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錢縣令一大早起來, 覺得神清氣爽。
用過早飯,見時候也差不多了,他去了前衙, 剛坐下讓人給他沏了杯茶, 茶還沒喝進嘴, 事情就來了。
看着刑房送來的卷宗, 即使自詡見多識廣的錢縣令也不禁心有餘悸之餘, 冷汗直冒。
“這事若真讓他們辦成了,顧秀才這一遭恐怕要遭。”
錢縣令在心裡試想了下。
如若那寡婦真因不甘受辱而自盡,死者爲大, 沒人會懷疑一個用死來證明自己的人的話,那不管外面人說什麼, 顧秀才這次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黃爛牙爲了達成目的, 肯定會大張旗鼓的鬧, 縣衙爲了安撫憤怒的民衆,必然要息事寧人, 所以就算有疑點也沒用了,只能是顧秀才背上罪名。
“幸虧何捕頭機敏,竟知道去黃家外面埋伏守着,不然這次鐵定要出人命,這黃爛牙也是膽大妄爲, 竟然敢草菅人命!”
“大人, 這草菅人命的可不是黃爛牙, 而是、而是另有其人。”刑房的人乾笑道。
錢縣令還沒把卷宗看完, 便繼續往下看。
看完後, 他陷入沉默。
良久,他倒吸一口冷氣。
“沒弄錯?”
刑房的人搖了搖頭。
“趙四供詞在此, 黃寡婦也說了些東西,這已經不是幾人第一次合謀害那秀才,而是第二次,之前那次顧秀才沒上套,這次估計也是看顧秀才要被翻案,才下了狠手。”
錢縣令沒有說話。
“大人,你說這事可怎麼辦纔好?”刑房的人也知道這‘幕後真兇’身份有點麻煩,不禁說道。
錢縣令臉色一陣變幻不定:“快去請師爺來。”
這時,一個僕人匆匆走進來。
“大人,齊秀才求見。”
他怎麼來了?
錢縣令有些頭疼,但還是說把人請進來。
.
齊彥不是一個人來的,孫氏母女二人也隨同他一起來了。
錢縣令有些尷尬。
明明不該他尷尬,可偏偏該尷尬的人不尷尬,反倒他自己尷尬上了。
“齊先生來,是所爲何事?”
“齊某聽說案子有了新進展,抓到了幕後真兇……”
錢縣令一頭霧水。
顧玉汝忙上前一步行了禮,才道:“今日有衙門的人前來,說是民女爹的案子已經抓到幕後真兇,民女和母親實在心中焦慮,才斗膽來問問情況。”
齊彥點了點頭。
孫氏來找他,說是案子有了眉目,可她一個婦道人家不便出面,他便跟着一同來了。
唯獨就是顧玉汝也跟着來了。不過齊彥倒也沒有多想,只當是他和孫氏二人孤男寡女一同出入不太方便,帶着女兒要方便些。
錢縣令聽完後,第一反應是縣衙有人太‘盡職盡責’。
“這是衙門的誰去說的?這幫人平時辦差怎麼沒這麼迅速?”就沒說給老爺一點時間來捋一捋詳細?
罵完,錢縣令自己尷尬就不說,齊彥等人也有些尷尬。
顧玉汝目光閃了閃,道:“民女也不認識那位差爺,估計是這位好心的差爺知道家中爲這事正着急上火,所以特意好心去說了聲,還望大人千萬不要責怪那位差爺。”
齊彥聽出錢縣令話音裡的異常,問道:“大人,難道說這案子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錢縣令乾笑:“沒有蹊蹺,怎會有蹊蹺,就是、就是吧……”
他該怎麼說?
難道說,齊秀才你小姨子爲了破壞你兒子的婚事,所以故意找人陷害那顧秀才,就是爲了毀了他的名聲,爲此都不惜買/兇/殺/人了?
錢縣令會如此猶豫倒不是因爲別的,而是不想輕易得罪人。
他雖是地方主官,但也就是個七品縣令,一個縣令對平頭百姓來說就是天,可對於地方大戶來說,也不算什麼。
尤其這案子錯綜複雜,竟然牽扯了好幾家進來,若齊彥沒來這麼巧,錢縣令有空餘時間捋捋清楚也沒什麼,偏偏就趕得這麼巧。
錢縣令哪知道,他所認爲的巧,不過是有人刻意爲之罷了。
“大人,可有什麼難言之隱?”
“倒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錢縣令嘆了口氣,“罷了,去把刑房的人叫進來。”
.
刑房的人根本沒走,就在外面,所以來的很快。
他把整理出來的案情大致說了一遍。
聽完後,不光孫氏不敢置信,連齊彥都一臉震驚。
“大人,此事可爲真?”
“自然爲真,趙四供詞在此,本官與那董家遠無怨近無仇,沒必要說這種謊。”
齊彥還是難以置信。
“大人勿怪,齊某並沒有懷疑大人的意思,只是……”
“本官也知此事讓常人難以置信,本官之前也是如此,所以方纔齊先生前來,本官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實在是,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錢縣令一通訕笑,又安撫道:“不過現在也只是那趙四的供詞,具體真相如何還未問過董家太太,還不好定論。”
他本是安撫之言,卻未料到齊彥此時早已是怒火中燒。
害顧明的竟然是自己的小姨子?
