”項羽深情地道:“不要說了,你們都不怕死,這我知道!但是你們家中尚有父母、妻兒要撫養,我項某不能讓他們無所依靠,所以有牽掛的人必須要留下!”
衆出列的楚項騎兵們聞言大哭,齊呼:“少將軍!!!”項羽目中含淚,充滿感情地道:“我馬上就要走了,請代我向你們的家人問一聲好!餘下的兄弟們,上馬!”“呼啦啦”剩下來的楚項騎兵們在一片悲泣之聲中翻身上馬,各持槍戟,準備最後的廝殺!
項羽亦接過親兵們遞來的黑戟,跨上了烏騅馬,沉聲道:“項莊,檢點三軍!”“喏!”項莊應了聲,大喝道:“三軍列陣!”一陣鏗鏘的馬步聲過後,剩下來的楚項騎兵們重新列陣完畢。
項莊縱馬在陣中跑了一圈,隨即飛馬來報:“少將軍,三軍檢點完畢,共計八百四十三騎!”“好!”項羽應了聲,振臂一呼:“楚項!——!”“楚項!楚項!楚項!……”隨之院中響起一片兇猛的怒吼!
“出發!”項羽一摧馬騅,奔向院門,走向那兇險的戰場!
“兄弟們,幫忙照顧好我們的家人!……”八百出徵的勇士向留下來的袍澤們大喝一聲,隨即瀟灑地大笑而去!
瞬息間,鐵蹄隆隆中,八百騎俱各散去,院落中空留下一羣悲傷的勇士!
項羽最後的時刻到了!
……
夜色蒼茫中,項羽率八百勇士馳出南門,直奔駝公山而來!
蹄聲隆隆中,一行人方行不到五里,忽然間,道旁一聲梆子響,四野裡喊殺聲大起,無數秦軍步騎兇猛撲來,頓時將八百楚騎圍在其中!
項羽見狀大笑一聲,振戟高呼道:“兄弟們,你們怕不怕!”“不怕!”八百人奮力高呼!“好樣的!隨我來!”項羽大笑一聲,一摧烏騅,猶若一道黑色的閃電直衝秦軍陣中。
霎那間,一道黑色的巨閃當空急嘯、撞入人羣之中,兩名秦軍步卒頓時慘叫一聲,直被斬成兩斷。血雨腥風中,巨大的烏騅咆哮一聲,聲雷巨雷,直嚇得附近秦馬盡皆恐懼,不敢上前!
項羽一聲大笑,吼一聲如雷,黑戟狂舞處,當者所靡,所向皆破,直殺得秦軍是落花流水,節節敗退!八百楚騎亦是如獅如虎、戰意澎湃,緊隨項羽之後,直將秦軍如同砍瓜切菜般一通亂殺!
一時間,衆秦軍彷彿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直覺陣中的這支楚軍纔是秦軍,而自己卻是那些烏合之衆一般!
衆秦軍羞怒了,在軍鼓的催動下,四面大叫着猛衝上來,拼命地阻滯陣中這一羣狂飈突進的猛虎!
領 第 213 章 重兵在此,不是想來恭唯我的吧!?”扶蘇點了點頭道:“朕敬你是個英雄,也就不和你多說什麼廢話了!今日將軍僅剩兩騎至此,而朕的身後卻是我秦軍最精銳的一萬‘破軍’騎兵,將軍以爲還能突出重圍否?”
項羽低頭看了看累得幾乎要吐白沫的烏騅馬,又感受了一下幾乎痠痛已極的四肢,一時默然無語。
扶蘇見狀,知道項羽已經耗盡了力氣,便懇切地道:“朕敬重將軍是個英雄,不想讓將軍死於亂軍之中,所以願讓將軍自刎、以留全屍!當然,如果將軍仍然不服輸的話,朕只好整軍以待!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項羽沉默了片刻,忽地大笑道:“罷、罷、罷,這個世上既然已有你扶蘇,我項羽來到這世上也許就是蒼天開的一個玩笑!不過,能輸給你,我項羽也算是不冤了!扶蘇,我可以自刎,以成就汝之霸業,但是我有三個要求,希望你能像個帝王一樣允准!”
扶蘇點了點頭,懇切地道:“將軍請說,只要朕力所能及之處,一定辦到,這點我可以我的榮譽來發誓!”
項羽點了點頭,平靜地道:“第一、項某死後,希望你能夠善待楚人,不要大搞株連!你可辦到?”
扶蘇微笑道:“這點將軍放心,朕素來愛民如子,決不因秦人、楚人有別而有所薄待,而會將普天下所有百姓都當成炎黃子孫一樣統一對待!”
