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婚禮結束後,安然便搬入了新房和林成駿共同生活,雖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但新生活大體還是平靜而幸福的。安然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盯着筆記本電腦屏幕,彷彿沉浸在創作的世界裡,臉上閃動着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的興奮而又有些詭異的光芒。
她十指飛揚,迅速流暢地敲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當——當——”在午夜急促的鐘聲中,她驚醒了過來。臥室裡一片冰冷,似乎比以往更加漆黑寂靜。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忽然,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某一點,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甚至連嘴脣都白了。她翕動着嘴,卻沒能說話,因爲藉着照進房裡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牀尾。
在昏暗的房間內,女人的樣子簡直就像鬼魂一樣。披散的長髮下面,是一張蒼白而沒有絲毫血色的臉,眼睛微微向前突起,眼神中奇怪地充滿了血色,目不轉睛地瞪着她,連眨動都不曾。女人的嘴脣倒鮮紅欲滴,和白紙般的臉色相比,像是剛飲了血,看上去恐怖而猙獰。
“你……你怎麼進來的?”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努力吞嚥着口水,磕磕巴巴地問道。
“不認得我了?從你把我推下山起,我可是一刻也忘不了你。”女人的聲音彷彿被砂紙刮過,喑啞難聽,卻尖銳得令人脊背忍不住泛起寒意。
她抓緊身上的被子,猶如溺水者握住救命稻草般。可這並沒能使她的恐懼減輕半分,她顫抖得更厲害,全身脫力一般。除了一波又一波潮水似的不斷涌起的害怕,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包括逃跑。
“你沒死?你是來找我報仇?你想怎麼樣?”她鼓起僅剩的勇氣,戰戰兢兢地發問。
女人毛骨悚然地笑了笑,空空如也的嘴中好像一個黑洞般,在暗夜裡隨時準備解決掉獵物。陰笑着的假面深處,隱藏着毒蛇般的殘忍。女人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搖搖晃晃地一步步向她走來。
“你……你別過來!”
她本能地往後退去,直到後背抵住了牀頭,再也無路可退。女人飛快地躍起,整個人撲到她身上,一雙枯槁似的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瞬間奪去了她的呼吸。她使盡全身力氣掙扎着,因絕望的恐懼而臉色慘白。不一會兒,她就筋疲力盡,掙扎的動作漸漸減弱,最終不再動彈了。
“當——當——”
午夜的鐘聲再次敲響,屋子裡重又歸於寧靜。根本就沒有那個女人的影子,只有她雙眼翻白,半地仰面躺在牀上,雙手死死地抓着牀單。被子橫蓋她的身前,軟綿綿地垂落在地上,她已經停止了呼吸。是殺了人的內心恐懼,奪去了她的生命。
揹負着罪惡的人,終會被罪惡所吞噬。沒有人能逃過報應,這就是心靈醜惡的代價。
“然然,吃飯了。”林成駿端着兩杯咖啡走過來的時候,安然正好在電腦上敲下最後一個字。
她向林成駿微微一笑,接過他手中的杯子,“成駿,謝謝你這麼支持我。”
“說這些幹什麼,我們是夫妻,本來就應該互相扶持。對了,你新書的稿子寫完了沒有?”
安然點點頭,“明天應該就可以交上去了。”
“那好,我今天去學校的時候順便遞交請假申請,下個月抽時間帶你出去走走,補上蜜月旅行,也換個心情。”
“嗯,成駿,一切都會過去的,是不是?”
“會好起來的,別擔心。”
林成駿把安然擁進懷裡,在她額頭印上溫柔的一吻。燦爛的陽光,給兩人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光暈。
白薇坐在電腦前,手指輕巧地在鼠標上滑動。秦路影則懶散地倚靠在沙發裡,手中拿着一本書輕輕翻閱,不時皺起秀氣的眉,停下來露出思索的表情。
“沒想到你這次還挺勤勞,稿子寫得比以往都要快,是受了什麼刺激?”白薇轉頭看着秦路影,訕笑着問。
秦路影眼皮都沒擡,只飄來涼涼的聲音,“要不我先收回來放着,過幾個月再交給你?”
