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的中耳炎又犯了。
這讓楊二很頭疼,因爲,中耳炎一犯,他就必須要千里迢迢趕回老家。
爲什麼呢?
因爲,珠三角地區的藥店和醫院太黑了,在他們眼裡,病人不是人,而是待宰的豬,來一隻,宰一隻,來一雙,宰一雙,不宰得你大口吐血絕不會放手,一個小小的感冒,幾百塊錢隨隨便便就沒了。
這還好,關鍵是,你錢發了,病又不見好。
更恐怖的是,極有可能你不但發了錢,病情還會越來越嚴重。
記得去年,楊二租房附近一家社區醫院,來了個打工妹,病情是小感冒。
當然,這個打工妹也並不是一開始就來醫院,而是先在藥店買感冒藥,問題是,買了好幾個藥店,都是假藥。
沒辦法,想省錢的打工妹,不得不去醫院。
到醫院後,醫院天天給她打吊針。
可是,幾天後,人沒了。
怎麼回事?
感冒也能死人?
在死者的親屬和老鄉的大吵大鬧下,衛生局和公安局以及質量監測部門派人調查。
調查之後發現,原來,這家醫院給人家輸的液,有一半是假藥,只有一半是真藥。
問題在於,這一半真藥,也沒給人家將藥量下足。
這種做法不出事纔怪。
至於醫院爲什麼要這樣做?
兩個字;宰錢!
……
說實話,楊二的體質很好,一年到頭,很難得感冒幾次。
即便是偶爾感冒,楊二也不擔心。
因爲他會按照家鄉的土方子,直接在超市買一些朝天椒和老薑,然後,回到租房,將這些朝天椒和老薑剁碎,開一鍋湯,將它喝掉。
喝完後,再用被子緊緊捂住全身,等出一身汗之後,差不多就無大礙了。
所以,楊二不擔心感冒。因爲體質好,他也不擔心其它的健康問題。
但是,他害怕中耳炎發作。
這該死的中耳炎,是他小時候在河裡洗澡引起的。
當時,耳朵天天流膿。
後來,父母使用土方子,抓一條黃鱔,將尾巴剁掉,然後,將血滴進楊二流膿的耳孔裡面。
這個土方子的效果不錯。
問題是,好了之後,落了個後遺症。
從那以後,中耳炎會不時來騷擾楊二,時間長的話六七年,短的話也許會不到兩年。
上一次,楊二的中耳炎發作是在2013年。
中耳炎來襲後,人會感到很難受,耳朵裡面又腫又漲又流膿,嚴重之後,腦部神經也會跟着受牽連。
由於太難受了,吝嗇的楊二不得不去藥店買藥。
但吃了三天的消炎藥之後,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於是,楊二又不得不忍痛發錢去社區醫院打消炎針。
結果,天天打消炎針,病情也沒一點進展,反而耳孔裡面的膿水,就像泉水一樣的往外涌。
無奈之下,楊二隻好千里迢迢地跑回老家。
沒想到,回到家鄉之後,在鎮上一家老醫生開的診所,楊二打了三天的青黴素就完全康復了。
而這三天的醫藥費,加起來,才只發了不到一百塊。
……
這次,該死的中耳炎又來襲擊了。
吃一塹、長一智。
有過經驗教訓,楊二不會再犯傻。
因此這次,楊二想早點回老家,這樣,就可以避免少發冤枉錢了。
不過,說句心裡話,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希望,楊二還是不情願回老家治療。
1;老家治療費雖然少,但來回的車費要好幾百。
2;楊二暈車,有長途車恐懼症。
3;來來回回,至少要好幾天,而這幾天,他不得不向廠裡請一個禮拜的假,這樣算起來,工資和全勤獎又損失了上千塊。
總而言之,算來算去,楊二想在上面治療,不想回老家。
哪怕多發醫藥費,也不想回去。
問題是,行嗎?
