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七層顯得很空曠,四周除了遮陽的紗帳和休憩的小桌外,幾乎沒有任何擺設。
作爲一個代表皇家朝廷的郡主,這樣的生活設施確實是寒摻了一點,當然,不知是郡主本人的意思還是馬場確實設施簡陋。
如果真要推測的話,後者幾乎是不太可能的,夕嵐馬場遠近聞名、曰進鬥金,接待皇親國戚怎麼可能如此寒酸?
所以張赫衝上七樓中央大廳的時候,明顯愣了愣,他沒想到郡主的居所這麼簡單,但還有讓他更發怔的事情,因爲郡主安安靜靜的站在圍欄邊,手中拿着的正是羌笛,身邊還有兩個宮女在陪伴。
不過郡主卻反而先開口:“發生什麼事了?”
張赫怔住,敢情不是郡主這裡有事,難道是下面的樓層?下面住着裴召等人,莫非那個殺手又來行刺?
“糟糕!”鍾舒曼暗叫不妙,“有刺客,而且在下面。”
張赫雖然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但腳步卻並沒有移動,因爲打鬥聲四起,整個大院已被驚動。
而打鬥聲很快就在陣陣驚呼聲中平息,裴召、獨舞和鬆白蒼氣喘吁吁的趕了上來,鬆白蒼肩頭的衣襟紅了一大塊。
他二人還沒開口,倒是郡主先反問道:“怎麼回事?”
鬆白蒼喘息着道:“有,有刺客,幸虧裴大俠趕來,老朽才僥倖逃過一劫。”
郡主、張赫、鍾舒曼俱都聳然動容,刺客竟公然夜闖防範嚴密的聽濤小築行刺,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了,而是逆天。
郡主是急姓子,忍不住道:“刺客長什麼樣?”
鬆白蒼搖搖頭:“是蒙面黑衣人,看不清楚真面目。”
郡主微微嘆了口氣,彷彿有些失望:“看來這聽濤小築也不安全。”
“確實太不安全。”藍道長也從六層樓梯走了上來,“此地已成是非之地,我建議郡主還是儘快離開爲妙。”
郡主道:“哦?”
“道長怎知此地已是是非之地?”裴召反問道。
藍道長面無表情道:“刺客兇猛,竟連鬆莊主的內家《松下指》都敵不過,我等豈非又是其對手?”
他的表情很奇怪,目光死死的盯着裴召。
“道長又怎知鬆莊主的《松下指》敵不過刺客?我正想問問,剛纔刺客來襲,道長到哪兒去了?”說這話時,裴召眼睛卻沒有盯着藍道長,而是看了看鬆白蒼的肩膀,又看了看藍道長的下身。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鍾舒曼赫然一驚,她自然也看到了。
鬆白蒼肩膀上的傷痕與昨晚夢無常後頸上的傷痕極爲相似,布襟已被撕裂,傷痕亂如蠶絲,又密又多,這分明是被拂塵一類的武器所傷。
而藍道長的道裝是那種修長的袍子,這種長袍一般都掩過了靴子,但是袍子底端的邊角卻已被浸溼,這顯然是被水打溼的。
怎麼打溼的?
外面夜已深沉,露水遍地,難道道長外出過?難道鬆白蒼是被藍道長所傷?難道兇手就是藍道長?
整個七層大廳忽然變得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把藍道長看着,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是處驚不亂、神色平靜。
郡主忽然揮了揮手:“我已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這……”衆人瞠目結舌,但既然是郡主發出的命令,所有人也不便在七層久留,紛紛告退。
鍾舒曼滿腹的疑雲,緩緩的往五層走去。
剛一走到五層樓梯,張赫就從後面追了下來,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我有話想對你說。”
鍾舒曼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哦?什麼話?”
此刻張赫臉上的笑容就不是招牌一笑了,而是變得有些怪異。
這樣的笑容鍾舒曼見得多,特別是和胖子在一起的時候,看到附近有美女路過,胖子就會露出這種猥瑣的微笑。
張赫的笑容現在比胖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裡不方便說。”
鍾舒曼又好氣又好笑:“那在哪裡方便?”
