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拿着房卡鑰匙的普通朋友?”秦路影挑眉,“我們剛纔上來之前在前臺詢問過了,說沈小姐你一直和一個男人住在這間套房裡,恐怕那個男人就是他吧?剛纔項警官也說了不會干涉你的私生活,你大可以放心。”
沈虹聞言遲疑了一下,索性拉着子躍轉身走進來,在椅子上坐下。她直言不諱地坦言道:“沒錯,子躍就是我的愛人,我們在一起好幾年了。蔣柏娶了我之後,最重視的始終還是他的生意,我們之間的感情漸漸冷淡。後來我遇到子躍,就有了和蔣柏離婚的打算,只是因爲財產問題才拖到現在。”
“我能不能問問,上週五晚上你們兩位在哪裡?”項澤羽問。
沈虹又抽出一支菸點上,吐了一口煙霧纔回答,“既然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天晚上我和子躍出去吃了飯,回到酒店後就一直沒再出去,你們去問一下大堂的服務生,或者查看電梯的監控錄像,應該都能證明我的話。”
“好,我們會按照您所說的去調查的。”
詢問完沈虹,項澤羽等人找到大堂的服務生採集證詞,又調出了當晚的錄像查看,結果與沈虹所說一致。
“服務生記得彭鑫死的當晚,沈虹和她的情人在大堂出現過,監控錄像也拍下了他們兩個人,看來沈虹的話沒有什麼問題,他們確實有不在場證明。”項澤羽總結道。
白薇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線索不是就斷了?還要找突破口重新查起?”
“白薇姐,不是桃色案件你很遺憾吧?”項澤悠挺起胸脯,“查案可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
“看你一副神氣的模樣,就好像自己破了多少案子似的,還不是每次都猜錯兇手。小朋友,你還嫩得很。”白薇氣定神閒地反駁回去。
許久不曾開口的秦路影手中拿着她總是隨身攜帶的銀質煙盒,但這次她卻沒有取出裡面的煙,而是始終用手反覆撫摸着,看向它的目光,親切得彷彿許久不見的家人一般。良久,她停下腳步向其他三人說道:“你們先回去好了,我想自己走走。”
說罷,也不等項家兄弟和白薇有所迴應,便同他們揮了揮手,先行邁步離開了。望着她遠去的窈窕背影,白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件事觸動了小影多年來的心事,秦叔叔的死對她的影響太大了。”
“我一直想問,白薇姐,師父好像很重視那個煙盒?”
“你們有沒有發現,小影每次都只是點着煙卻不抽?其實她根本不吸菸,她重視的是煙盒本身,因爲那是她父親留給她的遺物。”
“我看過資料,當年路影的父親秦浩是一所大學化學系的教授。八年前實驗室起火,驗屍的正是他的朋友老陳。驗屍報告寫明除了燒傷和口鼻堵塞窒息,屍體並無其他可疑創傷。後來警方查出秦浩的研究經費有一筆不知去向,學校也收到關於秦浩研究經費去向不明的舉報信,所以最後以侵吞研究經費被發現而自殺爲結論結了案。昨天我也問過老陳,老陳回憶的情形和報告上的一致。”
“當年的火災現場被一把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大部分東西都燒成了灰燼,那個煙盒是火災現場唯一完好地留下來的東西。我記得以前秦叔叔總是帶着,所以小影很珍視。”白薇解釋道。
“希望我們能幫上師父的忙。”
“我們盡力而爲,只有查清楚當年的真相,才能解開她的心結。”
白薇欣慰地笑道:“小影總算沒白認識你們兩個朋友。”
秦路影走在大學的林間道路上,不時有學生和她擦肩而過,他們無憂無慮的說笑聲傳入她的耳朵裡,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小的時候,因爲母親去世得早,在家沒人照顧的她經常跟着父親到大學裡來玩,對這所大學再熟悉不過。自從父親出事以後,爲了不觸景傷情,她選擇不再踏進父親曾工作過的這所大學。
如今因爲彭鑫的案子,她看到了查清父親死因的希望,經過幾天的掙扎,她終於再次鼓起勇氣來到這裡。對於她來說,只有真正學會面對現實,才能全身心投入查案,早日還父親一個清白。
她循着記憶中的道路,來到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實驗樓,當初被火燒過的樓層已經重新修繕過,經過八年的時光,完全看不出一點兒當年的模樣。
“這不是小影嗎?你是小影吧?秦教授的女兒。”一個帶着些許驚喜的聲音在秦路影身後響起。
秦路影轉過頭,看到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面孔。她飛快在記憶中搜尋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很快便想起對方的身份,“你是周平?當初我爸爸手下的那個實習生?”