中耳炎所產生的痛苦讓楊二越來越難受,不回老家是不行了。
唉!楊二嘆氣,然後,去售票點買回老家的火車票。
……
珠三角地區的夏天格外炎熱,遼闊的天地之間、彷彿一個巨大的蒸籠似的,叫人無處躲藏。
楊二擦着汗,踉踉蹌蹌往位於富海路的那個售票點走去。
忽然,在半路上……
“楊二,你怎麼在這裡?”一個老鄉看見了他。
這個老鄉很年青,才二十出頭,他跟楊二曾經在一個工廠呆過,當時,兩人關係不錯,只是後來,楊二的手機丟了,所以才失去了聯繫。
“這不是小黑嗎?”楊二也看見了這個老鄉。
不過,由於中耳炎影響了他的聽力,再加上街上車水馬龍,以及周圍各種店鋪裡面放了音樂聲音,所以,楊二沒聽到小黑剛纔在跟他打招呼。
“你還記得我啊。”小黑很熱情地拍了拍楊二的肩膀;“對了,楊二,你準備去哪裡?”
“你說什麼?”楊二豎起耳朵。
“我問你準備去哪裡?”小黑加大聲音。
“哦,準備去買火車票呢。”
“買火車票做什麼?準確回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你說什麼?”
“我是在問,你買火車票是準備回家還是準備去其它地方?”小黑不得不再次加大聲音,同時,頗感奇怪的看着楊二。
“哦,我是準備回家。”
“回家幹什麼——對了,你怎麼了?怎麼聽不見我說話?”
“你說什麼?”
“唉,我的媽呀,我是說——得了得了,楊二,你耳朵怎麼啦?”
“哦,是中耳炎發作。”
“那你回家幹什麼!!!~”
“回家治中耳炎。”
“幹嘛跑回家治呢???~”由於擔心楊二聽不見,小黑繼續保持大聲。
路過的行人們則紛紛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們。
“在上面治不好。”楊二說。
接着,楊二將苦水倒給小黑聽,內容無非是這裡的藥店買不到真藥以及醫院有多黑。
“確實是這樣。”
小黑聽了後,點了點頭。
因爲,他以及他身邊的親友也吃過這樣的苦頭。
“算了,你這次不用回去了。”小黑對着楊二的耳朵說。
“???”楊二。
“有個老鄉,也在這裡做醫生,你去他那裡去,肯定會幫你治好。”
“他在哪裡?”楊二高興地忙問。
“就在前面不遠的夏毛社區,來,我帶你去。”
“謝謝。”
“呵呵,都是老鄉,這麼客氣幹什麼。”
是啊,在異地他鄉,老鄉之間,雖說沒有歌曲裡面唱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麼誇張,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老鄉情義,就譬如楊二,不管在哪裡,對方只要是老鄉,能幫得到的,他絕不含糊。
二十幾分鍾後,小黑帶楊二走到夏毛社區的一家診所前面。
“就是這裡,看,就是他,是咱們的老鄉。”小黑指着診所和裡面一個又高又瘦的白大褂。
“謝謝了。”楊二充滿感激的眼神看着小黑。
“都是老鄉,這麼客氣幹什麼,呵呵。”
“是啊——你等一下。”楊二道。
然後,他走到一家士多店,買了兩瓶‘紅牛’。
“拿着。”楊二將一瓶塞到小黑手裡。
“你太客氣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
將紅牛硬塞到小黑手裡之後,楊二走進診所。
“醫生,我有中耳炎。”
“嚴不嚴重?”
“現在應該還不算嚴重。”
“來,我幫你檢查一下。”
這個老鄉醫生堆着職業性微笑的把楊二叫到屋子裡面,然後戴上口罩,拿着一個小小的手電筒,往楊二發炎的那個耳孔裡面照去。
“裡面很紅,已經發炎了。”
照完之後,老鄉醫生一臉沉重的表情告訴楊二。
“我知道,對了,聽你口音,好像是老鄉吧?”
“你是哪裡的。”老鄉醫生一愣。
“湘南的。”
“我也是湘南的,你是湘南哪裡?”