張赫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在你的房間裡就很方便。”
他這話的聲音說大不大,但說小也絕不小,正在下樓的藍道長等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獨舞甚至很是鄙視的掃了張赫一眼,然後冷哼了一聲轉身朝四樓樓梯走去。
鍾舒曼的臉有些發燙,但她當然是相信張赫的,於是小張同學就跟在鍾舒曼身後飄啊飄的走。
聽濤小築的客房佈置得很雅緻,這裡就不同於廂房了,房間仍然是男女有別的,男人住的房間一般都是茶几酒杯、硬椅油燈,而女人住的房間多是粉色調調,紅燭錦帳。
紅燭的燭火在這種幽靜的房間中跳動,把牀頭的錦帳映得更爲鮮豔,牀上的被褥甚至還映着鴛鴦戲水的精美圖案,此刻就沒有人去感嘆馬場的準備周到了,而是會發現這亮光、這氣氛顯得格外的曖昧。
“你現在總該可以說了吧。”鍾舒曼冷冷的說道。
誰知張赫大咧咧的往牀上一坐,招手道:“有些話不適合在桌上說。”
饒是鍾舒曼見過各種大場面,此刻還是不禁臉發燙,但她的口氣還是很冷:“難不成適合在牀上說?”
這句話說出來,她終於臉紅了。
但張赫卻不再說話,而是眯着眼睛笑着點了點頭。
“好,我就看你有什麼話說?”鍾舒曼的膽子也不是吹出來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張赫的旁邊。
但是她錯了,張赫這小子還真是什麼事都敢做,她一坐下來,張赫的手極不老實的搭在她的腰身,她腰肢纖細,盈盈一握。
“你……”鍾舒曼驚呼着。
張赫一下子就將她抱住,然後順勢往牀上一滾,滾入了那牀鴛鴦戲水的被子中。
此時鐘舒曼就不是臉發燙了,而是全身都在發燙,張赫自然也一樣,甚至連冰冷的被褥都被兩個人的體溫浸燙,紅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滅,房間裡一片漆黑,只剩下一種“沙沙沙”的聲音一直在響……
但是黑暗中也有一雙眼睛,這雙眸子在白天看不出來,但一到了夜晚反而就顯得十分明亮。
如果你仔細一看就難免毛骨悚然,因爲他全身好象都溶在黑暗中的,他根本就是黑暗,只有一雙鬼魂般的眼睛在飄動,眼睛的下方還有一道亮光在飄動,你若再仔細些,就會發現那是一把劍,一把殺人的利劍。
現在這把利劍就從房間門口飄進來,劍尖直指大牀,牀上的人好象還沉浸在男女的歡娛之中,對此根本毫無覺察。
事實上換成任何人在幹張赫這種事情的時候都不會覺察外界動靜的,因爲他的全副精力都集中牀上人的身上。
利劍無聲無息的刺了下去,這黑衣人很懂得殺人也很會殺人,他的手法雖然慢了些,卻絕不會弄出動靜的,也不會讓牀上的人有所反應。
“奪”的一聲,好象啄木鳥啄木的聲音響起,被褥在一劍刺殺之下果然停止了蠕動。
一切都很順利,都很正常,都在按計劃進行,但這聲音明顯有些不對,一個殺人老手是絕對能聽得出來的,就算聽不出來也肯定感覺得出來。
因爲劍刺入人體後是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
他又一劍揮出,被褥被挑起,然後他就手足冰冷,因爲被褥下本該是張赫和鍾舒曼赤裸的屍體,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堆衣架,衣架上繫着一根線,線一被拉動,自然就造成了被褥表面那種男歡女愛而形成的蠕動感。
黑暗中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嘆息:“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氣的。”
這當然是張赫的聲音。
黑衣人一轉過身就看見張赫坐在衣櫃上,線的另一頭貼着牆壁七拐八繞了一大圈後就捏着他的手上,而鍾舒曼已經把紅燭給點燃了。
這竟然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圈套。
黑衣人幾乎從頭涼到腳,全身都被巨大的恐懼感所籠罩,於是握劍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張赫就忽然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我保證你一動就跑不了了。”
黑衣人果然不敢動了,張赫的話彷彿有種奇異的震懾力,但這並不是因爲話的本身,也不是因爲張赫的口氣,而是黑衣人現在才發現一件事,張赫的觀察力洞察力遠比自己想象中銳利得多。
張赫這時候冒出一句話來:“你也不要急着走,因爲你想走就必須閃開我們兩個人的聯手攻擊,但只要你一還擊,我就可以看出你的本門劍法。”
黑衣人默默的望着張赫,手心已經浸出了冷汗,他行刺的這柄劍是把很普通的青鋼劍,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避免讓人看出他的本門劍法,但現在面對張赫和鍾舒曼這樣的勁敵,如果不用本門劍法成名武器,只怕很難脫身。
但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張赫居然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纔是最爲可怕的一點。
這種智力和心理上帶給他的驚懼驚悚感,遠比武力動手帶給他的打擊更具震懾力,偏偏他現在既不敢逃走,也不敢開口說話,就像釘子一樣被釘死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