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的神色這纔有所緩和,從容答道:“六點左右,我和其他人一同離開工作室去了餐廳,吃完飯又去喝酒,中間從沒有離開過,大家都可以作證。晚上何時被你們送到表哥家就沒印象了,然後就睡到天亮。你們也看到了,我醉成那樣,也不可能再出門到工作室來搞破壞吧?”
“那你覺得,還可能有誰會做這種事?”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警察該去弄清楚嗎?”林芸頓了頓,斂起神情,像是想起什麼繼續道,“會不會和那封恐嚇信有關係?你們要趕快查清纔好。”
“我們會盡力的。”
在林芸身上沒再問出更多有用的線索,三人結束了對工作室人員的詢問,和方奕打過招呼後走出工作室時,已經是下午。
項澤羽拿着記錄本思索道:“看來從六點下班到他們喝酒散去這段時間,沒有人離開,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晚上大家都在住處睡覺,工作室人員是住在統一租的院子,他們可以互相作證,昨晚唯一沒回去的林芸還住在了方奕家,從工作室內部人員來看,都不具備作案時間。”
“雖說工作室內部人員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我還是覺得段天明形跡可疑,他在工作室門前探頭探腦,看着就像不懷好意。我們該去查查他,說不定那封恐嚇信也是他搞的鬼。”項澤悠第一個發表自己的意見。
“要是單憑直覺去調查,警方早就忙死了。”秦路影挑眉笑道,“何況,憑你的感覺判斷有哪次是對的?”
項澤悠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難道師父你有別的看法?”
“恐嚇信是不是段天明寫的我不好下結論,但段天明是方奕的競爭對手,如果依照他的意思,根本該讓發佈會開不成,他有這機會把所有的衣服都毀掉不是更好?可闖入工作室的人,卻只破壞了紫茵的結婚禮服,並沒有要阻止發佈會舉行的打算。”秦路影緩緩分析着。
“那會不會是林芸?她很反對方奕和紫茵結婚。”
“林芸確實有動機,但她不具備作案時間。”這次回答的人是項澤羽。
秦路影略一思索道:“有一點不知道該不該說明,你們覺不覺得紫茵也有些奇怪?”
“紫茵?她連自己的過去都想不起來,還能有什麼古怪?”
“說不上來,但也許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
結束了這個話題,秦路影陷入了沉思。人心就是這樣,有些人毫不掩飾,直白得一眼就能看穿,比如林芸;有些人卻習慣於隱藏真正的自我,就像她和紫茵,她能感覺到,紫茵和自己是同類人。只是不知道,在這個神秘出現的女人背後到底隱瞞着什麼。
入夜,本就人不多的小鎮上顯得更加冷清。層雲遮住了月光,除了幾條大道上隱約泛出燈光,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打破夜晚靜寂的,是兩個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這次做得好,一切看來都很順利。”一人的聲音中帶着幾分得意。
另一人略有遲疑,“就這一次吧,別再繼續了。”
“你後悔了?別忘了,當初你可是一口答應和我合作的,恐嚇信你送出去了,工作室我們也破壞了,現在纔來反悔,是不是晚了一點兒?”
“可是……警察都來了。我只是想給他們點兒教訓,可不想惹出事來。”這人說話的語氣,顯然有些擔憂。
“放心,警察查不到我們做這些的證據,你難道想放過他們?忘了當初你的目的是什麼了?”
原本猶豫的人臉上轉而閃過一抹堅決,“好吧,我聽你的就是了,不過你答應過我的條件,可要說到做到。”
“我知道,我沒打算傷害方奕,也會讓發佈會如期舉行,我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我就是不甘心,當初要不是我……”他說到這裡,像是意識到什麼,倏然收了口。
儘管如此,對方還是下意識反問道:“你怎麼樣?”