周平笑了笑,“不錯,現在我已經是這裡的教授了,要不要來我辦公室坐坐?”
“正好,我也想進去看看。”
接受了周平的邀請,秦路影來到他的辦公室,發現距離當年父親的實驗室也僅有一牆之隔。她的目光不禁望向隔壁的方向,周平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似乎察覺了她的想法,在她對面坐下道:“秦教授的事,我也覺得很遺憾,但我相信秦教授不會做出侵吞研究經費那種事。”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秦路影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打算調查父親死因的事,所以對於周平的話,只是一語帶過。她站起身在屋裡踱着步,打量着桌子上擺放的各種實驗器材和櫃子裡貼着標籤的化學溶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熟悉的親切感。
“關於秦教授的事,你能想開就好。”周平繼續勸慰着。
秦路影在一個玻璃櫃前停住腳步,目光停留在一個棕褐色的小瓶子上。周平循着她的視線看去,不解道:“這磷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只是燃燒時常見的東西,燒過的地方隨處都能聞到磷的味道。”
“怎麼會?並不是所有的火災都源自磷的燃燒,哪可能每個火災現場都能聞到?除非火源是磷。”周平笑道。
“什麼?”秦路影驀然回頭望着周平,進一步確認道,“你說真的?”
周平奇怪地問道:“是啊,有問題嗎?”
秦路影幾步走到周平面前,與他對視,“如果是這樣,是不是說明由磷燃燒引起火災的概率並不高?”
“當然。再說除了研究室裡,普通地方磷也不常見吧。”
“等等……”秦路影腦海中忽然閃過項澤羽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難道……”
“小影,你想說什麼?”
“我想到還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聊。”秦路影說完,快步走出了周平的辦公室。她一出實驗樓就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項澤羽的電話……
項澤羽坐在桌前,翻看着關於彭鑫案子的資料。雖然是難得的休息日,但他還是打算一會兒去秦路影家,和另外幾人交流一下對於案情的新進展和看法。
“小羽,今天休息?”坐在他對面的項林隨口問着。
“嗯,爸爸您也是?”
“不,我晚點會去。”
“我也要出門去找小悠。”
項林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資料,“這是你最近在查的案子?進展怎麼樣?有沒有困難?”
“是的,還在查。”
項林頓了頓,思索了片刻再次開口問道:“我聽公安局的同事說,你在查八年前一個結了案的案子?怎麼回事?”
“我懷疑這次的案子和那個舊案有關係。”
“小羽,別自找麻煩比較好,如果查出來當年的結論是錯誤的,會被人認爲是警方的失誤,對警察的整體形象不好。”
“爸……”項澤羽打斷項林的話,不滿道,“這不像是您所說的話,您一向不會過問我正在做的事,今天是怎麼了?”
“我只是爲了大局着想,畢竟我處在現在這個位置上,不能不提醒你。”項林露出略爲無奈的表情。
“總之您就別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做法。”
“可是……”
父子倆還在爭執不下,項澤羽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項澤羽接起電話,秦路影的聲音立即從話筒裡傳出,“澤羽,我懷疑有個人有問題。”
“是誰?”
“陳叔叔。”
“老陳?你說他有問題?你發現了什麼?”
