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和阿諾在看到那日本女郎的時候,同時吃了一驚,兩人幾乎同時認出那日本女郎竟然是狼牙寨的八掌櫃藍色妖姬蘭喜妹。羅獵想要回避已經來不及了,那日本女郎的目光剛巧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羅獵暗叫不妙,冤家路窄狹路相逢,今日只怕要生出事端。可是對方的目光卻並未在他臉上做太久停留,平靜安逸的表情也沒有興起半點的波瀾,踩着小碎步跟隨方康偉進入方圓百貨公司的大門。
等到他們離去,阿諾宛如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奇地向羅獵使了個眼色。
羅獵知道他想說什麼,劍眉緊鎖,低聲道:“先離開這裡再說。”
三人遠離方圓百貨公司的大門之後,阿諾忙不迭地說道:“蘭喜妹,那日本女人是蘭喜妹!”
方克文聽得一頭霧水,此前他從未和蘭喜妹打過照面,甚至都未聽說過這個名字,所以對阿諾的話深表不解。
羅獵卻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樣貌相似的人很多,她剛纔明明看到了我,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阿諾哈哈大笑:“反應?你想要她有怎樣的反應?難道女人見到你一定要有反應?”他顯然曲解了羅獵的意思。
羅獵能夠確定日本女郎看到了自己,可是她的表情乃至目光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變化,假如是蘭喜妹應當不可能收藏得如此之深,而且方康偉身邊的這個日本女郎和蘭喜妹給他截然不同的感覺,蘭喜妹性情嫵媚妖嬈,心狠手辣,從頭到腳都外露出一種妖魅惑衆的邪氣,而這個日本女郎淡雅如菊,溫柔如水,給人的一種小家碧玉的溫柔婉約,羅獵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其實想要打聽這件事並不難,向沿街售賣的報童招了招手,遞給他三個銅板,買了兩份報紙,趁機問了一下剛纔那日本女郎的身份。從報童的口中得知,那位日本女郎是方康偉的新近迎娶的三姨太鬆雪涼子,據說兩人是在方康偉前往日本公務時候認識的,一個月前鬆雪凉子方纔從日本乘船抵達津門。從事件上無法判斷方康偉的日本妻子和蘭喜妹是不是同一個人,只是這世上竟會有如此相似之人,難道她們是孿生姊妹?可是兩人又是不同國籍,這種可能性也不大。
方克文一旁聽着心中極爲納悶,爺爺對日本人極其反感,以他倔強的性情怎麼可能允許方康偉迎娶日本女人進門,忍不住問道:“方康偉怎麼會娶了一個日本老婆?”
那報童道:“現在他是方家的主人,他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方克文心中越發感到奇怪,方家最具權威的是自己的爺爺方士銘,而方家實際上的掌權者是自己的父親方康成,向來不受待見的方康偉何時成了方家的真正主人?
那報童道:“看來你們並不瞭解方家的事情,方家大少爺方康成前年病逝了,方老太爺悲傷過度又中了風,所以現在方家已經是方康偉當家了。”
方克文聞言猶如五雷轟頂,震驚和悲痛的情緒同時涌上心頭,甚至連手中的文明棍都拿不住,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羅獵看出他的失態,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笑了笑將那名報童打發走了。
阿諾從地上撿起文明棍遞到方克文的手中,方克文拄着文明杖步履維艱地走向牆角,背過身去,佝僂着身軀,他的肩頭不住顫抖着。
羅獵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深表同情,從剛纔報童的那番話已經能夠知道在方克文失蹤的五年中,方家發生了巨大的變故,三年前方克文的父親因病逝世,同年他的爺爺,方家老太爺方士銘也中風癱瘓,現在的方家已經不復他當年離開的模樣。
方克文心如刀絞,剛纔在走下津門火車站的時候,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這次返回津門,還是不要和親人公開相認了,只要遠遠看上他們一眼,確信他們平安,自己就已經心滿意足,可是沒想到五年前的那次離別已經成爲終生的遺憾,父親竟然已經亡故了,想起嚴父的諄諄教誨音容笑貌,方克文淚如雨下,他不想同伴看到自己背上脆弱的一面,唯有向隅而泣,黯然神傷。
阿諾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方克文,低聲向羅獵道:“要不要過去勸勸他?”
