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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裡葉一柏已經從手術牀上下來, 他身上全是血,正靠着牆不斷喘息。
兩隻手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手上的青筋還因爲長時間用力後一下子放鬆而不斷跳動着, “我去刷手。”
葉一柏說着向手術準備室走去。
“醫生!有血型適配的獻血者了!”莉莉猶如一隻歡樂的小鳥, 撲騰着從手術室外飛奔了進來。
後頭還跟着勞拉和一個三十四歲的華國婦女。
葉一柏腳步一頓, 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葉醫生。”莉莉進門, 看到葉一柏, 瞬間收斂了外放的情緒,乖巧地問好。
葉一柏點頭,目光掃過莉莉身後的上海阿姨, 眼裡閃過一絲詫異,“您是獻血者?”他開口問道。
阿姨點頭的同時看到渾身是血滿臉疲憊的葉一柏, 眼裡閃過一絲明顯心疼, “你這孩子, 纔剛畢業吧,這些洋人醫院就沒大一點的醫生了, 真是折騰人。”
葉一柏一愣,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不同於張素娥對兒子的那種溺愛,從這位阿姨身上,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年長者對於年幼者的關愛。
葉醫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謝謝, 還有, 您很了不起。”
因爲時間緊迫, 爭分奪秒, 葉一柏並沒有在這裡過多耽誤,在走向準備室的路上他依稀可以聽到阿姨和兩位護士的對話聲。
“哎呀, 儂們不好這樣的,那個醫生還這麼小,儂們洋人不都說人人平等的,不能因爲他是華國人就欺負他呀。”
莉莉和勞拉在腦袋裡把阿姨帶着上海口音的華國文過了兩遍才確定阿姨想要表達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道:“阿姨,那是我們救護中心外科組的組長,我們沒有欺負他,我們欺負不了他的。”
許是莉莉的中文實在太不標準了,又或許莉莉話中包含的信息太過不可思議,阿姨愣是沒聽明白,一邊向手術室方向走去一邊絮絮叨叨地念着,讓濟合體恤葉一柏這樣的“好孩子”。
準備室和手術室是緊挨着的,葉醫生一邊刷手做消毒工作一邊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這種被關懷的感覺,異常得不錯。
等到葉一柏穿好手術服戴好手術帽口罩,上海阿姨也躺在另一張手術推牀上的時候,只聽到莉莉一聲大喝。
“阿姨!葉醫生是我們的領導!主任下去就是他最大了!只有他欺負我們,沒有我們欺負他的!”這一次,莉莉的中文居然意外地標準。
“領導?”阿姨滿臉疑惑,顯然不能把那個面嫩的小醫生跟這羣洋人的領導這個身份連在一起。
“他是你們領導?”阿姨轉頭問王茂,手術室裡唯二兩個華國人。
王茂和理查這時候已經拿出了金屬片,同時清理了腹腔傷口附近淺表的異物,並用紗布覆蓋,有些已經嵌入腹腔內的碎布、布條之類,爲了防止清理時破壞腸壁帶出更多腸段,理查沒有強行清理。
聽到阿姨的問話,王茂轉過頭來,憨笑道:“對,葉醫生是我們外科組的組長。”
得到同胞肯定的答案,阿姨總算不再擔心葉一柏受欺負,然而她目光掃過明顯三十好幾的王茂,又想想她剛纔看到的面嫩的小醫生,看向王茂的目光就不由變得怪異起來。
她極其小聲地用上海方言嘀咕道:“這麼大個人還不如一個小年輕……”
王茂:……他聽得懂
葉一柏舉着雙手從門口走進來。
他一進來,整個手術室立刻安靜下來,理查後退兩步,讓出了主刀的位置。
“金屬片插進腹部造成肝破裂,她母親將她保護得很好,其他臟器應該沒有損傷。”理查輕聲道。
葉一柏點頭,“我們先處理處理肝臟破裂,等下再查探一遍。”
“喬娜,停掉下肢靜脈,理查,鎖骨下穿刺。”肝外傷可能伴有下腔靜脈傷,不能大量輸液,因此需要鎖骨下穿刺插管進行快速輸液、補血及測試中心靜脈壓。
“好的。”
“血壓。”
“血壓90/58。”
“理查?”
“鎖骨穿刺插管完畢。”
“莉莉?”
“300ML,採血完畢。”
“鎖骨下靜脈通道輸血快速輸血。”
“好的,葉醫生。”
葉一柏邊說着邊觀察腹腔內,腹腔內理查用海綿鉗夾住了肝十二指腸韌帶,腹腔內出血量明顯減少,這說明肝實質出血而非肝靜脈。
腹腔已經被清理一遍,因此無需抽吸,葉一柏直接左手伸入腹腔,開始仔細查探肝右葉的膈面和髒面,隨即,肝右葉的膈面、外側、髒面、肝門及下腔靜脈等處。
“多處淺表裂傷,肝右前處挫裂傷,需要肝裂傷縫合和肝部分切除。先做肝裂傷縫合。理查,距離海綿鉗夾了幾分鐘了?”