“你記不記得,你曾告訴我們,陳遠說磷燃燒的味道每個火災現場都會有一些?今天我去了我爸爸工作過的大學,和那裡的一個化學系教授聊天的時候,他告訴我只有磷引起的火災纔會有這種味道。也就是說陳遠說了謊,我現在要去問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路影,你先彆着急,等我陪你一起去找陳遠。”項澤羽叮囑完,掛斷了電話。
“你要出門?”項林看項澤羽站起身,問道。
“我有點兒事,先走了。”說罷,項澤羽拿起外套走出了家門。
項澤羽與秦路影約定在公安局門口見面,他沿路打電話告訴了項澤悠。等他到了公安局,項澤悠和白薇已經等在那裡。白薇從項澤悠身後露出個頭,笑着和項澤羽打招呼,“我也一起來了,你打電話給小悠的時候,我正在小影家等她回來。”
“也好,多一個人多個幫手。”
這時秦路影從另一個方向匆匆趕來,她向幾個人點了點頭,急忙道:“我們快上去找陳叔叔。”
他們一路快步走上樓,來到法醫科,推開門卻發現陳遠並不在自己的座位上。項澤羽拉住從身邊走過的同事問道:“老陳人呢?”
“哦,他剛纔好像接了個電話,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說是有點事要去辦,請半天的假。”
“請假了?那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人搖了搖頭,“他沒說,你要找他就打電話給他好了。”
“我剛纔來的時候,一路都在撥陳叔叔的手機,可是一直沒有打通。”秦路影從旁補充道。
白薇嘆了口氣,“那不是就沒辦法知道陳遠去了哪裡?”
“你們先去會客室等我,我去查一下老陳的通話記錄,看看能否找到些線索。”項澤羽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再次回到會客室和其他人會合。
“怎麼樣?”見到項澤羽回來,秦路影迎上前關切地問。
項澤羽搖了搖頭,“是用一個新手機號碼打的,我再按照那個號碼撥過去就無法接通了,號碼只用過一次,看來約老陳的人不想被人查到他的身份。”
“現在我們還能做些什麼?”項澤悠撓着頭問。
“只有等,老陳走的時候,不是說請半天假嗎?明天他回來我們再找他問個清楚。”
他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按照項澤羽所說的靜下心來再等待。秦路影總感到心緒難寧,陳遠是父親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她認爲一直能夠信任與尊重的長輩,如今有線索指向他和父親的死有關,這對於她來說始終不願意相信。她希望能夠儘快找到陳遠,從他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她隱隱有種不安,彷彿陰雲正在漸漸遮住陽光的明媚。
秦路影的預感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證實,一早她就接到了項澤羽打來的電話。
“路影,你去過老陳的家嗎?”電話一接通,項澤羽便直接問道。
“去過一次,怎麼了?”
“我現在正在趕去老陳家的路上,你也馬上過去。”
秦路影心裡一沉,“出了什麼事?”
“今天早上老陳的鄰居打來電話報警,說從他家裡傳出了槍聲,讓警察過去看看,怕是老陳那裡出事了。”
“好,我現在就出門。”
秦路影拉上項澤悠,幾乎是一路飛車來到了陳遠所住的公寓樓,半途她還打電話通知了白薇。本來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她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鐘,甚至下了她的車,項澤悠還顯得有些驚魂未定。白薇已經等在約定的地點,帶了幾個警員最後趕到的人反而是項澤羽。
“項大警官,怎麼你會比我們還慢?”白薇疑惑地問。
“我們要出來之前,臨時被大組長叫去詢問彭鑫案子的進展情況,耽誤了時間。”
項澤羽解釋完,旁邊的一名警員還嘟囔地補充道:“真不知道大組長爲什麼忽然關心起我們做的事來,以前他那個人每次都是坐享其成,向他彙報個結果就行了。”
“沒用的少說,我們還是趕快先上樓去。”項澤羽說完,率先邁步走進了樓裡。
在陳遠所住的702室門口,他們找到了報案人——住在陳遠隔壁701室的家庭主婦張阿姨。張阿姨正站在樓道里張望,項澤羽走上前禮貌地問:“您就是張阿姨吧?”