“好,好,大小姐,算我說錯話了。”白薇討饒,又繼續說道,“本來嘛,你看人家安然,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都堅持把新書給完成了。雖然換了編輯,但她這本《地獄歸來的復仇者》還是以最快的速度上市了,而且銷售前景一片大好,你偶爾也學習一下她這種精神。”
“嗯。”秦路影心不在焉地應着,依舊翻動手裡的書。
“你覺得她這本書寫得怎麼樣?我看過了,可能因爲目睹了婚禮上的事,看的時候格外心驚,沒想到裡面真的有個女人被自己的好朋友利用登山的名義騙到山崖邊,並被她的好友推下山而死,只是兇手最後也讓自己嚇死了。要不是那個情節,也不會有婚禮上的命案。”
秦路影修長的手指撫過全書的最後一段話,反覆看了幾遍,這才合上書放到一邊,擡起頭望向白薇問:“你真的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巧合?”
“當然,你不信?警察不都已經查過了嗎?小影你疑心太重了。”
“我只是認爲世上沒有如此巧的事情罷了。”
白薇不無感慨道:“只可惜那個顏青青,因嫉妒而矇蔽了心,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一錯再錯,做下了傻事,真是太不值得了。”
白薇的話倒讓秦路影感覺有些意外,“我以爲你是愛情至上的忠實擁護者。”
“那也要看情況而定,如果有一天我面臨選擇,至少不會站在錯誤的一邊。”
“話可不能說得太滿。”秦路影微笑着打擊她,“不過我們薇薇是個打不倒的女強人,什麼樣的困難都一定能克服。”
“別把我說得像生命力頑強的蟑螂一樣。”白薇不滿地抗議,“我順便把上次參加安然婚禮的照片都傳到你電腦上了,再看到沐心茗,還真替她惋惜,我之前也沒少和她打交道,沒想到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
白薇說完,站起身走到桌邊爲自己倒水。秦路影坐到她的位置,打開照片一張一張查看着,眼前彷彿依稀回憶起婚禮時的情形。如果不算隨後發生的命案,婚禮的前半段還算美滿,可現在再看照片中身穿白紗的安然,幸福而甜蜜的微笑,卻像是蒙上了幾分陰霾。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安然、沐心茗和顏青青三個人的合影上。她轉頭向正走回來的白薇詢問:“你這裡怎麼會有她們三個人的合照?”
“記不清了,可能是當時沐心茗拜託我幫她們拍的,只是再也沒有機會傳給她了。”
秦路影沒有接話,視線在照片上的三個人間來回掃視,臉上的表情也從困惑到了然,進而轉爲凝重。白薇似乎發現了她的變化,也緊張起來,連忙追問:“這張照片有哪裡不對嗎?”
“薇薇,這件事情中,我們大家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疑點。”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白薇不解地問。
“我是說,我想我們該給陳叔叔打個電話了。”秦路影說完,起身飛快地走到牀邊,在一片混亂的包裡翻找起來。她找出寫有陳遠電話號碼的紙條,在白薇困惑的眼神中撥通了陳遠的電話,“喂?陳叔叔,我是小影,您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能聯繫上項澤羽?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公安局的辦公室裡一片忙碌景象。腳步聲、交談聲、不時響起的電話鈴聲、紙張翻動聲、複印機聲……各種雜亂的聲響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專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時有正要出勤和押了犯人回來的警員進進出出。
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而近,敲打在地面上顯得格外突兀,每一步聽上去都發出自信的節奏,一個穿着米色裙式大衣的窈窕身影隨即出現在衆人視線中。
她披着及腰的鬈髮,一張臉豔麗而明媚,脣邊掛着淡淡的微笑,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魅力。和她擦肩而過的人,無不回頭一望。這人自然就是秦路影,她始終維持着只要出門,不管去哪裡,都以最完美的姿態呈現在人前的“優良守則”。
她一路根據指引來到寫着“會客室”三個字的門外,也沒敲門,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她並不意外地見到項澤羽已經坐在桌前等候,依舊踩着固有的步伐,不緊不慢在他對面坐下來。
“秦小姐,你在電話裡說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說,而且非要見到我才肯說,現在可以開口了。”項澤羽面無表情,還是初見時那副冷酷而刻板的模樣,甚至連聲音都聽不出一絲波動。
秦路影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那我也不繞彎子了。顏青青殺人的案子,你們進行得怎麼樣?”