“沒……沒事。”一開始說話的人笑了笑,“反正不用擔心。”
“那就好。”另一人沒注意到他臉上一閃即逝的不自然神色,但得到了他的保證,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別引起別人的懷疑。”那人看了看錶,把手裡一直握着的咖啡遞給另一人,“這個給你喝,放輕鬆點,我只是想小小地懲戒一下方奕,不會出事的。”
對方接過咖啡,看了那人一眼,兩人告別之後,轉身各自向不同方向走去。小巷裡只聞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恢復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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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破清晨一片靜謐的,是項澤羽的手機鈴聲。他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四點,又望向手機屏幕的來電顯示,是方奕的電話號碼。他皺起眉,方奕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情?
他接起電話放在耳邊,只“喂”了一聲,方奕焦急又帶着幾分緊張的聲音立即從另一端傳了出來,“項警官嗎?你能不能馬上來一趟?林芸……林芸她死了!”
“什麼?!”項澤羽僅剩的一點睡意也隨着他的話煙消雲散了,他坐起身追問道,“你現在在哪裡?”
“在我爲工作人員租的院子裡,林芸死在了她的房間裡。”
“你待在那裡,注意保護好現場,我這就過去。”
項澤羽叮囑完方奕後掛斷電話,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間。他想了想,又敲響了秦路影的房門,和她說明了情況,兩人叫上項澤悠,一起前往工作室人員居住的地方。
此時天剛矇矇亮,天邊的晨光才露出一縷,整個小鎮還沒恢復白天的生機。從他們的住處到現場並不太遠,只需要步行即可。一路走來,街道上不見一個人影,來到林芸和其他員工住的院子,氣氛更是沉悶壓抑。院子裡只有方奕和紫茵,員工們則被方奕要求都留在各自的房間裡。
“發生什麼事了?”
方奕臉色陰沉,神色有些說不出的複雜,除了對錶妹的死流露出的些許傷感,似乎還有一絲緊張和黯然。紫茵則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一雙手緊緊拉着方奕的胳膊,彷彿在靜靜地出神。
“夜裡我接到員工的電話,說林芸情況好像不太對勁兒,我趕到這裡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打電話通知你的那個員工在哪裡?”
“我去叫她來。”方奕說着轉身離開,很快便領來一個年輕女孩兒。女孩兒臉色發白,顯得驚魂未定。
“是你第一個發現林芸屍體的?”項澤羽問道。
“不……不,我那時候不知道林芸死了!”女孩兒連連擺手。
秦路影見狀,從旁勸慰她,“別緊張,你照實回答就行。”
女孩兒點點頭,“我夜裡起來去廁所,看見林芸房裡的燈還亮着。我們偶爾也會晚上加班,但她房裡沒有動靜,不像她在工作的樣子,我就到她門口去敲門問問,可是裡面一直沒有迴應。”
“那你是怎麼進到林芸房裡的?”
“我們這裡有個習慣,爲了工作上的事走動交流方便,平時大家都不鎖房門,只有睡覺的時候纔會鎖上門。我看林芸房裡開着燈,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忘記關,所以就嘗試着推了一下門,沒想到一推門就開了。我走進屋裡去,看到屋裡亂七八糟,林芸倒在地上,我蹲下叫了她半天她都沒反應,於是我趕緊給方老師打了電話。”
“這鎮子規模小,雖然有醫院,但沒有救護車。我本來以爲林芸是身體不舒服,想到這裡後馬上送她去醫院,誰料來了才發現她身體冰冷,已經沒有呼吸了。”方奕接着員工的話說道,“於是就通知了項警官你。”
項澤羽沉聲詢問道:“林芸的房間是哪間?我們去看看現場。”
“最裡面那間,我帶你們去。”
在方奕的帶領下,幾人來到林芸的房內,紫茵則因爲看到屍體感到身體不舒服,留在了外面。確實如那個員工所說,房裡混亂不堪,桌子上的東西掉了一地,桌旁的椅子也東倒西歪,甚至連桌子都微微被挪了位置,林芸則俯趴在離桌子不遠處的地上。
方奕在林芸的屍體旁蹲下身查看,林芸的身體呈扭曲的僵硬狀態,右手緊緊抓着胸前的衣服,左手則向前伸着平攤在地上。她面部表情顯得痛苦不已,臉色青白,脣邊還掛着一絲血跡。
“像是中毒?”秦路影不知什麼時候也蹲在項澤羽身邊,看着林芸的屍體詢問。
“從外觀看來確實是,可我們畢竟不是法醫,難以斷定。”
“那爲什麼不找法醫來?”秦路影疑惑地問。
項澤羽的臉上露出些許爲難之色,“我出來前也給鎮上的派出所打過電話,但他們規模太小,沒有配備專門的法醫,也沒處理類似案件的經驗。”
“那我們該怎麼辦?”
