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想你的稿子了,今天要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顏青青見安然終於不再追問,似乎莫名鬆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我都幫你把需要的東西裝好了,快走吧,大家都在教堂等我們。”
“我……”安然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
顏青青不解地詢問:“又怎麼了?”
“心茗說,今天會有很多不認識的人來,我怕……”
安然的話雖沒有說完,但顏青青不難會意她的顧慮。她拉起安然的手,輕輕拍了拍,微笑着安撫,“放心,一切有我在,你只需要踏踏實實完成婚禮,其他的我都會處理妥當。”
“青青姐,謝謝你。”安然感激地注視她。
“傻丫頭,客氣什麼?我跟你姐姐和成駿都是好朋友,當初還是我介紹他們認識,可惜安心和成駿有緣無分,如今你能嫁給成駿,我衷心替你們感到高興。”
“那我換好衣服,我們就出發。”聽了顏青青的話,安然彷彿卸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終於露出笑容。
“嗯。”顏青青望了望安然的背影,又像是想起重要的事,將目光落在桌上的藥瓶上,“安然,你的藥我也先幫你拿上,一會兒到了教堂再交給你。”
安然應了一聲,顏青青把藥瓶拿在手中,盯着藥瓶略微出神,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直到安然準備好走過來,顏青青才飛快地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挎包,將藥瓶扔了進去,若無其事地跟安然一起走出了門。
秦路影給白薇打開門,又對着鏡子撫了撫長髮,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直到覺得無懈可擊,纔回過頭問:“不就是去教堂舉行婚禮嗎?怎麼還專門強調賓客要穿禮服?”
“好像結婚儀式後,還要到附近的酒店辦喜宴。”
“真麻煩。”
“人家的終身大事嘛。你看看,你打扮起來終於也有個人樣,小影你應該經常收拾一下自己。”
白薇端詳着眼前一身淡紫色及膝禮服的秦路影,剪裁得宜的綢緞質地禮服,將她纖長適度的身材完美包裹出來,挎在胳膊上的“一”字設計,正露出她白皙骨感的肩膀。一頭微卷的波浪長髮,服帖地披在肩上。小巧的臉因描繪淡雅精緻的妝容,而顯得越發明豔。腳下踩着一雙米白色高跟鞋,把她修長的美腿襯得更加誘人。秦路影周身散發出風情萬種的魅力,彷彿一朵嬌豔盛開的紫羅蘭般。
雖然早就知道秦路影是個美女,但每次看到她的“變身”,還是讓白薇忍不住感嘆,“沒想到從垃圾堆裡還能走出你這光鮮亮麗的女人,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秦路影以食指抵在脣邊,微微一笑,“這是秘密,我哪回讓你失望過?薇薇你要相信我。”
“今天才只是個開始,你要堅持到底,別考驗我可憐的心臟。”白薇提醒道,她擡腕看了看錶,“上車吧,就你住這破地方,再不出發恐怕中午之前都到不了。”
秦路影也沒有反駁,拿上挎包鎖好門,邁開長腿坐進車裡。不知道爲什麼,她心中始終浮動着隱隱不安,似乎白薇所祈求能順利平安度過今天的願望,很難實現。憑她寫推理小說多年的直覺,她依稀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驅車一個小時,秦路影和白薇終於來到喜帖上所寫的教堂。白薇還沒來得及停穩車,從一旁的拐角處忽然衝出一輛腳踏車,白薇忙一腳踩下急剎車,幸好車速本來就不快,那個騎車的人又身手敏捷地閃避開,纔沒撞個正着。即便如此,白薇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秦路影也被嚇了一跳。
兩人打開門走下車,這纔看清騎車的是一個身穿棕色外套和牛仔褲的大男孩。說是大男孩,其實他看起來也有二十出頭,應該比白薇和秦路影小不了幾歲,但他陽光乾淨的臉龐,充滿着活力四射的味道。此時他單腳支地,撐住腳踏車,面帶怒意望着秦路影她們。在他車前的筐裡,還放着一束猶帶水珠的百合花。
“喂,你們是怎麼開車的?”那男孩語氣很衝,流露出幾分年輕氣盛。
秦路影伸手攔住欲上前理論的白薇,拉緊身上的厚披肩,幾步走到男孩面前,注視着他,不急不緩地含笑開口,“小朋友,是你自己衝出來讓我們撞,要不是車停得快,你還能站在這裡大呼小叫?不知道這樣是很危險的嗎?”
