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瓊是一個很難聽的名字,不只是念着難聽,看着也不順眼。辛,是辛苦的辛;而瓊,是否可以理解爲貧窮的窮?
不管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但事實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辛瓊是一個江西姑娘,住在一個依山而臥的小村裡。村子很小,很偏僻。
辛瓊的家是間木頭房子,有着很悠遠的歷史,反正,是在辛瓊出生以前就有了的。
而這間日漸簡陋的小屋子就是辛瓊住了十八年的家。這個屋子真的很小,小到只有兩個字。
很多時候暴雨傾盆,辛瓊和母親就只能用盆甚至用碗接無情漏下來的水。二人也就只能站在沒有漏雨的地方各自幹着自己的活兒。
辛瓊的父親早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了,所以自那以後家裡經濟命脈就弱了很多很多,儘管辛瓊是獨生女,可上學是耗金的主兒啊。
高中三年,她沒錢買任何課外的輔助資料,所以也與補課絕緣。不過,你們都猜得到,她依舊考上了大學。
沉默寡言是失去父親後時間教會辛瓊的道理。於老話就是“少說話,多做事。”
正因爲沉默,於是身邊的人也對她沉默。孤寂的人大家都不會親近,即使也有人試圖去親近,但辛瓊就是那種你跟她說十句她也不一定會回你一句的“高冷窮人”。
因爲淡漠,所以,時間就顯得沒有那麼緊張,所以,高中生活,不是看書就是下地幹活。
辛瓊從不覺得乏味,她想着,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地方。是總有,她不相信,會那麼快。
那種沒有朋友的乏味生活你倒是可以思考一下。眼睜睜看着別人成羣結隊的吃飯,看着別人三五紮堆的說笑,看着別人討論你拿你當空氣。誰也做不到不在乎。辛瓊亦不能。
她總是盡力迴避所有人,同學如此,老師亦是如此。
儘管有着不菲的成績,但安靜的她並不是老師所青睞所喜歡的對象。
但有一個老師例外。
嶽星蕪是她的英語老師。
星蕪老師是高二那年來的新老師,那時的星蕪老師纔剛畢業,二十來歲,很長的頭髮卻看不出被化學試劑污染的痕跡,不是很大的眼睛卻總是閃閃發亮,總是穿着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就好像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星蕪老師理所當然受到大家的喜歡,那時星蕪老師在高中生的心裡,就是他們繁雜作業中的一片聖土。所以喊的是“星蕪老師”,而並不是“嶽老師”。
星蕪老師很體貼,也許因爲才畢業的原因,所以很能理解他們的辛苦。
嶽星蕪也是第一個理解辛瓊的人。
辛瓊在當時的一中很有名,成績好的令人生畏,沉默的令人心寒。
嶽星蕪又怎會不知曉這樣一個學生呢?
於是,就有了無數次的交談,無數次的哭泣。
嶽星蕪在辛瓊心裡儼然不是一個老師,而是一個朋友,一個類似於姐姐的角色存在着。
就連高考的志願也是嶽星蕪幫辛瓊填的。
誰也不清楚嶽星蕪究竟是怎樣成爲辛瓊心中的那一片淨土的,也不清楚那段無望的日子裡嶽星蕪曾帶給她多少溫暖。
這就神似一種信念。星蕪老師總是灌於她心靈雞湯,久而久之,即使辛瓊再認爲自己卑賤,也不會失去活下去的信心。
於是,辛瓊在後來有了那一幫人的時候總會對他們說,“星蕪老師就像一個飄渺的存在,她就像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她不是天使,但卻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人。那時候,我覺得上天沒有那麼殘忍。”
貧窮的生活其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枯燥,其實只要習慣了就好。
高考結束後,辛瓊就一直呆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也不說到底考沒考好,也從來沒說究竟想去哪兒。
嶽星蕪曾經“家訪”過辛瓊。
嶽星蕪這樣描述的,“去辛瓊家之前,辛瓊跟我說,‘老師,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最好想的壞到極致,不然,我怕您會被嚇着,也怕這樣會嚇着我媽。’然後我就看着她,極其認真的說,‘沒事,我無所謂的,你也別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啊。’辛瓊便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沉默着走在前面帶路。
後來,我發現自己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可能把一切都美好化了,在遇見辛瓊這樣的學生時,我認爲她這種女生是我所見過最落寞的人,這種落寞是從骨子裡迸發出來的,剛接觸她的時候,我覺得她的那種悲傷是我活了二十幾年覺得特別令人心寒的。以後也一樣。
因爲是山路,也沒什麼車,所以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纔到,當時我簡直累趴了,一路走來,到處坑坑窪窪,一般人是真心受不了。比較鮮明的對比是辛瓊居然連大氣都沒喘一口。
‘老師,到了,走,進去吧。’辛瓊指了指面前的瓦房,淡淡的說。
‘哦,好的好的,快走快走……’
進來之後,我理解了‘寒舍’這個詞的意義。
這間破舊的瓦房,我可以用一覽無餘來形容。兩張牀,一個竈臺,一張桌子,幾個板凳,一個衣櫃是所有東西!凹凸不平的泥地板讓人走起路來格外不舒服,而且我驚奇的發現,上面的瓦片在滴水!本來就陰暗的屋子又變得十分的潮溼,頭頂的燈泡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砸下來!
