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人盯上了我手頭上的肥肉,想要取代我在津門的地位。”和羅獵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他卻已經看出羅獵的城府很深,如果不透露自己的目的,很難讓羅獵坦誠相待。
羅獵輕聲道:“什麼人?”
“日本人!”白雲飛的雙目中迸射出憤怒的光芒,他的父親死於清末的甲午海戰,母親帶着他從家鄉來到津門逃荒,嚐盡人間疾苦,將他託付給了戲班之後,母親選擇自盡,從那時起白雲飛對日本人就恨之入骨。而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國力迅速增強,又憑藉着甲午戰爭的勝利從中國攫取了巨大的利益,憑藉着搶奪的財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然而這位野心勃勃的近鄰非但沒有滿足,反倒加快了入侵中華的步伐,在滿洲掀起日俄戰爭搶佔地盤資源的同時,也悄然在沿海各大城市開始了悄然滲透。
羅獵道:“你懷疑鬆雪凉子控制了方康偉?”
白雲飛道:“目前我還沒有證據,不過我得到消息,有個玄洋會社勢力已經滲透到了津門,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起了軍火和煙土的生意,我懷疑這個鬆雪凉子就是玄洋社的人。”這兩樣生意的大部分份額一直都是白雲飛所控制,而新近從其他秘密途徑流入津門的煙土和軍火越來越多,已經引起了白雲飛的注意,大宗物資通過陸路運輸成本極高,而且途中層層關卡盤查,北洋政府方面對這些走私生意的打擊力度也在不斷加大,風險極高,想比較而言還是走海路運輸最爲切實可行。
白雲飛掌控了津門海運走私的不少途徑,當然在港口碼頭份額方面還是方家佔得最大,不過方家一直從事正當生意,自然不用擔心競爭,可如果方家的產業當真落在了日本人的手中,對白雲飛而言絕不是什麼好事。
羅獵在搞清白雲飛面臨的危機之後,也動起了利用他的心思,雖然白雲飛並非好人,可是想要救出小桃紅母女目前只能藉助他的勢力。如果白雲飛的推測屬實,蘭喜妹和鬆雪凉子就是同一個人,而且隸屬於玄洋社,那麼她的到來就不僅僅是爲了霸佔方家產業那麼簡單,最終的目的或許是通過方康偉掌控整個方家的實業,控制津門碼頭,利用煙土和軍火叩開中華的大門。
羅獵暗自吸了一口冷氣,聯想起黑虎嶺凌天堡發生的那場事件,這種可能性極大。斟酌之後,他低聲道:“我曾經在蒼白山狼牙寨見過鬆雪凉子,不過那時她叫蘭喜妹!綽號藍色妖姬是狼牙寨的八當家。”
白雲飛的表情充滿詫異,他重新回到羅獵的身邊坐下,仔細傾聽羅獵將這件事從頭說起。
羅獵擅長揣摩人心,自然不會將此前發生在蒼白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白雲飛,只挑選他感興趣的人和事重點說明,雖然缺斤少兩,但是對白雲飛來說這些消息已經彌足珍貴。
如果羅獵不說,白雲飛根本不會懷疑玉滿樓,他怎麼都不會想到這個正在躥紅的梨園新秀竟然是一個殺手。
羅獵說完之後,白雲飛沉默良久方纔道:“你的朋友絕不可落在方家人的手中。”
羅獵點了點頭,舉目看了看外面越來越大的風雪,輕聲道:“我需要過去一趟了,希望能夠攔得住他。”
白雲飛道:“我和你一起去,在津門我能夠保證他的安全。”
羅獵等得就是這句話,以白雲飛的才智應該已經猜到了方克文的真實身份,不過好在他們現在擁有共同的利益,短期內白雲飛不會加害方克文,而他們剛好可以利用白雲飛對玄洋會社的警惕來對付那些潛在的敵人。
不過事情並不順利,羅獵重新回到方公館的門外,看到在路邊溜達已經變得雪人一樣的阿諾和週四平,這兩人倒也敬業,在風雪中等候了近兩個小時,卻沒有見到方克文的身影。
羅獵問清狀況之後也感到有些奇怪,方克文竟然沒有過來,從他離開的旅館到方公館並不遠,按理說方克文就算是走也走到地方了,可至今仍然沒有出現,難道方克文並沒有前來方公館?