男孩被秦路影一雙美目看得有些緊張,不知該把視線落在哪裡。但顯然秦路影的話進一步激怒了他,他臉頰漲紅,低吼:“不要小看人!我都二十二歲了,早就成年了!”
“哦?”秦路影絲毫不把他的反應放在眼裡,又往前一步,貼近男孩,這樣的距離,快要呼吸相聞。
“你……你要幹什麼?”
男孩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一張臉也窘迫得紅到耳後,整個人忍不住往後躲去,卻忘了自己還坐在腳踏車上。一個重心不穩,他連人帶車一起倒向旁邊,一聲慘叫,伴着砰的沉悶聲響,男孩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秦路影從容地邁到一邊,以免被波及,語氣依舊輕柔,卻掩不住其中的盛氣,“明明只是個稚氣未脫的毛頭小子,還硬裝成熟,姐姐我不過教教你對人應有禮貌罷了。”
“你……”男孩怒目瞪着秦路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教堂響起了洪亮的鐘聲,男孩掃了一眼教堂的方向,一躍而起,撿起百合花束,又扶起腳踏車,“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不跟你們計較。”說完,他連身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撣掉,便重新跳上腳踏車,飛快地騎走了。
白薇從秦路影身後走過來,看着男孩的背影,給予無限同情的目光,“你還是一樣,一張嘴氣死人不償命,只可憐了那個小男生,估計要鬱悶到內傷。”
“是他自討沒趣。”秦路影撇撇嘴,“不過,不是要求賓客都穿禮服嗎?怎麼還有人像他那樣隨意穿的?”
“誰知道,也許他只是個花店來送花的打工學生。”白薇猜測道。
“別管他了,再站下去,我都快變冰雕了。”
“我們也趕緊去教堂,再晚就遲到了,這樣對人家總不禮貌。”
兩人說着,轉身返回了車裡,重新發動車子向教堂門口駛去,很快便遺忘了這段小小的插曲。
白紗鮮花的包圍,相互廝守的誓言,教堂響亮的鐘聲,親友獻上的祝福,婚禮的一切都在幸福洋溢中順利進行。儀式結束後,所有的人又來到教堂旁的酒店,喜宴緩緩拉開序幕。因爲是自助式的西餐宴會,許多認識的人早已聚在一起寒暄。在明亮燈光的籠罩下,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宴會廳顯得熱鬧不已。
秦路影不喜歡這種應酬的場合,新郎新娘去了各自的休息室換禮服,遲遲還沒出現,她索性端着酒杯,拉着白薇出了宴會廳,站在相對清靜的樓道玻璃窗旁,百無聊賴地聊着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現在只想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秦路影懶散地倚靠着窗臺,打了個呵欠。
“注意你的形象。”白薇壓低聲音提醒她,不禁立即環視四周。幸好她們眼下所處的位置已是在走廊的盡頭,幾乎不會有人經過注意到。
“薇薇你太緊張了,小心神經衰弱。”秦路影不以爲意地轉過身,目光不經意瞄到一個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咦,那不是剛纔送花的男孩嗎?”
循着秦路影所指的方向看去,白薇也見到有兩個人一前一後拐到走廊裡。除了那男孩,另一個人正是婚禮的男主角——新郎林成駿。他們似乎並沒發現秦路影和白薇,而是邊交談邊推開新郎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看來他還是新郎的朋友。”白薇感到有點兒意外。
“管他是誰,和我們又沒關係。”秦路影傾身,優雅地半趴在窗臺上。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將教堂和門口的大片草坪盡收眼底。雖然天氣已日漸寒冷,教堂的人卻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草依舊青綠如昔。在融融暖陽的映照下,入目就感覺心曠神怡。秦路影晃動着手中的高腳杯,欣賞着陽光穿透玻璃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泛起柔和的光芒,慢慢湊到脣邊品了一口,才彷彿有感而發道:“我真不明白,結婚到底哪裡好?”