項澤羽想了想說道:“鎮上應該有醫院,只能先把屍體送到醫院,讓那裡的醫生先簡單判斷死因,然後我打電話回我們公安局,讓他們再派個法醫來支援,等法醫來了再做詳細分析和說明。”
“看來我們只有暫時依據現場來猜測發生了什麼。”秦路影站起身,在屋內四下查看,“林芸死前應該進行過痛苦的掙扎,纔會把屋裡的東西碰倒。可她是中了什麼毒呢?”
項澤悠彎腰在垃圾桶裡翻看,搖着頭道:“師父,這裡沒吃的東西的痕跡。”
“我剛纔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裡的廚房是公用的,如果林芸沒在房裡吃東西,而是去了廚房弄吃的,總會有人看見。”
“好,我們就先去對其他人進行詢問。”項澤羽沉聲道,又轉向方奕,“屍體暫時保持原狀,我會打電話給鎮上的醫院來運走屍體。”
方奕點頭應下來,“旁邊還有一間空着的屋子,你們可以在那裡詢問其他人。”
幾人跟着方奕走出房間,卻不見紫茵的身影。方奕神情中流露出擔憂,揚高聲音喚了幾聲,才見紫茵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去哪兒了?”方奕上前拉住她的手,“出了這種事,別亂走,我會擔心。”
“我只是去了院子外面的衛生間。”紫茵輕聲道。
“衣服怎麼弄溼了?”
聽方奕一說,衆人仔細打量紫茵,才發現她衣角果然有一片水漬,在被水浸溼的地方,隱約能看到紫色衣服上帶着些許的暗色污跡。
“哦,剛纔洗手時,不小心蹭髒了,怕回家後就洗不掉了,我就先簡單用水清洗了一下。”她不安地看了看林芸房間的方向,又望了秦路影他們幾人一眼,“裡面的事,查得如何了?”
“還需要做些調查。”
“工作室的人員我們不熟悉,你們兩個也一起來吧。”項澤羽示意道。
因爲院子比較大,所以每個房間距離並不近,只有發現林芸屍體的女孩兒和另一個員工的房間與林芸的房間在同一個小隔間裡。詢問院內住的其他人並沒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最後輪到那兩個女員工。住在林芸隔壁的女孩兒提供了一條讓大家注意的線索。
“你說,昨晚林芸曾出去過?”
“沒錯,我聽到房門響和腳步聲,而且她並不是一個人出門的。”
“她和誰一塊兒走的?”項澤羽追問。
“這……”女員工爲難地遲疑着,擡頭看看站在一旁的方奕。
“這很重要,希望你能說出實情。”
在項澤羽的逼視下,女員工才低下頭,小聲地道:“是……是方老師,我看林芸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她的話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在方奕身上,方奕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錯,昨晚我來找過林芸,並且和她一起出的門。”
“方奕,剛纔你爲什麼不說?”秦路影挑眉望着他問。
方奕急忙解釋道:“出了這種事,我怕你們懷疑我和林芸的死有關,這時候如果我接受調查會影響發佈會的進行,我出門就和她分開了,真的不知道她去幹什麼了。”
“那你來找林芸又是爲什麼?”
“我……”方奕頓了頓,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紫茵,“是林芸約我來的,她昨晚打電話給我,說有重要的事和我說,沒想到她竟然告訴我她喜歡我。”
“她和你說了?”項澤悠脫口道。
方奕詫異地看着他,“你們知道?”
“上次遇到喝醉的林芸,送她去你那裡的時候,她無意識地說過。”
“你是怎麼答覆她的?”對於林芸的舉動,秦路影毫不感到意外。依照林芸的個性,她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方奕要娶別的女人而不做任何表示和努力。
“當然是拒絕了,我只把她當做妹妹,再說我都快要結婚了。”
“那之後林芸說了什麼?”