羅獵搖了搖頭道:“讓他靜一靜,阿諾,你在這裡陪着他,我去找人打聽一下方家的情況。”其實羅獵明白問了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方克文雖然和他們有過同生死共患難的經歷,可是他此前五年的地底幽居已經讓他將內心深藏起來,從不輕易向他人暴露自己的想法。
津門仁慈醫院,方老太爺方士銘坐在輪椅上,黯然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昔日雄霸津門的老爺子如今已經變成了生活都無法自理的無用之人,他中風癱瘓已有兩年,常年臥病在牀讓他的右側肢體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萎縮,本來他是一直在家裡接受治療,直到半年前症狀加重,甚至連大小便都無法自理,兒子方康偉方纔將他送到了醫院治療,據仁慈醫院的德國專家所說,老爺子已經開始出現老年癡呆的症狀,這種病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到最後甚至連至親之人都不認得了。
在將老太爺送來醫院之前,他甚至已經叫不出方康偉的名字。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方士銘雖然沒有貧困潦倒,可是他卻再也不復昔日傲視津門的威風,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癡癡呆呆的糟老頭子,甚至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吃喝拉撒都要靠專門的護士照顧,對他而言,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能夠坐在醫院的草坪上中享受一下冬日溫暖的陽光,然而今天似乎這點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如今的狀況對一生強勢的方士銘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
陰雲遮住了陽光,風很大,護士本想早點將他推回病房,可是老爺子倔強的怒吼卻讓她不得不放棄了這樣的努力。
羅獵和方克文一起走入了仁慈醫院,他們本以爲探望病人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可是真正到了這裡方纔發現,沒有院方的允許,想要進入特護病區並不容易,不過這難不住頭腦靈活的羅獵,這廝靈機一動,順手牽羊拿了一件醫生的制服,假扮成了醫生,讓方克文扮成病人坐在輪椅上,推着方克文大搖大擺混了進去。
特護病區病員不多,方克文隔着很遠就看到了同樣坐在輪椅上的爺爺,五年不見,老爺子蒼老憔悴了許多,昔日花白的頭髮如今已經全白,業已萎縮的身軀蜷曲在輪椅上,歪着頭,混濁的目光四十五度角呆呆望着昏暗的天空。院方對這位癡呆的老人也不像過去那般重點照顧,身邊只給他配備了一名護士。
羅獵提醒方克文道:“不要激動,我去引開他身邊的護士。”他向方士銘的護士招了招手道:“喂,你過來一下!”
那護士愣了愣,確信羅獵喊的是自己,充滿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在叫我?”
羅獵微笑走了過去:“是啊,我是本院新來的醫生,以後咱們應該在一起工作了,認識一下。”
那護士望着眼前年輕英俊的醫生,不禁心跳加速,紅着俏臉帶着羞澀走了過去,打量着這位年輕英俊的男子,卻感覺他的目光中充滿着讓人沉迷的魅力,只看了一眼就彷彿沉溺其中,耳邊聽到羅獵溫柔和藹的聲音道:“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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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克文看到羅獵和那名護士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不知兩人聊什麼話題,不過那護士明顯已經忘記了照看病人的事情,彷彿丟了魂一樣癡癡呆呆望着羅獵。羅獵向方克文做了個手勢,催眠一位小護士並不是什麼難事,這會兒功夫他已經成功得手,以他的個人魅力和手段,迷惑一位涉世未深的小護士並沒有太多難度。
方克文明白他應該已經得逞,起身一瘸一拐向爺爺的身邊走去。
方士銘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意識到身邊有人靠近。滿臉疤痕的方克文望着面前的爺爺,強行忍住內心的激動,低聲誦道:“十年驅馳海色寒,孤臣於此望宸鑾。繁霜盡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他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表明自己的身份。
方克文已經瞭解過爺爺的病情,知道就算自己以本來的面目出現在爺爺的面前,老爺子也未必能夠認出自己的模樣,他所誦唸的這首詩正是爺爺最喜歡的一首,這首《望闕臺》乃是明朝著名愛國將領戚繼光所作,也是爺爺教給自己的第一首詩,老爺子最恨日寇,以古喻今,藉着抗倭名將戚繼光的這首詩直抒胸臆。不過他也沒有把握可以喚醒爺爺,畢竟爺爺已經得了老年癡呆,不知過去的事情他究竟記得多少。
方士銘聽到這首詩身軀明顯顫抖了一下,他的面孔艱難地轉向方克文,原本混濁的雙目突然閃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