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潔白無瑕的德化白瓷,擡起堪比瓷器般細膩的手腕,看了看腕錶,時間已經是早晨九點二十,距離她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葉青虹無奈地嘆了口氣,唐寶兒一定又睡過頭了。
如果不是想得到羅獵的消息,葉青虹早就失去了耐心,她百無聊賴地望着窗外的江景,直到九點三十五分,唐寶兒方纔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還沒坐下就接連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葉青虹道:“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在這兒看看風景倒也不錯。”
唐寶兒點了早茶和茶點,望着葉青虹笑了起來。
葉青虹道:“笑得跟只兔子一樣,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唐寶兒道:“這次你可要好好謝謝我,我費了好多脣舌才把羅獵給你請回來了。”
葉青虹道:“我可沒說要見他,再說了,他那個人如果自己不想回來,你就是用八擡大轎也休想把他請來。”
唐寶兒一聽傻了眼,眨了眨眼睛道:“照你這麼說我一點功勞都沒有,你一點都不感激我?算了,傷自尊了,我走了!”
葉青虹故意板起面孔道:“你敢,給我坐下!”
唐寶兒一幅受驚的樣子,瞪圓了雙眸道:“你別吼我,人家膽子小。”
兩姐妹相互對視着,終於繃不住同時笑了起來,葉青虹道:“他去了哪兒?”
唐寶兒故意不說話,剛巧侍者送茶點過來,她開始慢吞吞地吃。
葉青虹終於沉不住氣,腳在桌子下方踢了唐寶兒一下,唐寶兒道:“哪個他啊?”
葉青虹道:“唐寶兒,你再跟我繞彎子,我可就走了。”
唐寶兒知道她的性子說得出做得到,反正也吊住了葉青虹的胃口,拿起餐巾擦了擦脣角,笑道:“我是真不知道,下了火車他就跟我分道揚鑣了。”
葉青虹白了她一眼,說了那麼多等於白說。
唐寶兒神秘一笑道:“不過我多長了個心眼兒,派人去跟蹤他,發現他去了法租界的一間小教堂,地址就在這裡。”她拿出一張紙,向葉青虹炫耀着。
葉青虹並沒有看那張紙,其實她不問就能夠猜到羅獵應該是返回那座小教堂,她發現其實自己對羅獵的瞭解遠比自己認爲的要多得多,只要她想見羅獵隨時都可以,真正阻礙她和羅獵見面的是她心底的莫名畏懼,連她也說不清到底爲了什麼。
唐寶兒還以爲得到寶似的:“想不想知道?你可得請我好好吃一頓,餐廳我選。”
葉青虹道:“好啊!”
唐寶兒愉快地將地址遞給了葉青虹,而後道:“羅獵真得很帥啊!”
葉青虹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該不是喜歡上他了吧?”
唐寶兒道:“就算喜歡也很正常啊,證明你的眼光不錯。”
葉青虹道:“別誤會,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唐寶兒笑道:“他說跟你是僱傭關係,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葉青虹的內心咯噔一下,雖然她無法斷定羅獵的這句話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可她敢確定唐寶兒說得肯定是實話,勉強笑道:“是啊,我僱了他,不過現在已經結束了。”
唐寶兒道:“我看未必。”她端起茶杯打量着葉青虹道:“別忘了,我可感情上的專家。”
葉青虹禁不住笑了起來。
唐寶兒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
葉青虹道:“聽說於衛國也跟你一起回來了?”
唐寶兒道:“他是他我是我。”
“怎麼?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葉青虹有些好奇。
唐寶兒道:“不是鬧矛盾,也沒那必要,本來我和他就互不瞭解。”
葉青虹道:“前陣子不是已經談婚論嫁了?”