“她很不高興,但也沒再多說,她說約了人馬上要出門,我就和她一起離開,走到門口,因爲方向不同,我們便分開了。”
“你來時和走時,大約各是幾點?”項澤羽從旁問。
“我到的時候大約是八點,回到家裡是九點左右,紫茵可以證明。”
紫茵點點頭,“嗯,他晚上九點之後一直和我在家。”
“林芸有沒有說去見誰?”
“沒有,我也沒多問。”
方奕的話聽起來不存在疑點,至於林芸回到房裡的時間,附近的女員工都說當時睡了,不知道她幾點回來的。除了知道林芸曾出門過,幾乎沒問出其他信息。可誰也不清楚林芸究竟去了哪兒,見了什麼人。
第二天項澤羽去小鎮派出所交流案子,秦路影藉口探望老同學,獨自來到方奕的工作室。工作室看起來竟比前幾天冷清了許多,只有幾個人在忙碌,卻也不時停下來,小聲地交頭接耳,沒有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方奕坐在桌前,也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秦路影走到身邊都沒發覺。秦路影輕咳一聲,才喚回他的注意。方奕看到秦路影,扯出一抹微笑,但笑得有點勉強,“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我們怎麼說也是老同學。你還好吧?”
“多謝你的關心。”方奕苦笑,“你看我這兒還能算得上好嗎?”
秦路影環顧四周,“你的員工好像變少了?”
“看出來了?我也不瞞你,本來恐嚇信的事情就弄得大家心裡不踏實,所以上次工作室被人破壞我纔想極力隱瞞,不想影響大家的心情。現在林芸又死了,不少人都覺得這場發佈會辦得不吉利,怕還會出事殃及自己,就辭職回去了。”
“走了那麼多人,你人手還夠嗎?”
方奕嘆了口氣,“沒辦法,只能先湊合着,自己多幹一點兒,希望發佈會不會受到影響。”
“你一定沒問題,我相信你,老同學。”秦路影挑眉一笑,旋身在方奕對面坐下,側目打量着他桌面上攤開的設計圖,“對了,我倒是很好奇,你做給紫茵的婚紗,怎麼想到設計成中式的,而不是白色的西式婚紗?”
“其實我是受到一張照片的啓發。”
“照片?”秦路影好奇地重複道。
方奕想了想,拉開抽屜取出一張黑色背景的照片,上面火紅精緻的鳳冠霞帔,美麗得奪目。秦路影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不禁讚歎道:“真漂亮。”
“三個月前,我在準備發佈會的照片資料時,發現這張照片混在裡面。”
“也就是說,這張照片不是你找來的?你不清楚它的來路?”
方奕點點頭,“不錯,就是在發現照片那天,我遇到了紫茵。它給了我靈感,所以我才根據這個式樣做了改良,做出了給紫茵的那件結婚禮服。”
秦路影把照片交還給方奕,“確實很獨特,關於紫茵的事情,你就從來沒想過去查查看?”
“沒有必要,我愛的是現在的紫茵,她的過去我並不關心。”
“這份信任很難得,看來你真的很愛紫茵。”
“我愛她勝過我所擁有的一切。”方奕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一掃一連串事情帶來的陰霾,笑得幸福而堅定。
“紫茵,你來了?”秦路影忽然看到紫茵站在他們的不遠處,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
“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怎麼不在家好好休息?”方奕關切地問道。
紫茵指了指手中的保溫飯盒,“我來送飯,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你到現在一直沒吃好,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好了,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你們恩愛。”秦路影說着站起身,離開了工作室。
從工作室走出來,秦路影警覺地放慢腳步,在來的路上她就發覺好像有人跟在她身後。本以爲只是巧合同路,她就沒有在意,誰知道此時這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好像脊背憑空生出一股涼意般,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她走到一個小巷口,在轉彎處停下,猛然回頭張望,一眼望去空蕩蕩的,只有微風偶爾拂過。秦路影暗笑自己的緊張,和項澤羽在一起久了,似乎連她也傳染上了項澤羽那多疑的職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