項澤羽皺了皺眉,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改變,但他依舊謹慎地回答道:“秦小姐,依照我們的制度,還沒完結的案子,不方便對外人透露信息。”
“那也就是說,那件案子你們還在查,沒有結束了?”秦路影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裡的重點,滿意地傾身向前,“如果我告訴你,我有新的發現,顏青青並不是真正的兇手,你願不願意把情況和我交換?”
項澤羽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秦路影,彷彿內心正在猶豫是否要接受她的提議。秦路影也不着急,反倒悠閒地靠向椅背,交疊起修長的雙腿,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靜候項澤羽的回答。但她有把握,他一定會答應。
果然,片刻之後,項澤羽沉聲道:“秦小姐,我接下來的談話完全是以我個人的名義,而不是刑事調查小組組長的身份。”
“我無所謂。”秦路影聳聳肩,她一向不在意這種條條框框的東西,而眼前這男人卻嚴謹得活像個老古董。
“顏青青已經招供了幾年前她殺害安心的全部事實,並且對因以爲被安然發現了,而在婚禮上準備殺了安然,卻誤殺沐心茗的罪名也供認不諱。”
“顏青青都承認了?”秦路影有些詫異地問。
“不錯,但一直沒有結案是我的意思,我也覺得這案子中還存在許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比如?”
“疑點有兩個。”既然打開了話匣子,項澤羽沒有再隱瞞的必要,繼續分析着,“第一,對於婚禮上殺害沐心茗的過程,顏青青交代得含混不清,詳細的情節總以記不清爲理由,潦草帶過,甚至連殺沐心茗所用的兇器她都難以描述清楚;第二,顏青青偷換了藥瓶想要毒死安然,她又有什麼必要冒着被別人看見的危險,提前再用刀殺死安然?這樣做豈不多此一舉?”
“嗯,看來你還不是個糊塗警官,我來找你沒有錯。”秦路影點點頭,對項澤羽的話表示贊同。
“只要存有一個疑點,我都不會輕易結案。”項澤羽答得理所當然,從中不難看出他正直堅毅的性格,“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現在該說說你的發現了,你爲什麼會肯定兇手不是顏青青?”
“兇手一開始的目標就並非想殺安然,而是在明知穿着禮服的人是沐心茗的情況下,故意犯下命案。”
項澤羽聞言,面露些許意外,“可顏青青卻認了罪。”
“因爲顏青青想要袒護真兇,反正對她來說,身上原來就有殺了安心的罪行,再攬下一樁,也沒有太大差別。”秦路影說着,從包中取出一張打印的照片,放在桌上推到項澤羽面前,“你先看看這個。”
項澤羽拿起照片在手中掃了一眼,疑惑地問:“這不是婚禮上的照片嗎?你給我看她們三個人的合照幹什麼?”
“注意看沐心茗和安然的髮型。”秦路影提醒他,“我那天就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兒,看了照片才發覺,兩個人的頭髮樣式截然不同,即使是從背後應該也不會認錯。所以,足以證明,兇手要殺的人本來就是沐心茗。”
項澤羽又仔細看了看,確實如秦路影所說,“如果兇手不是顏青青,而是不熟悉她們的人,會分不清也不奇怪。”
“不,沐心茗是從後面被殺,假設兇手是自己開了門走進休息室,沐心茗怎麼可能沒聽見一點兒動靜?她必然會轉過頭看看。再或者,沐心茗知道兇手當時就在房裡。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兇手都應該和沐心茗打過照面纔對,從這點來說,兇手應該是沐心茗所認識的,讓她絲毫沒有防備的人。”
“那麼秦小姐,你認爲真正的兇手是誰?”項澤羽顯然也認真起來,專注地看着秦路影詢問。
秦路影勾起一抹誘人的笑容,“找到兇手是你們警方的責任,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她又從包裡拿出一本書,起身放到項澤羽手上,“這是安然的新書,建議你好好讀一下,也許會從中取得意想不到的收穫。”
項澤羽仰頭望了望站在自己身邊的秦路影,“依你的性格,實在不像是會管別人事情的人,爲什麼會和我說這些?”