“寶慶。”
“我也是寶慶的。”老鄉醫生突然說家鄉話。
“那咱們真是老鄉。”楊二也用家鄉話告訴老鄉醫生。
一股暖洋洋的溫暖感、頓時也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那種特有的信任感也油然而生。
遇到了老鄉醫生,這次,終於不用千里迢迢跑回老家了。
一想到暈車的痛苦,楊二就心有餘悸。
這次又多虧了小黑。
……
從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街上的行人明顯稀少了很多,月亮依偎着雲端,在夜空中慢慢遊走着。
楊二手裡提着一大袋藥品,出診所的時候,他感到四肢有些麻木。
吊了整整六瓶點滴啊。
醫藥費自然發了不少,好幾百塊。
不過,雖然發了這麼多錢,但楊二覺得不冤。
老鄉是醫生,放一萬個心。
一想到難受得讓自己幾乎睚眥俱裂的中耳炎很快就會好,楊二的心情立馬翛然了起來,雖然目前還沒產生效果。
回到租房後,楊二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然後用醫藥棉籤擦了擦耳朵裡面的膿水,噴了些藥粉進去,再踏踏實實的爬到牀上玩手機。
翌日醒來,楊二很驚喜。
因爲,耳朵比昨天要舒服了不少。
還是老鄉靠譜啊。楊二心裡這樣暗忖着。
……
這天,楊二晚上又沒有加班。
因爲,他要按照老鄉醫生的吩咐,去診所打消炎效果的點滴。
到了診所後,老鄉醫生問;“老鄉,感覺好點了沒有?”
“舒服多了。”楊二趕緊回答。
“嗯,那就好。”
這天,老鄉醫生又給楊二打了六瓶點滴。
打完點滴後,又是深夜了。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回到租房後,楊二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然後用醫藥棉籤擦了擦耳朵裡面的膿水,噴了些藥粉進去,再踏踏實實的爬到牀上玩手機。
他憧憬着一覺醒來之後耳朵比今天更加舒服的感覺。
第三天早上,楊二被一陣鬧鐘鬧醒來。
他感覺迷迷糊糊,捂了捂腦袋。
忽然,他感到不對勁。
因爲,耳孔裡面有腫脹感,而且還有迴音。
怎麼回事?
楊二心裡一沉。
這天,由於耳孔裡面的炎症讓他越來越不舒服,在中午的時候,他不得不從廠裡請假回來,然後,去老鄉的診所諮詢,順便打點滴,因爲,老鄉醫生要他這個禮拜每天去打點滴。
到診所之後。
“老鄉,我這中耳炎,怎麼又犯了?昨天舒服了一些,可今天早上起來,又跟以前一樣了。”
“哦。”老鄉醫生骨碌骨碌的轉了轉眼珠子,道;“可能是藥量不夠,這樣吧,我今天再幫你多下藥。”
“好,謝謝老鄉了。”楊二充滿了感激之情的看着這個老鄉醫生,絲毫沒有懷疑之心。
“不過,加多了藥量,可能要貴一些哦。”
“沒事,只要耳朵好,貴一些也行。”楊二有些無奈,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呵呵。”老鄉醫生眯着眼睛對楊二一笑。
爲了讓楊二放心,這次,老鄉醫生當着楊二的面配藥。
打完點滴之後,楊二蹣蹣珊珊的回到租房。
沒有患過中耳炎的人,體會不到那種痛苦的滋味。
楊二很希望這該死的中耳炎早點好起來,真的。
還好,心情忐忑的楊二在第四天醒來後,發現耳朵又舒服了一點。
可能老鄉醫生是真的藥量沒有下足。
是啊,千里之外的異地他鄉,老鄉怎麼會宰老鄉呢?