阿諾摸出不鏽鋼酒壺灌了兩口烈酒,呼出的白汽中都帶着濃烈的酒氣:“他沒來。”
羅獵看了看仍然絡繹不絕進入方家弔唁的人羣,來往的人羣那麼多,只怕阿諾會有疏漏。
阿諾雖然喝了酒,可是頭腦並不糊塗,他強調道:“我和週四平一直都在盯着,只要他來這裡,絕對不會逃過我們的眼睛。”
週四平此時也湊了上來,來到白雲飛所在的車窗前點頭哈腰地叫了聲白爺。
白雲飛嗯了一聲,落下車窗,向週四平低聲吩咐了幾句,其實週四平已經召集了不少的人手,白雲飛讓他再增加一些。佈置之後,他向羅獵道:“有沒有興趣到方公館給方老太爺上一炷香?”
羅獵點了點頭道:“也好!”剛好可以趁着這次機會去方公館查看一下有無方克文的下落。
兩輛汽車來到了他們所在的地點,卻是白雲飛預先安排的手下到了,這些人全都西裝革履,順便帶來了剛剛紮好的花圈。
羅獵心中暗自佩服白雲飛做事周詳,看來他在來方公館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弔唁的準備。
爲了老太爺方士銘的這場喪事,方公館也是戒備森嚴,名義上是防範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實際上也在防止有人搗亂,在許多人看來,方家在這件事上有些小題大作了,方老太爺樂善好施,德高望重,生前無論是上流社會還是貧民百姓對他的評價都極高,就算是生意上的對手也極其敬重老爺子的人品,現在老爺子人沒了,誰也不會興起對他的半點兒不敬,至於在葬禮上鬧事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混賬事,聰明人誰都不會去做這種缺德事。
方家擋住了記者的同時,也擋住了不少曾經蒙受過老太爺恩澤自發前來弔唁的老百姓,雖然進不了方公館的大門,可老百姓們還是自發組織起來,敬獻的花圈已經擺滿了方公館大門兩側的牆壁,方家對這一切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方公館的門檻兒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方康偉立下規矩,對前來貴賓一視同仁,所有人不得將汽車駛入方公館。
方老太爺的靈堂就設在方家廣闊的花園內,方士銘晚年生涯的多半時光都在這裡渡過,自從他將生意交給兒子方康成打理之後,就變得深居簡出,很少離開這座宅院,平日裡至多也就是在院子裡散散步,直到方康成急病身亡,方士銘因爲悲傷過度中風癱瘓,方纔被小兒子方康偉以治病爲由送往了仁慈醫院。
方康偉的理由是送到醫院可以讓老爺子得到更好更爲及時的治療,可是在外人的眼中總覺得這廝有不孝之嫌,以方家的財力,可以輕鬆聘請一個頂尖醫療團隊來家裡照顧老爺子的身體,又何必讓老爺子遠離家門,現在方士銘與世長辭,他的遺體也終於被送回故園。
方康偉跪在冰冷的靈堂內不停謝禮,身爲人子這是他必須要盡的職責,從老爺子的遺體回家到現在,他守在靈柩旁邊幾乎沒有起來過,身體上的疲憊還在其次,他的煙癮又開始犯了,不停打起了哈欠,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這廝實在是無法堅持下去了,顧不上週圍人的詫異眼光,用手帕捂着口鼻,起身匆匆離開靈堂向後方的住處走去。
進入小樓的大門,方康偉頓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他的書房,顧不上脫去孝服脫掉鞋子,就爬到了逍遙牀上,拿起那杆做工精美的大煙槍,手法純熟地裝上煙膏對着油燈用力抽吸起來,接連吞吐了幾大口煙霧之後,方康偉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從心底感到一種飄飄欲醉的感覺,整個人舒坦得就像羽化登仙,將煙槍放在小桌的白銅托盤內。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從牙縫中發出一聲快意到了極點的呻——吟。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抽上一口,方康偉算是懂得了人間的真諦,人活一世不就是求個滿足,吃喝嫖賭的事情他這輩子可沒少幹,可將四樣加起來還是不如一個抽字。
剛纔看到父親遺容的時候,方康偉的確是有些傷心的,甚至還感到有那麼一丁點的歉疚,可這幾口煙一抽什麼都忘了,快活似神仙,我現在就是神仙。何以解憂,唯有一抽。
方康偉正在美滋滋回味着福壽膏帶給他快感的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身穿黑色和服的鬆雪涼子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身爲方士銘的兒媳,本該披麻戴孝,這位新娶進門的姨太太居然對那身孝服極其地抗拒,自作主張地選擇了這身黑色和服,在白花花的一片孝服中顯得格格不入。方康偉也只能由着她,其他家裡人雖然心中不悅,可現在畢竟是方康偉當家,他都不說什麼,別人自然不方便指責。
方康偉有些不滿地望着她:“不知道敲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