“配合警方是每個良好公民應盡的義務,我也偶爾會有心情好的時候。”秦路影邊說邊轉身往門口走去,在手即將觸到門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低緩的聲音再度傳出,“況且,真正的兇手,本就不該逍遙法外。”
她語氣中透出的深意,讓項澤羽忍不住回頭。但秦路影並沒有停留太久,而是拉開門,像來時一樣昂首挺胸地邁步離開了。那短短的一句話,幾乎讓項澤羽以爲是自己的錯覺。這時,會客室的門再度被打開,進來的人卻是項澤悠。
“哥哥,我剛纔在走廊好像看到那個叫做秦路影的女人了,她來公安局幹嗎?”
“只是配合回答幾個問題。”
“和她有什麼可說的?”提到秦路影,項澤悠總因爲那幾次挫敗而憤憤不平。
“你又怎麼來這裡了?”項澤羽不答反問。
“我是替老爸跑腿,來給你送東西。”
“嗯。”
項澤羽簡短地應着,注意力卻轉到了手中的書上。他下意識地翻動着書頁,一張紙條從裡面飄落下來。項澤羽撿起,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跡,竟是秦路影的聯繫方式。項澤羽把字條握在掌中,看來秦路影已經默許,若案情調查再遇到困難,可以和她聯繫。
秦路影,這個外表嫵媚,表現得很冷漠的女人,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內心?
項澤羽打電話來的時候,秦路影正在爲新書的靈感而焦頭爛額。白薇建議她出去走走,說她是在家困太久,把腦袋弄呆了。但秦路影懶習慣了,出趟門覺得麻煩,而且也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索性繼續坐在家裡,等着思路能自己找上門。
“秦小姐,我明天要去短途旅行,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一起?”項澤羽一開口,就是直接地邀約。
秦路影明白,這不是簡單的邀請,項澤羽那樣嚴肅認真的人,一定有他的用意,她平靜地反問:“打算去哪裡?”
“附近的一個鎮子,只不過那裡正好是安心和安然姐妹的老家罷了。”
秦路影略一思索,反正自己最近正無所事事,不如隨他走上一趟,於是應道:“我有空,什麼時候出發?”
“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明天一早我會去接你。”項澤羽頓了頓,又補充,“可能會去個兩三天,你如果有其他事,最好能先安排好。”
“就這麼說定了。”秦路影把到自己家的行車路線向項澤羽作了詳細說明,兩人又約定好大致時間才掛了電話。秦路影想了想,飛快地撥通了白薇的手機,“薇薇,我要出門幾天,難說那邊信號好不好,有事你先處理,實在不行,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上哪兒去?”白薇奇怪地問。前些天秦路影才否定了自己的提議,誰知這個足不出戶的大小姐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
“去約會。”秦路影一字一板笑着回答。她不說出實情,是不想讓白薇作沒必要的擔心。
“你和男人一塊兒去?是誰?我認不認識?”白薇揚高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來,秦路影把話筒拿離耳朵幾分,即使隔着電話,她也不難想象白薇此刻臉上充滿震驚的誇張表情。
“秘密。”
“死丫頭,你別是又逗着我玩吧。”
秦路影不再回答,要是讓白薇知道她是和項澤羽一起出去,恐怕又會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她安撫白薇道:“我還要去收拾行李,不跟你多說了,最多三天一定回來,到時再和你聯繫。”
不等白薇開口,秦路影不由分說地掛斷電話。她打開行李箱,隨手胡亂往裡放着東西,開始爲明天的出行做準備。
第二天一早,門外如約響起門鈴聲。秦路影提着行李箱來到門口,她知道肯定是項澤羽,因爲這門鈴除了白薇一般是不會有人按的。打開門,令她微微感到意外,門外竟站着兩個人,除了項澤羽,還有雙臂環胸望着她的項澤悠。
“小悠,去幫秦小姐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