按照老鄉醫生的吩咐,這天,他又去診所打點滴。
“呵呵,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
“那就好。”老鄉醫生微笑的點了點頭,將另外兩個病人安頓好後,又給楊二配藥打點滴。
跟之前一樣,還是六瓶。
“老鄉,只要早點好,你將藥再下足一點也沒關係,錢的事情你放心,我在上班,不是失業者。”
“呵呵,你放心,我知道,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我保證能幫你治好,中耳炎算什麼,我以前在醫院裡上班的時候,手術都不知道動過多少回,呵呵。”
配好藥之後,老鄉醫生在楊二的手腕扎一根土黃色的皮繃帶,然後讓楊二握緊拳頭,他好尋找血管。
將針擦進去之後,等待楊二的,又是幾個小時的煎熬。
對於楊二來說,煎熬不怕,只要中耳炎早點好就行。
就這樣,楊二又一邊看電視,一邊坐在椅子上打點滴。
幾個小時後,終於又打完了。
“多少錢?”楊二用棉籤緊緊按着流血的針孔,問老鄉醫生。
“呵呵,183。”
“今天怎麼這麼多?”
“呵呵。”老鄉醫生狡黠的看着楊二,緩緩從抽屜拿出幾盒西藥,道;“老鄉,這是我今天給你配的藥,一起服用吧,這樣會好得更快。”
“哦,好吧!”楊二苦澀的笑道,然後拿錢包出來。
“記得,明天再來,你放心,老鄉,你這中耳炎,我保證幫你治好。”
“嗯,好的。”
付完錢後,楊二又一腳高一腳低的往租房放向走去。
在路上,他算了一下,差不多已經發了上千塊了。
不過,只要能夠好,多發點錢,也無所謂。
就這樣,楊二又笑了笑,然後加快了腳步。
回到租房,按照老鄉醫生的叮囑,楊二迫不及待的將新配的西藥吃了。
這天晚上,楊二躺在牀上,祈禱着明天早上耳朵更舒服。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總有一絲不安的感覺。
……
外面的小鳥在嘰嘰喳喳的叫着。
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不過,楊二的心裡極度不安。
因爲,昨天舒服了一些的耳朵,今天又變得又腫又痛。
而且,膿水在裡面灌得滿滿的。
搖一搖頭,楊二能清楚感覺膿水在耳孔裡面來回晃動的聲音。
“黑醫。”楊二終於明白了。
這個老鄉醫生,也是個沒有一點醫德的黑醫。
很明顯,他第一天給自己下的是真藥,第二天下的是假藥,第三天下的是真藥,第四天下的又是假藥。
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他的病情一天好、一天壞,一天好,一天壞。
這樣,就能儘可能地從他身上拖出更多的醫藥費。
“雜毛。”
楊二憤怒的咬着牙,大步流星地到診所去討個說法。
到了診所後,老鄉醫生在跟一個來買藥的客人交談。
一見楊二進來,老鄉醫生趕緊堆滿職業性的微笑。
“老鄉,怎麼我的中耳炎在今天又變嚴重了?”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我昨天不是幫你多下了藥?”
“是的,又流膿了,而且比前天更厲害。”
“哦,那可能是昨天的藥下得還不夠,這樣吧,你先等一下,等我幫這個病人檢查完後,再幫你配藥。”
“不必了。”
“怎麼了?老鄉。”老鄉醫生看着楊二,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呵呵,還怎麼了……”楊二冷笑一聲。
“老鄉,你放心,你只要捨得發錢,捨得再多發個一兩千塊錢,我保證幫你把中耳炎治好。”
“算了。”楊二突然嘆了口氣。
他本來想給這個披着人皮的黑醫一拳頭,但又放棄了。
因爲,就在他握緊拳頭的時候,一個四五歲的漂亮小女孩,突然從外面跑進來。
小女孩跑到黑醫身邊後,拉着他的衣角喊‘爸爸’。
小女孩的眼睛很大,短髮,蘋果臉,身上穿着淡紅色的卡通兒童服,看起來又漂亮又可愛。
“老鄉,多給自己的後代積點陰德吧!”
看着這個外表道貌岸然的黑醫,楊二真想嘔吐。
還是老鄉呢。
“喂!老鄉,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呢?”
“呵呵,還在裝,老鄉老鄉,背後一槍,說的一點也沒錯。”
說完後,楊二捂着耳朵,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這家診所……
【完,東莞長安夏崗社區,2017年11月2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