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是他自己的傷痛,讓他看着什麼都悲天憫人起來。
唐斌負手在後,緩緩走到了習浩然對面那幾張椅子前坐了下來。
這等風輕雲淡的模樣,想來誰看了也會對他的氣度生出感慨。
“唐斌?”
習浩然看着那低着頭的唐斌,疑問般的問道。
雖未擡頭,方坐下的唐斌卻是動作停頓了片刻。
習浩然看着不置一詞頭都未擡滿是高傲的唐斌,又有些自討沒趣的說道:“你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唐斌依舊沒有擡頭,依舊沒有說話。有人說他可憐,若是換了別人,定會哭訴或者辯解一番,但他似乎對此漠不關心。
“孤身入草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習浩然想,自己現在,不就是要孤身去青峰山?離開自己熟悉的一切,又會有怎樣的不甘不願,他全都知道。
所以,他很佩服在草原上生活了九年的唐斌。
坦白依舊沒有說話,他視如無睹的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然後躺在椅子上沉默了起來。那永遠淡漠的神情,那永遠平靜的眼神,彷彿永遠也不會因爲什麼人什麼事而泛起波瀾。
“九年,你再踏入大靖,會不會感覺到陌生?”他同樣擔心,他五年之後再會,會不會一切都變了?
唐斌閉着雙眼,彷彿已經睡了過去,但習浩然很清楚,這不過是他避開自己的一種方式。
他,倒是有些這樣的自言自語自討沒趣。
“你,到底是誰?”
看着眼前閉着雙眼帶着人皮面具的唐斌,習浩然突然問道,唐斌這個名字,他不信這是他的真實名字。
唐斌依舊沒有說話,這愛理不理的模樣要是換了別人,估計早就惱怒了,但習浩然,似乎更喜歡這樣安靜的交流,有些離別惆悵的情緒,他無法跟雲明軒或者別人說出,但憋在心裡又是難受,所以他只能找着這個在某些方面與自己有着近似經歷的人說起。
唐斌是個平靜傾聽者,這是習浩然的認爲。
事實上,唐斌是個不合格的傾聽者,聽着習浩然這些自言自語的時候,他倒是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惆悵陷入了沉思。
沒有人會沒有過去,就算是失憶忘了一切的人都會有着過去,他很正常,他記得他懂事以來發生的一切,這些被掩蓋在心裡某處十多年的記憶,如今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重新拾起,他有的,只是淡淡的惆悵。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文武比試一結束,他便就是大靖的敵人,便就會徹底與大靖這個國家分道揚鑣。
“唐斌,稍後的比試,你我盡力而爲,不論誰輸誰贏,我都不會怪你。”
習浩然已經再誘得唐斌說話的信心,他抖了抖站了些許黃塵額襟擺,欲要起身。
“你,自當盡力,對你,我何須盡力而爲。”
這時,一直閉着眼的唐斌,卻是突然睜開了眼,依舊是平靜的目光,已經是看不出情緒的表情。
唐斌這寒酸刻薄的話,卻是讓習浩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最少,唐斌終於是願意與他說話了。
“不要太自信,你贏了冉長風,不過是取巧,要贏我,可沒那麼簡單。”擡頭,習浩然看着唐斌。
唐斌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依舊是冷冷的說道:“到時見分曉。”
習浩然點了點頭,起身,然後又抖了抖襟擺,這才離開了棚子。
棚子裡,唐斌看着漸漸遠去少年的背影,那冰冷的雙眼又閉了起來。
有句話,冷漠的人,必然有他冷漠的理由。唐斌,從一出現到現在,無論是對草原人還是大靖人,都是神情淡漠,他的冷漠,對陌生人的戒備,到底是因何?這種性格的形成,必須有着某一激發點。
習浩然看不懂唐斌,就是一向自認爲見多識廣的聶秀在久年的刻意留意中也沒能看透唐斌。
銅鑼聲響,裁判揮袖,香火點燃。
臺上,習浩然與唐斌身前都有一張與腰身齊平的桌子,桌子上紙墨筆硯具備。
這場比試的題目,是詩詞,有四道題,分別是梅蘭竹菊。
這不過是一般詩會很簡單常見的命題,在座的念過一些書的幾乎都會這樣的詩詞。
簡單的東西,也能提醒難度,因爲兩人都可以做得足夠好。
臺下,子絮看着臺上一身白衫的習浩然,心裡不知怎的,又是想起了那些往事。