“一個女人能有個家,全心全意被愛,被呵護着,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白薇的言語中,隱隱透出對這種生活的滿懷嚮往。
“感情本身就是個沉重的包袱,從中得到的快樂,遠比不上失去時的痛苦,愛情、親情都是如此,與其這樣,我倒寧願永遠一個人。”
白薇明白秦路影的話裡另有深意。秦路影的母親在她年紀很小時就病死了,是父親秦浩一手把她帶大,父女感情的深厚可想而知。秦父突如其來的死亡,對她打擊太大,她纔會把自己內心封閉起來,不想再受到傷害。
“小影,也許有一天,你會重新找到家的感覺,擁有朋友、愛人,甚至家人。你看安然,發生那樣的事,還不是開始了新生活?”除此,白薇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麼。這麼多年來,勸慰的話她說了太多,但總感覺蒼白無力,有的事只有秦路影自己肯放下,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秦路影聳聳肩,打破略爲壓抑的氣氛,輕鬆笑道:“誰知道呢,我無所謂。”
“小影……”
白薇還想再說下去,秦路影已經轉移了話題。她望向走廊新娘休息室的房門,“新娘好像衣服換了很長時間,怎麼還沒出來?”
“的確,從來了酒店之後,就沒見過安然。”瞭解秦路影的心思,白薇配合地不再繼續剛纔的話題。
“真慢,我先回宴會廳去吃一點東西。”
秦路影說着,人往走廊而去,腳下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白薇說了句“等等我”,隨後緊跟上來。在新娘休息室門口,她們與一個身穿西服套裝的女人擦肩而過,女人停在新娘休息室門外,輕輕敲響了門。
“看來是新娘禮服出了問題,我們還有得等了。”秦路影無奈地說道。
白薇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薇薇你沒看見嗎,走過去那個女人,胸前戴的工作名牌寫着‘吉運婚紗店’,如果不是禮服有問題,把婚紗店的人叫來幹什麼?”
白薇點點頭,露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秦路影一向有着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力,這也是她寫的小說引人入勝的原因之一。白薇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一聲尖銳且驚恐的叫聲從她們身後響起,毫無預兆地傳入她們耳中,進而響徹了整個走廊。
兩人回身看去,只見在她們不遠處,新娘休息室原本緊閉的房門已被打開,那個婚紗店店員跌坐在門口。從這樣的距離,秦路影她們無法看清店員臉上的表情,但那飽含着恐懼的驚聲尖叫,確確實實發自她的口中。
聽到她叫聲的,當然不止秦路影和白薇。林成駿率先從旁邊的新郎休息室匆匆跑出來,身後還跟着她們見過的那個大男孩。秦路影略一遲疑,還是快步走向休息室門口。當看清裡面的情形時,所有的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忘了反應。
一個身着大紅色禮服的女人,靜靜地面朝下俯趴在地上。比她身上禮服顏色更加鮮豔刺目的,是她背上插着的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整個沒入了她的身體裡,只留下刀柄露在外面,看上去觸目驚心。不斷有殷紅的血從刀柄下面涌出,流淌到地面。和這血色相比,禮服原有的紅黯然失色,那本該代表着喜慶的色彩,此刻看來諷刺得可笑。
“然然,然然……”最先開口的人是林成駿,他焦急地呼喚着安然的名字,就要走上前去。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另一個身影自樓道拐角處閃出,臉上同樣帶着疑惑的表情,竟是一身便裝的安然。安然見眼前的情形,連忙詢問:“出了什麼事?”