用海綿鉗夾住肝十二指腸韌帶可以控制入肝血流,但是如果夾斷時間過久,肝長時間缺血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因此在常溫情況下,每次阻斷時間不宜超過十五分鐘,最好是控制在十分鐘以內。
但這樣開開關關,不但會大大幹擾手術的進程,而且血液入肝創口未縫合處理完畢,血液照常流失,補充不及的話也會危及生命。
“去拿點冰來,最好是冰屑。”葉一柏開口道。
誰也不知道葉一柏突然要冰是要幹什麼,但是衆人已然習慣了手術室裡一切以主刀醫生爲準,沒有人對葉一柏這個要求提出異議,勞拉迅速點頭,快步向手術室外走去。
“持針器。”
接過持針器的同時,葉一柏目光掃過理查、亨利、王茂好奇的目光,邊動作邊開口解釋道:“十分鐘拿掉一次海綿鉗對手術進程影響大,會大大延長手術時間,如果用冰屑做肝臟局部降溫,能把肝門阻斷下,肝臟缺血的耐受時間延長至30分鐘,如果肝淺表裂傷多,需要長時間處理的,可以用這個方法。”
手術室裡的白大褂同時點頭,神情嚴肅,如果現在不是生死危機的手術時刻,他們恨不得直接掏出紙筆來記下。
如果說切口怎麼選,縫合怎麼縫,這種是標準外科技術,那麼上次開顱手術中用把注射器切開用於減少鑽顱損傷和這次的用冰屑給肝臟降溫以延長肝臟缺血的耐受時間,則是極其個性化的小技巧了。
這種技巧只有外科醫生在無數案例的累積下,在長期摸索中,再加上那麼靈光一閃和無數次嘗試才能得出這些極富個性化的有用技巧。
“這種已經停止出血的,就不用再做處理的。1號線。”
葉一柏表情嚴肅,剛剛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按壓,對他的手還是有影響的,原本稍微不平整些的傷口他也能用間斷縫合吻合完美,但是現在,葉一柏在遇到某些不規則的裂傷處,採用大網膜填塞的方式進行縫合。
“我這裡做得有些保守了,其實這些稍微淺一些的傷口,可以直接縫合,沒必要一定要大網膜填充,你們以後遇到的話,手感好有把握的時候,可以不必這麼保守。”
淺表傷縫了兩處,海綿鉗打開了一次,完成一次肝循環後,腹腔就又有了滲漏出來的血液。
“抽吸。”
托馬斯小姑娘的肝右葉挫裂傷還是很嚴重的,一次血流入肝就流出了不少血液,如果是O型血作爲補充血液來輸血,小姑娘可能就堅持不到手術結束了。
還有兩個淺表裂傷,葉一柏眉頭緊皺,喬娜立刻轉頭給莉莉使了個眼色,莉莉立刻明白,正要轉身去催勞拉,不過還沒等她出門,勞拉就已經端着盆子進來了。
饒是在30年代,作爲公共租界頂尖的醫院,濟合早早就用上了冰箱和冰櫃,畢竟很多珍貴藥物都是需要在低溫中才能保存的,因此勞拉剛剛一出去就直奔藥房,端着臉盆,在藥房藥師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硬是刨了半盤冰屑回來。
“夠了嗎?不夠我再去拿。”勞拉大聲說道,她生怕全刨了不可持續發展,因此還留了一冰櫃在那。
葉一柏目光暼過那用臉盆來當計量單位的冰屑,面部神經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夠了,理查。”
理查點頭,戴着橡膠手套的手直接塞進了冰裡,隨後放置片刻,沾了稍許冰屑的手直接伸入腹腔,輕輕碰住小女孩的肝臟,如此重複幾次,使得冰屑均勻分佈在肝臟上才停止。
亨利記下了降溫時間,對兩人比了個OK的手勢。
手術還在繼續。
在肝臟降溫情況下,無需十分鐘打開一次海綿鉗,使得接下來的手術變得順暢起來,白色的縫線在巧克力上的肝臟上舞動,一點點將破碎的器官重新拼合起來。
二十分鐘後,淺表裂傷縫合完畢。
接下來是部分肝切除手術了。
“喬娜,熱鹽水準備,等下需要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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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葉醫生。”
“進一次血,再做一次肝臟降溫。”
理查聞言,迅速取下海綿夾,血液順着靜脈流進肝臟,在裡面循環一圈後,從肝靜脈流出,注入下腔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