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農村有很多牛,我家裡也先後豢養過兩頭牛。
在那個貧窮而又落後的年代,由於沒有機械化的耕田工具,牛成了犁田的一把好手。
後來,在鐵牛橫空出世以後,這些牛才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從生產資料慢慢淪落爲餐桌上的食料。
我很喜歡牛,它們老實、憨厚、純樸、善良。
所以,每當看見屠夫殺牛的時候,我總會遠遠跑開。
我家的第一頭牛,是我家和我兩個堂叔以及另外一戶關係比較好的村民一起合夥豢養的。
爲什麼會合夥養牛呢?原因如下。
1;爲了節省經濟上的開支。
2;爲了節省放牛的時間。
當時,除了我家之外,農村很多家庭都會這麼幹。
說真的,合夥豢養的牛,不說百分之百吧,但有很多會比單戶家庭豢養的牛要悲慘很多。
就好比在我們農村中、幾個兒子合夥供養父母的那種情況一樣。
在供養父母的時候,你也怕吃虧,我也怕吃虧,他也怕吃虧。(因爲他們的邏輯是,反正大家都有份)
結果呢,在這種你推我讓的情況下,做父母的可就倒黴了,有的是罪受。
問題在於,牛不是人。
虐待父母的人,或多或少還會考慮周圍村民的輿論和評價,畢竟人言可畏嘛。
但牛就不同了,哪怕將它們虐死,也沒誰會同情,更沒誰會出面替它們說句公道話。
爲什麼呢?道理很簡單;牛是畜生,在大家眼裡,畜生天生就是要給人類奴役的。
所以呢,虐死就虐死吧,大不了再重新買一頭就是了。
在這種情況下,牛們的一生,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來的,比北美大陸西進運動的時候那些印第安人的命運還要悲慘。
記得,村裡有一頭老黃牛,是幾戶人家合夥豢養的。
一天,它在其中一個叫何貴的主人的驅趕下,到我家後面的一塊田裡犁田。
那天的太陽很大,尤其是中午的時候,田裡的水都被曬得發燙了。
可在何貴的鞭子下,老黃牛還在有氣無力的揹着犁往前面走着。
後來,老黃牛累的終於受不了了,無力的倒在田裡,大口的喘氣。
“快點,快起來,ma的,快起來!~~”
“啪!!!啪!!!啪!!!”
在一聲聲叫罵聲和鞭子聲中,又累又餓的老黃牛吃力的站了起來,揹着犁,無奈的流着眼淚,繼續一步一步的往前邁着。
“昂昂昂~~~”
犁了一陣後,老黃牛仰起頭,又叫了起來,然後,返回頭,可憐兮兮的看着身後揮舞着鞭子的何貴。
何貴瞪着老黃牛,手中的鞭子又狠狠抽了下去。
“快點,快走,呦呵!!!快點!!!~~~”
“啪啪啪!!!~~~”
幾天後,這頭老黃牛活活累死了。
還有,張家院子的那頭母黃牛,命運也很悲慘。
那是張壞水三兄弟合夥豢養的。
第一次見到那頭母黃牛的時候,是一次在放學回來。
當時,我從張家院子里路過,突然要小便。
情急之下,我急忙跑到院子後面找茅廁。
在找茅廁的時候,無意看到了這頭母黃牛。
它的樣子觸目驚心。
怎麼形容呢?
恐怕連非洲的巫童、也不過如此悲慘。
它太瘦了,真的,太瘦了,瘦得皮包骨頭,瘦得能看到身上所有的骨頭輪廓。
它的眼珠子突兀得瘮人,還佈滿了血絲。
特別是它的肩膀,爛得很厲害,能看見骨頭。
而且,許許多多的蒼蠅,就像轟炸機一樣,在它那些流膿的傷口上,不停的飛來飛去。
我看見它時候,它正在‘吃飯’。
當然,‘伙食’很差,吃的是油皮葉子。
油皮葉子是什麼植物?
是一種很滑膩的植物葉子,味道也很苦,野外到處都是,無人問津,正因爲如此,在割牛草的時候,很容易就割滿一筐了。
在牛的食譜上,它們最不喜歡的就是油皮葉子,就好比我們人類面對糠粑粑甚至樹皮一樣,難以下嚥。
我清楚看見,這頭可憐的母黃牛,一邊流着淚,一邊強迫自己吃下去。
因爲,在狹窄的牛欄中,除了這些油皮葉子之外,再也沒有別的食物了。
我震撼了,深深的震撼了。
這頭母黃牛可能感覺到外面有人類在看它吧,渾身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但當看到是一個對它並無惡意的人類時,才安心下來,又低着頭,苦着臉,慢慢嚼油皮葉子。
嚼着嚼着,它又忽然擡起頭,衝着我‘昂’一聲。
我被它這麼一‘昂’,趕緊揹着書包跑了。
後來,它被主人牽出來‘放風’的時候,跟我家的牛哥認識了,從那以後,我就是在它身上摸來摸去,也不會避開。
……
我家跟堂叔合夥豢養的這頭牛,由於我的照料,少捱了很多毒打,也享受了不少嫩草。
而且我發現,牛很講感情,也懂得感恩,就像這頭牛,誰對它好,它就依戀誰,誰虐待它,它就疏遠誰。
我對它好,所以,它也很喜歡我,每次放學後看見我的時候,就會衝着我‘吽吽’的叫。
後來它跟張家院子那頭母黃牛的關係很好,好像還有戀愛關係。
小時候,每天放學之後,我都會趕着牛往山上跑。
當然,在那時候,除了我之外,村裡很多孩子都會在放學之後趕着牛往村後面的山上跑。(至於像老師佈置的家庭作業,有的會直接帶到山上寫,有的要到傍晚放牛回家後才寫。)
我們村後面的那座山有很高,很挺拔,山上的樹木很茂密,鬱鬱蔥蔥。
據說,這座山是一條龍所化,在很久以前,一條惡龍和一條好龍在天上打架,惡龍打輸了,從天上摔了下來,於是便變成了我家後面的那座山。
對了,在這座山上面還有廟宇,以前有很多和尚,後來,在特殊年代,和尚們都上吊了。