頭頂太陽依舊毒辣,在臺下的這個角度看着,正好可以看到習浩然唐斌身背萬丈光芒的模樣,陽光很是刺眼,很多人都伸着一手看着臺上的兩人。
一炷香的時間,做出四首詩,這不算難,難的是如何精益求精。
皇上看着臺上的兩人,與丞相在說着:“浩然這孩子,真是長成材了。”
丞相一笑,目光看了一眼臺上的習浩然,又看了一眼一手擋着陽光眯着眼看着臺上動靜的子絮說道:“皇上,金碩公主,也是越發的標緻了。”
兩人是多年好友君臣,在丞相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皇上大抵就明白了丞相言語裡的意思。
他很是嚴肅的點了點頭,與丞相說道:“兩個孩子自小就親厚,倒是可以撮合一下。”
也就是皇上與丞相有着這樣的交情,要是換了別人,皇上肯定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前段日子子絮被退婚,皇上便也就在想着此事,丞相這一點,還正是點到了點子上。
丞相與皇上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然後擡了擡手,繼續看着臺上。
多木烈此時可說是春風得意,昨日,他還在爲了比試懊惱,在得了唐斌一句話後,他便就容光煥發信心滿滿,還是那句話,唐斌要做的事情,從不會失敗,方纔的那兩場比試,不過是開始。
唐斌,今天定會斬獲全勝,定會,一舉留名。
什麼才子,什麼學士,在多木烈看來,都不過是沽名釣譽的廢物,唐斌,纔是真正的神話傳奇。
外頭太熱,不想表現得太過關切的子絮走進了棚子的陰涼處,隔着許許多多的百姓,子絮擡眼看着臺上。
臺上,習浩然動了,
唐斌也動了。
臺下衆人一見,趕忙墊着腳尖擠着看着。
臺上,習浩然提了一口氣,然後拿起了筆。蘸墨,凝視,然後習浩然一手握着寬大衣袖握着筆的右手在紙上飛舞着。
京城裡的百姓都知,習浩然的書法極是不錯,就是翰林院的幾位學士都是讚賞有加。
唐斌,方纔撫過琴下過棋,但卻沒有人看到他寫過詩詞,很多人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這般好奇,他們都踮着腳一個搭着一個人的肩膀在翹首看着。
子絮所在這處,雖說可以很好看到臺上的比試,但子絮現在顯然已經沒了這樣的心情,棚子裡皇上與丞相兩人還在交頭接耳,一時被冷落的麗妃看着臺上,眼神裡也不知是怨恨還是什麼的情緒在流轉着。
習浩然一身白衣,配着身後的萬丈光芒確實是很有美感,那半低着的頭不停在晃動,那不停在紙上飛舞的毛筆就是他的武器。
書生,以筆爲武器。
唐斌,不是簡單的書生,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了文武完美結合,有人在想,若是這面具揭下來,說不定就是更完美了。
習浩然在動,唐斌自然也在動。
一樣的筆走如游龍,一樣的神情專注。
就算身後的萬丈光芒,此時也無法減去的絲毫魅力。
站在一旁看着的裁判認真的在看着,這場比試的四道題目很平常,所以要在平常裡評出誰勝誰負是一件技術活,唐斌今日給了他太多的震驚,而習浩然,也是一直讓人震驚的才子。
几案香爐上的那炷香,已經燃了大半。
臺上,兩人不時揮筆不時停頓,要做得比才子還要好,就必須要做到最好,唐斌要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有擔憂,他的強大,決定了他這高傲的性格。
停筆,一張紙飄然落地,裁判趕忙上前撿起放到了臺上那十名翰林院學士的身前。
一張。
兩張。
三張。
四張。
衆人叫了一聲好,爲習浩然喝彩了起來,比試了這麼多場,還是第一次在那炷香那燃完前完成比試。
呼了一口氣,習浩然放下了手中的筆,扭頭,看一眼唐斌,他方寫完了最後一個字,那握着毛筆的手青筋暴露,再看唐斌的書法,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唐斌,果然是這等霸氣外露的男子。
習浩然心想,就算自己敗在了他手上,他也是心滿意足了。
那頭,翰林院的十位大學士正在一一觀看兩人的這四首詩詞。
學士們不時點頭,不時嘖嘖一聲,讓臺下的人更是心焦。
已經有負責的人在一旁謄寫了兩人的這八首詩詞,然後張貼到了方纔掛着演練棋盤的地方。
衆人趕忙圍了上去。
人頭攢動的臺下,子絮沒有湊上前,擡頭看着擡頭,卻是看到了習浩然那惆悵的目光,她慌忙低頭。
唐斌坐在椅子上等着結果出現,他依舊是那般鎮定自若,就像這比試的結果他早已得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