唐寶兒道:“沒有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喜歡他?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我是不可能爲了家裡人而犧牲個人的感情的。”她停頓了一下道:“這都怪你。”
葉青虹愕然道:“怪我什麼?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唐寶兒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跟羅獵一比,他於衛國就是一塊垃圾。”
羅獵此時正被福音小學的孩子圍攏着,過去在黃浦的時候,他經常來這裡給孩子們送禮物,講故事,出去了這麼久,當年的那些孩子明顯長大了,不過福音小學又招收了不少的新生。
讓羅獵欣慰得是,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福音小學的教學條件明顯改善了不少,校舍房屋得到了修葺。羅獵這次過來又捐助了三千塊大洋,這錢是於衛國給他的封口費,還有一張七千大洋的欠條。用不了多久,就會送到他的小教堂。
羅獵在物質上從來都沒有過高的要求,他年輕的生命卻已經歷了太多的跌宕起伏,見慣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心中反倒更向往一種平靜。他卻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永遠都無法得到平靜,隨遇而安的生活不屬於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麻煩不斷地找上自己。
羅獵抽出時間爲孩子們講了一堂課,不是什麼國學經典,也沒有長篇大論,只是講了一些他的見聞,對孩子們來說,外面的世界是新奇而神秘的,羅獵在講述的同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片家園,對家園的每一寸土地竟是如此的熱愛。
羅獵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早有人在校園外等着自己,三輛黑色轎車整整齊齊排列在路邊,羅獵經過的時候,中間那輛車下來了一名保鏢,他恭敬拉開了車門,從汽車內下來了一名身穿月白色長衫,禮帽墨鏡的男子。
羅獵第一眼就認出那男子就是白雲飛,內心中難免感到有些錯愕,畢竟他在前不久才從董治軍口中聽說白雲飛已經死亡的消息,董治軍言之鑿鑿還說親眼看到了白雲飛的屍體。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當活生生的白雲飛出現在羅獵的面前,羅獵知道董治軍所看到得絕非事實,以他對白雲飛的瞭解,一直都認爲白雲飛沒那麼容易死掉。
白雲飛站在那裡,腰桿挺直,他的身材雖然不高,可是因爲自小的舞臺功底,在任何時候總會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一名保鏢慌忙撐起一把傘,想要爲白雲飛遮住上午強烈的陽光。
白雲飛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此一舉,他微笑望着羅獵道:“羅老弟,別來無恙?”
羅獵故意裝出有些迷惘的樣子:“您是……”
白雲飛非但沒有覺得羅獵失禮反而從心底讚賞他的智慧,在公開的消息中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這世上已經沒有了白雲飛這個名字,羅獵的這番話透露出他過人的智慧和謹慎,白雲飛道:“真的假的?你連我穆天落都不認識了?”
穆天落?穆得自於穆三壽的姓氏,白雲飛的身份是穆三壽的本家侄子,雲在天上,因飛而落,穆三壽死於圓明園地宮,白雲飛從地宮中脫險之後,搖身一變成爲了穆三壽的本家侄子,化名穆天落,來到黃浦,接過了穆三壽的衣鉢,在繼承穆三壽黃浦產業的同時也接管了他龐大的江湖勢力。
白雲飛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羅獵並沒有猶豫,進入了汽車。
對黃浦,羅獵已經非常熟悉,這裡算得上他的半個家鄉,白雲飛雖然已經在這裡紮根,卻還沒有將這裡當成他的家鄉,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他看到了一片新奇的世界,黃浦和津門不可同日而語,他的野心他的權力慾在繼承穆三壽衣鉢之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白雲飛感覺到這個世界還是公正的,有失就必有得,只是他沒有想到一切來得那麼快。
春熙茶樓,白雲飛請羅獵過來享用下午茶的同時剛好可以欣賞浦江的風光,他沒有選擇穆三壽的位子,因爲他覺得那位子並不吉利,而且據說有人長期包下了那裡,白雲飛做事的風格和穆三壽完全不同,他包下了春熙茶樓的整個頂層平臺,這樣就沒有人可以打擾到他們,這樣他們就可以暢所欲言。
羅獵隨同白雲飛走入茶樓的時候,他居然聞到了一股屬於葉青虹的體香,在天廟那場生死搏殺之後,他認爲自己方方面面的感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退化,甚至連嗅覺都變得不是那麼靈敏,羅獵聞到這股香味的時候總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他下意識地向周圍看了看並沒有看到葉青虹的身影,於是跟着白雲飛來到早已清場的頂層平臺之上。
秋日下午的陽光剛好,頂層平臺上雖然擺了不少的桌椅,可是並沒有客人,如果不是白雲飛的一擲千金,這個時段本應當人滿爲患。
正中的那張桌子鋪着白色的桌布,桌上放着一個淡藍色的琉璃花瓶,花瓶內恰到好處地插着一束黃色的雛菊,藍黃相襯,藍色顯得越發深邃,黃色變得越發鮮豔。
白雲飛拿起桌上白色的手帕擦了擦手,他的雙手保養得很好,宛如女子般白嫩,羅獵卻沒有輕視這雙手的意思,他見識過這雙秀氣的手蘊含的真正力量。
白雲飛道:“喝什麼茶?”
羅獵道:“祁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