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想再去回憶那些往事,像核桃殼一樣的記憶外殼已經被我敲裂了,記憶的味道瘋狂地在空氣中瀰漫,讓你不得不去掏盡那硬殼包裹着的往事。
列車哐當哐當地潛行着,新兵蛋子們上車時的那份興奮勁已經耗盡了,漸漸的流露出現實與夢想的失落感,還有那前途未卜的些許恐懼。
帶着夢想與恐懼,新兵蛋子們迷迷糊糊地進入夢想。
我也是新兵蛋子,但是我卻沒有一點睡意,佯裝眯着眼睛,腦袋卻是不安分的靈魂在抓狂。
嶽楓說他是爲了勝過我纔來當兵,這個理由真的很荒唐,我是他的敵人,我的離去正好成全他的好事,他幹嘛這麼傻,非要陪着我來當兵。但我看不出他撒謊。
世間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定論,說不出個什麼理由,就好像我自己,我爲什麼要來當兵,我的成績全優,拿一等獎學金。可是,我來了,因爲我要爲我愛的人去接受最嚴格的體檢,其實我是錯的,只有考飛行員纔是最嚴格的體檢;可是,我還是來了,因爲我想避開筱曉,我承受不起這份被愛,給予不起一份愛;可是,我卻實來了,因爲我想逃避,給自己一個新的密封的環境來慢慢療傷;可是,我真的是來了,因爲我們村裡出息的人都當兵了,只有我通過讀書走出了大山,卻因此失去了太多……
好像,我是想不明白了,思維都變得混沌麻木了,不過記憶的枝枝蔓蔓不斷延伸,不由得你不去想。
“大山,你的文章又登出來了,這次半個版!”
筱曉拿着學校的校報高興得什麼似的,可我卻很高興不起來,因爲這些文章都是我寒假的痛苦經歷,要不是爲了掙點稿費,我纔不拿出來讓別人高興呢。
“大山,你說你怎麼就不高興呢?”
筱曉將報紙罩在我的頭上,我取下報紙,簡單的瞄了一眼,將報紙摺疊起來,夾在課本里。
“有什麼好高興,這些故事都是我真實經歷過的,高興不起來!”
筱曉突然沉默了,很小心的問:“你上次寫那個《除夕夜的故事》也是真的嘛?”
“嗯!”
我頭也沒回,對跟着走的筱曉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可過了很久也沒有聽到筱曉的聲音,突然轉過身,發現筱曉滿臉淚水。
“你怎麼了?”
“沒什麼!”
“真沒什麼?不會是生病了
吧,要去醫務室不?”
“不用,我沒事!”
筱曉說沒事,我權當沒事了,這時候嶽楓跑過來,攙扶着筱曉就跑,朝醫務室而去。
其實,我知道她什麼流淚,但是我只想她是真的生病了,可是我遠不及嶽楓,因爲不小心說出來寒假在商場的事情,讓筱曉很是生氣,表示不想看到他,所以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嶽楓都悄悄跟着筱曉,偷偷的看着筱曉的背影,這會兒他得知筱曉生病了,什麼理由都沒講,什麼藉口都沒說,就這樣有恃無恐地從我面前把人給架走了。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是筱曉,我一定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可惜筱曉不會這麼想,她那會體會到這份愛的厚重與執着,不出百米就掐着嶽楓返回來了。
嶽楓一臉的委屈,見面就衝我大聲質問:“你真缺德,幹嘛要說筱曉生病了,你看都被她掐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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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半開玩笑地說:“你是樂意被掐吧,這掐也是幸福的!”
這話筱曉不高興了,扭頭就走。嶽楓緊跟着,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輕聲問:“你們在演哪一齣。”
我沒理他,他走幾步又返回來,笑嘻嘻地說:“這掐着疼,但真是幸福,謝謝你!”
被自己愛着的人掐,也許真是幸福的,可我被鄰座的新兵蛋子給踹了一腳,肺都快氣炸了!
帶兵的幹部走過來,問我怎麼回事,我從地上爬起來,指指旁邊支牙舞爪擺position睡覺的新兵,帶兵幹部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示意我跟他走。
我取下架子上的揹包,提着揹包跟那幹部到車廂的最後一排坐下。最後一排和最前一排都是帶兵幹部們坐的,這裡他們一個人可以獨享兩人坐的位置,旁邊還有一個人單人座的位置。我被安排在那個單人座的位置上坐下,無意間打量了帶兵的幹部,“兩拐”,一個上等士兵,這兵和兵的差距一開始就存在着。
我是還沒有睡意,帶兵的兵是不能睡,他們要輪流值勤。那老兵見我不想睡,便輕聲的問:“新兵,咋不睡覺?”
“睡不着。”
“想家了?”
“家——!”我自己都懵了一下,這詞變得模糊了。
“想家裡暖暖的大牀吧,你們這些八零後啊,在家都像祖宗一樣供着,沒吃過苦頭,以後的日子長着呢,將就睡吧!”
我
沒有反駁他,確實,八零後的人是吃得好,穿得好,物質條件好,可是這些對於我有點距離。當然,也許我是從學校過來的,被他劃入城裡八零後的隊列了。
“班長你這樣不待見八零後,你不是八零後?”
這個老兵被我問到了,他笑笑說:“你這新兵蛋子有意思,咋叫我不待見八零後啊,我也是八零後,但是你們這些城裡的八零後啊,不行!”
“城裡的,你是農村出來的吧!”
“是,農村兵比你們城裡兵強!”
“是嘛,言過其實了吧!”
“你知道中國兩百多萬正規軍裡,骨幹力量都是農村兵。”
這個我不懷疑,中國的軍隊,號稱世界上最能吃苦的部隊,而中國的人羣分佈中,最能吃苦最能接受現實的就是中國農民,何況中國農村人口高達八億,如此大的基數,按照比例算也應該出不少的兵力。更何況,中國自古就有老話叫“好男不當兵”,城市裡的生活條件、教育條件、選擇機會都比農村好得多,他們忙着出國都來不及,那還有多少人願意去當兵哦。與之相反的是,中國的廣大農村,當兵依然是很多青年改變自己命運的重要機會。
“新兵蛋子,奉勸你一句,別看不起農村兵,否則你有苦頭吃的!”
“謝謝班長提醒,我也是農民的兒子!”
“真的!”
這個老兵看走眼了,自己都懷疑自己的眼光。
“我從大學裡來的!”
“大學,學生兵!農村出來的學生兵?!你沒搞錯吧!”
“沒錯,班長!我就是一個山裡的野孩子,僥倖考上了大學,僥倖讀了一年半書,僥倖的通過了招兵體檢,僥倖的穿上了這身冬訓服,僥倖的和你說上了話!”
“拉倒吧,哪來那麼多僥倖啊,你有本事!可是農民孩子考上大學多不容易啊,你幹嘛要來當兵啊?”
“命運!”
“我知道了,是沒錢交學費吧?”
“不是,我自己可以解決學費問題。”
“你自己解決,怎麼解決?”
“獎學金,兼職、稿費等等!”
這班長是徹底的被我給弄糊塗了,看了我半響,最後示意我趕緊睡覺。我想,他是糊塗了,也失落了,想必他以後再也不會在新兵面前誇誇其談中國的兩百多萬軍力中,有多少農村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