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和六年,一擡軟轎悄悄從毫不起眼的小門進了宮,自此宮中多了位鳶貴妃。同年六月,皇上立鳶貴妃爲皇后,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身負冤屈的罪犯從牢裡出來,對當今帝后感恩戴德。幾月前鋃鐺入獄的端和親王被特赦出獄。
韶和七年,皇上薨,膝下僅有一名幼子,左相力排衆議,將皇子推上皇位,由太后垂簾聽政。
一時間,太后被世人稱爲妖后,朝廷上下分爲兩派。同時,端和親王回到京城,不少穿着常服的青年或老年男子進出端和王府。
乾元元年。
淑房殿。
左相下了朝避開其他臣子,獨自一人來見太后。
大宮女秋景和春嵐守在門口,見是他,便福身作禮。秋景笑道:“大人請再稍等片刻。”
左相點頭:“勞駕。”
秋景進去,留下春嵐一人守在門口。
“左相?”孫鳶握着筆的手一頓,擡起頭說:“讓他進來。”
“是。”
秋景應聲出去,不一會兒身着紅色朝服的俊朗青年進來,頷首道:“太后娘娘。”
冒犯不足,恭敬有餘。
孫鳶輕輕擱下筆,從書案前站起來,走了幾步才說:“左相這次來是爲了何事?”
早朝時朝上吵得沸沸騰騰,左相來找她的目的,孫鳶心裡早就有了底。
左相楊意看着孫鳶,上下嘴皮一碰吐出幾個字:“端和親王。”
聽到這四個字,孫鳶輕輕一笑,在書案前停下,手撥弄着秋景前不久才剪下來的桃枝,似不經意說:“自端和親王回來後,朝中上下極不平靜。若是哀家沒猜錯,戶部侍郎和平宣候幾位朝中老人早就去找了他?”
楊意垂下眼拱手說:“端和親王在這個當口回來,豺狼野心不減當年。娘娘應多多注意端和親王的動作纔是。”
孫鳶背對着他,楊意沒看到孫鳶的臉色,只聽到孫鳶冷硬地說:“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娘娘不要忘了……”楊意還欲再提醒,孫鳶打斷他,態度變得有些強硬:
“哀家知道了,愛卿先退下吧。”
楊意下一句不過就是想提醒孫鳶端和親王沈廉當初是因謀反的罪名鋃鐺入獄,沈廉本就野心勃勃,這次回來,他的心思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幾句話在孫鳶這裡早就沒了新意,孫鳶不想再聽一遍。
春嵐和秋景再進來時,只看到孫鳶微揚着頭站在書案前,眉目緊閉。她倆互相對視一眼,退了出去。
殿裡殿外都靜悄悄的。孫鳶維持着這個姿勢累了,這才進了內室找了件披風披在身上,提起裙襬跨過門檻出去了。
春嵐和秋景原本要跟上去,卻聽見孫鳶說:“你們二人就在這裡守着,哀家很快就回來。”
這纔沒有跟上。
現在正是陽春三月,宮中種的桃樹都開了,在枝頭簇擁得可愛。
但今日天氣不好,陰沉沉的,看遠邊的雲和遠處的山都快連在一起。孫鳶出去沒多久,天上竟開始飄起了雪。
孫鳶呼出一口氣,白霧很快就消散了。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十二年前她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發現她到了一片山谷,身上的浴袍也變成了一身逶迤曳地的衣裳。
……她從未見過如此清新脫俗的穿越方式。
正在她疑惑之際,她發現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書。
穿成了這本書裡的惡毒女配,男配的白月光。
這白月光背叛了男配,不僅成了太后,還將他的侄子養成了傀儡皇帝。
如今孫鳶依舊走上了原主的路,成了當朝太后。
細碎的雪落到孫鳶肩上和髮絲間,不一會兒就融成了小水滴。
秋景和春嵐分開找了許久才找到孫鳶,秋景撐着膝蓋輕喘着氣,顧不得順完氣就快步從庭廊下走出來,撐開油紙傘遮住自己主子,勸道:“娘娘,回去吧。”
孫鳶無聲嘆了口氣,緊了緊披風,說:“走吧。”
下雪了。
沈廉看着窗外的飄落下來的雪,思緒飄得有些遠。
這個時候還下雪,真是難得一見。沈廉心道,屋裡其餘人看着正主走神,面面相覷:剛纔他們是在說着太后的事吧?這端和親王怎麼不走心了?
“說起來,”沈廉收斂了笑容,突然說,“本王還不知太后是哪裡人,怎會突然就入了宮,這麼快就當上了皇后?”
“郴州。”張大人冷哼了一聲說,“這麼快就當上皇后,不知道她到底給先皇灌了什麼迷魂湯。”
“話可不能這麼說,”沈廉睨了張大人一眼說,“這不都叫她妖后,她除了給先皇灌迷魂湯手段還硬着呢。”
經沈廉這麼一說,其餘官員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氣憤起來。
沈廉拿起茶杯掩住脣角的笑,低垂着眼,又說:“本王還有點事,就先失陪了。各位大人請自便。”
他不管幾位朝廷命官的臉色,站起來撣了撣衣襬,對他們點了點頭,出去了。
幾位官員無法,不一會兒也自行離開了。
出了端和王府,剛纔接話的張乘一甩衣袖,嗓音裡壓着怒火:“如今妖后當政,端和親王的態度卻曖昧不清,這是想讓天下大亂還是給敵國入侵的機會?”