幾個人不約而同都看了看休息室內,又望向安然,還是林成駿問出了大家心中所想,“然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看宴會酒水清單的時候,發現有點兒問題,就去了樓下大廳找青青姐,可是她沒在,剛往回走到一半,就聽到了叫聲。”安然解釋着,往休息室門口走來。
“那屋裡的人又是誰?”白薇緊接着問。一股涼意從她脊背升起,漸漸襲遍全身。她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秦路影,卻見她一言不發地盯着休息室內,從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
安然已經走到休息室門口,往裡一看,頓時臉色蒼白,整個人脫力般滑了下去。林成駿反應迅速地伸手扶住安然,把幾近昏倒的她攬在懷裡。安然哆嗦着嘴脣,只能重複吐出一個名字,“心茗……心茗……”
“你是說,她是你的編輯沐心茗?”
在白薇說話的同時,跟着林成駿的大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進了屋裡。他把地上那女人的臉稍稍扶至側面,探了探她的鼻息,無聲地搖搖頭。他的動作,令大家終於能夠看清女人的臉,原本姣好的面容,因痛苦而強烈扭曲,一雙翻白的眼睛似乎睜大數倍,只是瞳孔中一片死灰。血絲從她微張的嘴裡滲出,更像是還有話未說完,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張臉他們都不陌生,正是沐心茗沒錯。
“她……她死了?”白薇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心問道。
男孩語氣有些沉重,“恐怕是的。”
“然然!”隨着林成駿擔憂的叫聲,安然似再也經受不住這強烈的刺激,眼前一黑,暈倒在林成駿的懷裡。
半個小時後,公安局派來了調查小組,幫忙疏散參加宴會的賓客。爲了不引起過大的騷動,警方並沒公開命案,有的客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後被留下的,只有當時未在宴會現場的人,因此沒有確切不在場證明的人。
他們集中在酒店臨時安排的一個房間裡,等候警察的詢問。包括安然、林成駿,後來才趕到的顏青青和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婚紗店店員在內,自然也少不了秦路影和白薇,還有那個大男孩和其他賓客,一共十幾個人。
屋子裡靜得可怕,此時在座的人心裡都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氣氛窒悶得令人難以呼吸。
已經清醒的安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還在默默流淚。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恐懼、傷心,各種表情交織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林成駿則在她身邊,輕拍着她的肩頭,給予她無聲的安慰,但神色也是沉重不已。本來好好的一場婚禮,該是這對新人一生最幸福的回憶,現在卻弄得這樣收場,換作任何人,想必心裡都不會好受。
不遠處的顏青青咬着指甲,始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幾乎是在警察到來的那一刻纔出現,卻沒有解釋自己去了哪裡。在得知發生命案的事情後,她就一言不發地坐着,眼裡沉澱着讓人看不懂的異樣情緒。
坐在門邊的大男孩,從進了屋就一直對着秦路影打量,像是後知後覺地認出了她們,臉上充滿戒備。秦路影倒顯得毫不在意,交疊着修長的雙腿,愜意地靠在沙發裡,坦然接受他的打量。所有的人裡,只有她看上去最若無其事,好像眼前的情形與她沒有一點兒關係,她僅僅是個置身事外的觀衆一樣。她不說話,只因爲大家都不開口,她也懶得說罷了。
“小影,你說我們不會有事吧?”白薇終於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秦路影,刻意壓低聲音問。
秦路影完全不像白薇那樣緊張,氣定神閒地笑笑,以其他人足以聽清的音量回答她:“放心,我們什麼都沒做,只不過那時候倒黴地離開了宴會廳,沒有不在場證明而已,一會兒警察問過話,查清楚就會讓我們走了。”
“那可不一定!”突然插話進來的人竟是那個大男孩,“誰又能說得準你們就不是兇手?”
“我?”秦路影饒有興味地一挑秀氣的眉,“你覺得是我殺了沐心茗?有意思,我倒想聽聽看你的理由。”
男孩站起身,走到秦路影面前,“顯然兇手是把死者錯當成新娘安然,他走進休息室,只看見身穿新娘禮服的背影,就匆忙從身後用匕首殺了人,然後逃離,卻沒想到殺錯了人。我聽到了你對警察說的話,你既然是小說家‘夜影’,又同安然競爭這次年度大獎,你爲了除掉對手而殺人,不正是最好的動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