我怔住了。我不敢帶任何表情。
‘老師,坐吧。’
辛瓊拿了張板凳招呼我坐下,並忙着泡茶。
當時辛媽媽不在,辛瓊說是下地了。
我可以毫不避諱的說,辛瓊的家是周圍方圓幾裡最差最不堪的!
我頓時有點鼻酸。
走的時候,我抱了抱辛瓊,說了一句‘一切都會好的’,便轉身離去。”
高考完幾周後,星蕪老師再一次來到了辛瓊的家。
當時正值中午,太陽當頂,熱的不可開交。嗯…怎麼形容呢?就是那種你什麼也不幹也會直流汗的熱吧。
此時的辛瓊正在洗衣服。
“辛瓊——你在嗎?”星蕪在門外邊喊邊擦汗。
辛瓊聽聞走了出來,清澈的眸子閃爍着驚訝的光芒,“老師?你怎麼會……?”
“是啊,我又來了。”
辛瓊愣了一下,“快進來吧。”
巧的是,辛媽媽也在。
“媽,這是我英語老師。”辛瓊忙找了一個凳子遞給星蕪。
“哦哦,老師啊,快來坐!”辛媽媽說的很熱情,但臉卻像經歷了世事變遷那種滄桑。她正在織涼椅。
“嗯,辛媽媽您也坐。辛瓊,我今天來呢,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星蕪依舊穿着一身素淨典雅的白色衣服。
“什麼好消息?”依舊是很平淡的語氣,好似什麼也撼動不了她的無奈。與其說冷漠,或許無奈更合適。
“之前不是填高考志願嗎?你的第一志願報的廈門大學,被錄取了。給,我知道你不會去拿,就幫你拿來了。”說着,從包裡拿來出了通知書。
“哦,是嗎?”星蕪在辛瓊眼裡看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悲傷。看到通知書的時候,是莫名的悲傷,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那黯淡的神色讓星蕪這輩子也忘不了。
“怎麼?你、不高興?”星蕪小心翼翼的問着,她隱約猜到了什麼。
“沒什麼。”辛瓊低下了頭,原本消瘦的的身影顯得更加佝僂,就像是一陣清風吹來也能把她輕易吹倒。
“謝謝你這麼大老遠跑來告訴我們這些!真的感謝!嶽老師。”辛媽媽明顯比辛瓊要激動,連忙起身感謝星蕪。可以看得出,她是真高興。
本來辛媽媽十分想留星蕪吃頓飯的,但被她委婉的拒絕了。
“辛瓊,有什麼難處就告訴老師,老師會幫你的。”星蕪拍了拍辛瓊的肩膀,輕聲柔和的說道。
“老師,謝謝您。”辛瓊面無表情的答着。
星蕪隨着夕陽遠去,辛瓊獨自站在原地,眼裡籠着一層薄霧,直到母親喊她,她才慌忙的應和着。抹了抹眼,轉身離去。
“真的、真的有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