說真的,我在小時候很喜歡放牛,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憶,每當回想起來的時候,總是回味無窮,記得在那個時候,每天將牛趕到山上之後,我們便什麼都不要管了,然後,玩撲克,下象棋,搞野炊。
我們在搞野炊的時候,米和油鹽大家輪流帶,至於菜,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山上到處是‘野菜’。
特別在夏天,苦瓜啊、冬瓜啊、絲瓜啊、茄子啊、辣椒啊、長豆莢啊、四季豆啊、西紅柿啊、等等數不勝數,隨便摘幾把就是了。
山上煮熟的飯特別香,即便沒有菜,我們也能吃一大碗。
就算沒有米飯,光吃菜也要吃。
反正,我們對於野炊,都情有獨鍾。
記得有一次,我們的米沒有了,油也沒有了,就只剩下半罐鹽。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還是決定搞野炊。
那次摘菜的是張小旺,不知道他中了什麼邪,摘來的竟然全部是辣椒,於是,我們便煮辣椒吃。
吃完之後,大家都被辣得直哆嗦。
尤其是張小旺,吃的最猛又最多,被辣得自然也最厲害,捂着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
在放牛的時候,我們還可以盡情的在山上摘野果。
山上的野果很多,最多的是山楂、藤梨、野葡萄,每年,它們成熟的時候,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歡樂。
小時候放牛的日子真的很歡樂,不過,第一頭牛是大家合夥的,所以,並不是我天天放,我們輪流來,每家養一個月。
只不過,第一頭牛死後,奶奶再也不跟別人一起合夥養牛了。
是這樣的,在如何輪流放牛的問題上,大家都覺得吃虧了,所以吵了一架。
吵到最後,不知道是誰拿牛出氣,在牛的喉嚨裡、卡了一根竹籤進去。
那些日子,正好這頭牛在我家,我和奶奶都以爲這頭牛生病了,因爲它什麼都不吃,也不叫,情緒十分低落,日漸消瘦。
我們商量請獸醫,但兩個堂叔都不同意。
當然,我們當時不知道牛的喉嚨裡面被卡了竹籤。
牛死了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毋寧質疑,這頭牛死得很痛苦,因此在當時,我很難受,就連性格一向溫和的奶奶、也大聲咒罵幹這種事的人不得好死,一定會遭報應。
第一頭牛死了之後,過了一年多,我家才迎來第二頭牛。
第二頭牛也是黃牛,是我小姑父家那頭母黃牛產下的牛仔。
在見到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很喜歡這頭牛,它的毛色很漂亮,也很靈性,看着我的時候,特別親熱,後來,每次在飯飽酒足之後,它總會很親熱的依偎在我身旁。
而且,這頭牛不像第一頭牛,第一頭牛給我惹了不少麻煩,但這頭牛從來不給我惹麻煩。
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聽話的牛,在放它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套繩子,因爲它自己會乖乖的跑到山上去,下山的時候,它自己又會乖乖往家裡跑。
有一次,很多牛翻到山那邊去了,由於吃了人家的農作物,牽的被牽走了。
沒有被牽走的牛,也東一隻西一隻的。
我家這頭牛也在‘作案’,但它不一樣,一見情況不對勁,就趕緊溜了。
溜了後,它‘嗷嗷’的跑回來找我。
找到我的時候,它十分開心。
對了!這頭牛從來不吃村民們種植的農作物,不像第一頭牛,爲了解饞,根本不顧及我,有時候,罵着罵着,它就偷偷朝別人家的農作物來一口,搞得事後我們要給人家賠禮道歉。
除了很聰明之外,這頭牛的記性也很好,一天夜裡,村裡來了一夥偷牛賊,一連偷了幾頭牛,它也在內。
被偷走之後,我們整整三天都未見其影,奶奶當時很着急,差點暈了過去,要知道,一頭牛對於我們這種農村家庭來說,是一筆多麼巨大的財產啊!
可沒想到,三天後,它居然又屁顛屁顛的跑回來了。
在所有被偷走的牛中,它是唯一成功跑回來的一頭,真是神奇。
從那次以後,我和奶奶將它看得更重了。
爲了表揚它,我給它換了個名字,從‘小黃’變成了‘大黃’。
大黃在我家呆了五年。
後來,我輟學了,要去南方闖蕩。
由於錢不夠,奶奶不得不將它賣了。
知道大黃被買了後,我非常傷心,就好像失去親人似的。
特別是聯想到那些殘忍的屠夫在屠宰場宰它的時候,會有多麼血腥、多麼的殘忍,我心裡就會更悲痛。
出去打工後,我很少回家。
隨着時光的推移,祖國的經濟越來越強大,科技也越來越發達,漸漸的,鐵牛代替了耕牛。
但小時候放牛的回憶、依然會埋藏在我心裡。
尤其是看見數以億計的打工者、爲了解決最基本的溫飽問題、而在工廠最底層流血流汗、捱打捱罵、甚至是致殘致死的時候,我的心情會很沉重。
因爲,一看見他/她們,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時候村裡面那些命運十分悲慘的耕牛……
【完,2013年3月2號,東莞長安夏崗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