“你們是……”
項澤羽出示了警察證,“我們接到您的報案來進行調查。”
“你們是警察?可是……”
張阿姨顯得有些疑惑,話才說到一半,電梯聲再次響起,裡面走出一個令衆人感到意外的人。“局長?”“老爸?您怎麼會在這裡?”項澤悠首先詫異道。
“我聽你們大組長說陳遠出事了,他是我當年的老部下,我怎麼也要來看看情況。”走過來的人正是項林,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名身穿保安衣服的人,那人手中拿着一串鑰匙。
“爸,您什麼時候來的?”項澤羽隨後也問。
“剛來不久,我來的時候遇上這位張女士,聽她說了情形,發現門是從裡面反鎖的,就讓她在這裡守着,我下去找保安拿鑰匙。”
項澤羽示意保安開門,項林按住保安的手沉聲道:“裡面可能還會有危險,把鑰匙給我,我來開門。”
“局長,還是讓我們來吧!”
項林向欲上前的警員搖搖頭,堅定地把鑰匙握在手中,其他警員則在他身後掏出了槍,將秦路影等人擋在外圍,進入了警戒狀態。
項林沉着地與周圍的警員對望一眼,手上略微施力,只聽得咔嚓兩聲,他壓腕往下一擰,門便應聲而開。隨着門緩緩在大家面前打開,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望向屋裡,屋內寂然無聲,只有陳遠的身影背對着大門,他無力地歪着頭,坐在桌前的沙發上。
項澤羽示意其他人到各屋去查看,他則謹慎地走向陳遠,繞過沙發,才發現陳遠右手握着一把槍。陳遠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雙眼黯然如死灰,血還在不斷從他的太陽穴涌出,順着臉頰淌下,滴在身上染紅了他的衣服。
“沒發現屋裡有其他人。”警員重又聚攏在客廳裡彙報。
項澤羽這才走上前,用手翻動了一下陳遠的眼皮,摸了摸他的鼻息,“人死了。”
“桌子上好像有一封信。”白薇指着沙發前的小桌,上面果然放着一封摺疊好的裝在信封中的信。
項澤羽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打開信,看完上面的內容,沉默地將信遞給了秦路影,“我覺得你應該看看,和你父親的死有關。”
白薇和項澤悠也好奇地圍攏過來和秦路影一起看信,這封打印出來的信並不長,下面署着陳遠的親筆簽名,看上去很像是陳遠的遺書。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爲自己曾犯下的錯誤贖罪了。彭鑫是我殺的,因爲他知道了我八年前的一個秘密。當年我在一次案子的調查驗屍中,收受了大筆的賄賂作了僞證。有一回我喝醉酒說漏了嘴,這件事被好友秦浩知道了,他勸我把錢還回去向警察坦白,但我因爲炒股票賠了錢,那筆錢都花得差不多了,沒辦法再回頭。秦浩說他替我和警察說清楚,然後再慢慢還錢,可這樣我勢必會失去工作和名譽。我不願意那樣,於是和他發生了爭吵,誰知道失手殺了他。我很害怕,就用實驗室的磷點燃了屋子,燒了一切,因爲我是法醫,後續的查驗工作當然被我掩飾得天衣無縫。接着,我寄了一封舉報信給秦浩所在的大學,讓他們以爲秦浩是因此畏罪自殺。
直到不久前我遇到了小影,我感到很害怕,怕她知道八年前的實情。我一直找彭鑫暗中跟蹤小影,看她有什麼舉動。沒想到引起了彭鑫的懷疑,他揹着我調查了小影和秦浩的事情,查到了我所做的一切,便以此要挾我,不斷地勒索我。我明白他的貪心會是個無底洞,於是把他也殺了滅口,並用八年前從秦浩實驗室偷拿出來的磷再次燒了他那裡的資料。
但警方在調查時,還是把這兩件事聯繫了起來。當項澤羽問我八年前的事情的時候,我開始害怕,悔恨和自責時刻啃噬着我的內心。我對不起小影,更對不起秦浩。我的罪惡不能再無止境地延續下去,我決定以死來償還我的罪孽。我希望在另一個世界看到秦浩,能夠和他說一聲抱歉。
陳遠絕筆
“陳遠自殺了?原來秦叔叔真的不是畏罪自殺,而是被他殺死的。”白薇看完信看了看秦路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