項羽鬆了口氣,看了看天,傷感地道:“第二,我死後,希望你能夠將我和妻子虞姬葬在一起!我也不求什麼規格,只求能夠和虞姬全屍入葬便可!你可答應?”
扶蘇感動地道:“將軍情義深重,天可憐見,朕若不答應,豈非違了天理!將軍放心,你死後,朕不會因敵我之見慢待將軍,必會用侯爵之禮厚葬將軍,因爲朕也對將軍的武勇非常欽佩,垓下一役又足見將軍仁義!”
項羽面現微笑,點了點頭道:“好,謝了,有你這樣的對手,項羽這一生也算沒有白來世間一遭!最後一個要求就是:我死後,我項氏幾乎已無一點直系血脈,常言道‘君子不絕人之嗣’,爲了延續我項氏血脈,項莊是我項門最後一點近支血脈,請陛下能夠放他一條生路!”項羽原來一直直呼扶蘇其名,現在終於肯叫一聲‘陛下’了!
扶蘇愣了愣,考慮了一下,鄭重點頭道:“好,朕沒有追捕劉邦的家室,也就可以放過項莊。因爲朕相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只要朕認真治國,一心爲民,大秦的天下是任何人都推翻不了的!”
項羽聞言大笑道:“好氣魄,這點我不如陛下多矣!請陛下稍待片刻,項某和項莊說幾句話!”扶蘇微笑道:“將軍請自便!”
項羽轉回頭,看着淚流滿面的項莊,親切地道:“項莊,你趕快走吧,尋一個隱居之處,好好過日子,爲咱們項門延續香火!”項莊聞言大哭道:“少將軍,我、我不走,我願陪您同生共死!”
項羽聞言眼睛一瞪,怒道:“胡說,我死後,我項門直系已然絕了;汝又父母雙亡,且既無兄弟、又未娶親,汝若再死,我項氏便真的斷子絕孫了,難道你願意看到我項門從此在世間絕跡嗎?”
項莊聞言愣了愣,一時無所適從,只是淚流滿面,不發一言。項羽嘆了口氣,輕聲道:“項莊,聽爲兄的話,去吧!如今大勢已去,汝徒死無益,能夠爲我項莊延續香火,你就算爲我項門做了大好事了!”項莊聞言大痛,點了點頭,忽地跳下馬來,向項羽拜了三拜。隨即飛身上馬,向南而去,一路灑淚不止!
看着項莊遠去的背影,項羽頓感這世間再無留戀之處,拔出佩劍,向扶蘇點了點頭,大笑道:“吾縱橫沙場,所向之處,無所不克,今連番血戰,得敗於君手,快哉!虞姬吾妻,項羽陪你來了!”橫劍過頸,用力一拉。
鮮血激濺處,千年難得一見的雙瞳仁裡漸漸失去了光彩。忽地,項羽巨大的身軀微微一晃,佩劍撒手處,屍體側身栽倒於馬下!
霎那間,項羽墜馬的身影彷彿被時間所定格,深深地映在扶蘇的腦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在扶蘇眼前緩緩慢放!看着這悲情的一幕,扶蘇輕輕閉上了眼簾,眼角險些滾下熱淚來:“一個蓋世的英雄啊,就此撒手人世!蒼天啊,這世間的大治真的非要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麼?”
正在扶蘇心中悲苦間,前方蹄聲如雷處,數支軍馬席捲而來,卻是韓信、英布、灌嬰等將。衆將士一見項羽已死,頓時歡呼起來,紛紛將頭盔、衣甲、兵器等一切能拋的東西都扔到了空中。扶蘇身後的‘破軍’騎兵們也難得的張開了笑容,隨又慶祝起來:不容易啊,逼死如此蓋世猛將幾乎讓秦軍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父皇!”韓信走上前來,有些奇道:“項羽已死,三軍皆慶,爲什麼陛下看起來卻是不大高興?”“噢!”扶蘇愣了愣,感慨道:“項羽,真英雄也!若非是敵手,朕真的願意和他交個朋友!如今看他死去,朕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很爲他可惜啊!”
韓信笑道:“父皇真是虛懷若谷,令人敬仰!如今軍師正傳檄淮上一帶,料不日可定!眼看陛下大業將成,兒臣這裡預祝父皇再統天下!”扶蘇亦是開懷起來,大笑道:“你做得也不壞啊!垓下一役,‘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都必將成爲兵家絕唱!”韓信笑嘻嘻地道:“謝陛下吉言!”
二人看着身旁秦軍將士們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一時有些癡了。遠方,太陽漸漸落下山去,明天,又將是一個新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