陳大人——陳斌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把棋子壓在親王殿下身上了。”他們毫無退路。
其餘大人也挨個嘆了氣,各自上了自家馬車離開了。
沈廉招來暗衛,問道:“你可知太后名諱?”
張乘說太后是郴州人,郴州地偏,出來的人也少之又少,除了放在沈廉心上的女子,還從未遇到過第二個郴州人。
暗衛搖頭,口鼻蒙在黑巾下,說話蒙聲蒙氣,好在這並不影響沈廉聽清他的話:“屬下只知太后曾被冊封爲鳶貴妃,其餘一概不知。”
……鳶貴妃,郴州人。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當初沈廉以謀逆的罪名入獄,但是與上輩子不同的是,他並未受到任何審訊。
——是的,沈廉是重生的。當他意識到自己重生的時候,欣喜若狂填充了他整個胸膛——上天終究看不過去,讓他有機會去彌補上輩子曾經辜負的人。
但是在他按照上輩子走向,老老實實待在大牢等着死遁的機會時,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廉突然很想知道這些事,甚至連帶着當朝太后也起了極大的興趣。
夜幕降臨,一道黑影從端和王府閃出來,在皇宮的那個方向消失。
秋景領着宮女伺候完孫鳶洗漱,又領着她們出去,對孫鳶行了個禮,合上硃紅沉重的殿門。
孫鳶換上寢衣,正要上牀,耳尖一動,捕捉到角落裡傳來的細微的聲音,厲聲道:“誰!”
良久沒人回答,孫鳶皺了皺眉,猶豫了半晌朝剛纔傳來聲音的地方走去。
還沒走到那兒,那道黑影快速閃出來,“鐺”的一聲,半截白刃橫在孫鳶脆弱的脖頸上,這人說:“若是太后想要活命,就不要……”出聲。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停了下來。他眼底的情緒翻滾起來,像是要把眼前的這個人吞噬進去。
即使是劍橫在脖子上,孫鳶眼中也是一片冷靜。她擡起眼皮看了眼把臉蒙得嚴嚴實實的刺客,冷靜回答:“放心,哀家不會叫人。”哀家一個人就足夠。
話音剛落,孫鳶眼神一沉,右腳襲向刺客腹部!
刺客一時不查,被孫鳶踢中,悶哼一聲,控制不住連退幾步。
這人竟然分神了。孫鳶心說,這刺客做得太不敬業了。
那人直起身,但出乎孫鳶意料,他竟然丟了劍。孫鳶警惕地看着他,他卻伸手扯下黑布,露出一張冷硬好看的臉來:“是我。”
孫鳶認識他。
其實何止是認識。
看清眼前這個人,孫鳶心裡歡喜,但是開口卻說:“端和親王?”
沈廉狠狠地皺起了眉,沉着臉看着孫鳶,一步步走向孫鳶:“太后?這兩年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竟然嫁給了我皇兄?”
“你不是說要嫁給我?”
孫鳶不自覺後退了幾步,面對沈廉一連串的質問,說:“王爺莫不是認錯了人?哀家從未見過王爺。”
從未見過?沈廉氣極反笑,心裡絞痛,厲聲說道:“從未見過?那太后是如何得知我是端和親王?”
當時沈廉心生懷疑時,他就將苗頭掐死在了襁褓。
他重生回來便提前與孫鳶見了面,幾年後又留在山谷,和孫鳶朝夕相處。他走時看見孫鳶眼裡分明含着對他的情意,怎麼會又進宮?
但是現在的確是這樣,真是好大一份驚喜。
孫鳶啞口無言。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起以前和先皇以及左相約定的事,縮在寢衣裡的手捏得泛白,面上卻冷淡地說:“先皇書房有你的畫像,哀家自然會認得你是端和親王。”
沈廉快步走近孫鳶,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瞬間縮近。他掐着孫鳶的腰,把她抵在圓柱上,低頭陰鷙地看向她。他壓抑着怒氣沉聲說道:“你再說一遍?你不認識我?!”
危機感襲上心頭,孫鳶冷凝着臉,說:“親王是發什麼瘋?”
沈廉沒說話,作勢要親下來,孫鳶愣了愣,輕輕推了下他肩膀,沒推開。
脣舌即將交融之際,孫鳶想:去你媽的約定,我男人我還得推開,我是有病吧?
但很快孫鳶頭腦又清醒了過來,左手垂在身側掐着手心,右手毫無預兆地揚起來,如她所料一般落到沈廉的臉上,一聲脆響炸起,兩人的心同時跳了一下:“王爺請自重,哀家乏了,勞煩你先出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