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覓聽見千年醉的時候,腦仁開始疼。
千年醉是玉孃親自釀的烈酒,是獨家秘製,市面上沒有賣的,玉娘只送給關係熟絡的人。
新年快到,玉娘差人送了五壇過來。
平常人喝半壇就會酩酊大醉,大哥卻喝了三壇。
蘇見覓瞧着大哥明亮的眼睛,不禁抽了抽嘴角。
明明醉了,卻瞧不出半分醉意,只能從出格的行爲判斷,簡直和三哥大相庭徑。
三哥喝醉酒是容易撒潑說渾話。
蘇見覓扯住大哥的衣袖,說:“大哥,你醉了,快跟我回去,爹爹要是找不到我們會着急的。”
蘇鈺亮澄澄的眼睛盯着她,斬釘截鐵道:“父親不會怪罪的!我們又不是找外人。”
他不把蕭檢當外人,蘇見覓卻不能不把蕭檢當外人。
自從那夜梅林回來後,蘇見覓總是會特意避開蕭檢。
但爲了避開蕭檢,自然要打聽蕭檢的行蹤,每每聽見他的行蹤,蘇見覓總是沒來由的緊張。
從行蹤來看,蕭檢從梅林回來後與往常並無異樣,該吃吃該喝喝,狐朋狗友聚一聚,除了沒再去麗春院。
蘇見覓鬆開他的袖口,說:“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今天是除夕,大街上還有很多沒有歸家的人,大多是攤販商人,燈火明亮,但沒有蘇鈺的眼睛亮。
他說:“不行,我對瑜王兄弟說過,我家妹妹是全京城,全大啓最好的姑娘。他不信,我偏要帶她去見見。”
所以前日兩人飲酒,大哥醉了,蕭檢倒是清醒得很。
他這一聲“大哥”,也不知誰佔了誰都便宜。好一招明貶暗升。
蘇見覓趕緊捂住蘇鈺的嘴巴,左右看了一下,說:“大哥,你說話注意點,這裡是京城,少跟蕭檢稱兄道弟!”
蘇鈺不服了,義正言辭地說:“你還說我不注意,我看你也沒有畢恭畢敬叫人一聲皇叔啊。”
蘇見覓卻鬆了一口氣,幸好,大哥還知道蕭檢是她的皇叔,要是記岔成別的,簡直是社死現場。
正在雙方膠着之時,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在二人身邊停下。
蘇見覓認得這馬車,是蕭檢的。
果然,蕭檢挑開車簾,丰神俊朗,朦朧的燈火中華貴非凡。
他的視線在蘇見覓臉上停留了一瞬,對蘇鈺說:“阿鈺怎麼不在府裡,拉着阿覓跑外面來了?”
一派長輩的拳拳關懷的模樣。
蘇鈺不講客套大咧咧的上車,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蕭檢肩上。
說:“你不相信我妹妹是最好的妹妹,喏,我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
蘇見覓站在馬車旁,聽着大哥和蕭檢不着調的閒談,低着頭找地縫,恨不得蕭檢能忽視掉她。
怕什麼來什麼。
蕭檢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探出身子看向蘇見覓。
“阿覓要不要來我府上坐坐?”他問。
蘇見覓正要拒絕,話未出口,蕭檢怕她拒絕,搶先一步說:“往年的除夕都是我一個人過的。”
那語氣,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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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檢與皇上再親近,除夕之夜總不能躲在帝后的牀底下。每年的團圓夜晚,他都是一個人糊弄糊弄過的。
蘇見覓準備說我大哥不是陪着你嘛。
蘇鈺這個醉鬼,他是武將,行兵佈陣很有一套,但是揣測人心稍有不足,渾然不知自家妹妹被人覬覦上了,大咧咧地說:“妹妹,你一個人大晚上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和我一起去瑜王殿下府上坐坐。”
除夕夜,幾乎每一家都洋溢着歡欣的氣氛,張燈結綵,滿堂笑語。但瑜王府除外。
府裡的下人基本沒有,入門的院子裡兩棵枯枝的大樹越發顯得王府冷清。
蘇鈺一下車就不勝酒力的醉睡過去。蕭檢和蘇見覓合力把他搬到客房裡休息。
瞧着空空蕩蕩的王府,蘇見覓不禁問:“府裡的下人們呢?”
蕭檢淡淡地說:“留着只覺得吵鬧,反正我不久就要離開了,有家人的我都放回去了。”
偌大的王府只點了零星的燈火,蘇見覓覺得冷清,又親手掛了兩個燈籠在門上。
她不敢面對蕭檢,站着不動有覺得尷尬,掛了兩個燈籠之後,蘇見覓還想找事情做。
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能躲避蕭檢就行。
背上彷彿總黏着一道目光,蘇見覓有些後悔聽了大哥的話來到王府。
短暫出神的一瞬間,蕭檢走到她身側,好像那日的告白從未發生。
他手上拿着一隻通紅的蘋果,伸到蘇見覓面前,說:“供奉了菩薩的,吃了能平安。”
蘇見覓接過蘋果,鼻尖似有清淡的果香,在蕭檢期待的注視下,她咬了一口。
甜的,脆的。
蕭檢問:“好吃嗎?”
蘇見覓點點頭,捧着蘋果不知說什麼,腦海裡盤旋了很多很多開場白之後,她說:“蕭檢,新年快樂。”
漫天煙花綻放,照亮了整個京城,瑜王府也在明暗交織的光裡有了些許存在感。
蕭檢凝視她白皙的臉蛋,微微顫動的睫毛,還有緊張無措的雙手。
他忽然笑了,說:“祝阿覓歲歲平安。”
蘇見覓低語了聲謝謝,眼前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掌心躺着一隻精巧的紅包。
她詫異的擡頭,正對上蕭檢促狹的目光。
蘇見覓問:“壓歲錢?”
蕭檢說:“長輩纔給晚輩壓歲錢,這不是壓歲錢。”
蘇見覓心口狂跳,忽然覺得紅包有些灼眼,便移開視線,不敢問裡面是什麼了。
她不問,蕭檢也會說。
“二月二十八是你及笄的日子,我不在京城,及笄的禮物提前送你。”
蕭檢擔心她不收,又說:“看在我馬上要離開的份上。”
蘇見覓接過他手中的紅包,與其說是紅包,不如說是錦囊。沉甸甸的,也不像是銀子,打算拆開,被蕭檢攔住。
他眸光微閃,道:“及笄那日再打開。”
蘇見覓點了點頭。
煙花落幕,萬物歸於寂靜。蕭檢看着蘇見覓,雙手放在她肩頭,說:“有沒有要對我說的?”
蘇見覓有很多話要說,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嘆息。
她說:“蕭檢,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