她爲了栽贓都不惜買/兇/殺/人了?!
“那就讓人把她叫來衙門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哪有做了惡事不用負責的!”
齊彥憤怒至極,不然向來體面懂禮之人,何至於竟越俎代庖說出這等命令的話語。
錢縣令也未與他計較,只是有些猶豫。
“難道大人不敢將她叫來問話?”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了!
錢縣令苦笑:“本官怎麼會怕一個婦人,就是想着她是個婦道人家,又是董家的太太,罷了罷了,既然齊先生堅持,還不快去董家把董家太太給請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給下面的人使了個眼色,刑房的人心領神會下去了。
而這邊,齊彥的面容上寫滿了驚疑不定、震驚、悲痛、失望、憤怒,極爲複雜。
他對孫氏沉聲道:“弟妹,你放心,若此事爲真,爲兄定會給你和賢弟一個交代。”
孫氏很尷尬。
本來她也挺震驚憤怒的,可沒想到齊彥比她更震驚憤怒,她反而有些尷尬了。
“齊大哥也別太生氣,說不定、說不定……”孫氏訕訕的,話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只能閉上嘴。
.
宋淑月做了個夢。
夢到當年還在宋家的時候,後孃對她不好。
那女人面甜心苦,表面裝得一副菩薩樣,實則鈍刀子割肉,害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性格倔強,吃虧了就一定要報復回去,反倒她大姐卻總是勸她,惹不起躲得起,以後離得遠遠的,各自不相干。
她心裡那個氣,恨鐵不成鋼,然後忽地一下就醒了。
“什麼事?這麼吵?”宋淑月皺眉道。
小翠走了進來,神色倉皇。
“太太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你慌成這樣?”
“衙門裡來了人,說要請太太去一趟。趙四,趙四,他被抓了。”
宋淑月猛地一下坐了起來。
“什麼叫衙門裡來人,什麼叫趙四被抓了?”
小翠帶着哭腔道:“趙四昨兒半夜就被抓了,但他一個人住,就沒人跟府裡遞信。方纔縣衙來人,說趙四犯了事,要請太太過去說話,太太你說怎麼辦,是不是……”
宋淑月臉色大變,斥道:“你說話說清楚,衙門的人來是怎麼說的?是隻說趙四犯了事,請我過去,還是趙四被抓後說了什麼?”
是事情敗露了?
所以趙四把她供了出來?
還是因爲趙四犯了其他的事被抓,所以想求她去救他?
這兩者定義不一樣,嚴重性自然也不一樣。
見小翠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宋淑月只能命人去打聽。
一旁,小翠道:“太太,那衙門的人怎麼辦?”
宋淑月罵道:“它小小一個的定波縣縣衙,說來請我過去我就過去?我可是董家的大太太,讓他們滾!”
“可……”
“我說的,讓他們滾!”
反正她是絕對不會去的,縣衙讓她過去她就過去,傳到了外面,她以後還見不見人?
.
堂上氣氛很壓抑。
錢縣令本想說點什麼緩解下氣氛,無奈齊彥臉太黑,他只好不作聲。中間,他藉口去方便,又讓人去催了一遍。
過了會兒,去董家的衙役回來了一個,臉色十分難看。
“那董家太太不願來,說讓我們滾!”
我就知道!
錢縣令暗中腹誹,這也是他之前覺得這事麻煩的主要原因,若是個男人也就罷,偏偏是個婦道人家,還是董家的人,董家的太太。
“好一個董家!好一個宋淑月!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架子!”
齊彥站起來,怒道,“縣衙傳訊問話,竟讓公差滾?置朝廷置官府不顧,她以爲她是誰?!你去與她說,就說是我讓她來的,她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錢縣令這會兒巴不得齊彥出頭,自是道:“既然齊先生說了,還不快去。”
衙役忙應道:“是。”
.
董家
宋淑月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還沒回來,她正在罵小翠等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其實她這是遷怒,所有人都知道,卻沒人敢說什麼,整個院裡的人都人心惶惶,都知道這是出大事了。
一個丫鬟匆匆跑進來。
“太太,衙門的人說還是請您過去一趟,是齊彥齊老爺請您過去的。”
宋淑月身子一軟,心裡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這是趙四替她辦的事暴露了,可她姐夫是怎麼知道的,怎麼又攪合了進去?
這時,她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也回來了。
“齊家老爺是帶着顧秀才妻女一同去的縣衙,據縣衙那邊說,事是昨晚發生的,當場抓了現行,案子是連夜審的,趙四好像被動了刑,沒抗住,什麼都招了。今兒一大早刑房剛報上去,齊家老爺就去了,不知道和錢縣令在裡面說了什麼,錢縣令就命人來董家請您。”
這邊宋淑月還沒想到主意,那邊又有人火燒屁股地跑了進來。
“太太,大姨娘去了老太太院裡,老太太知道衙門裡來人,就把人叫去問了話。太太,老夫人院裡的榮碧來了,說請您過去一趟。”
宋淑月腿一軟。
好啊!
這是來了!
都來了!
她臉色煞白,一點血色都無。
小翠見勢不對,忙扶了過去,撐住她。
宋淑月靠在小翠身上,喘着氣,靠了一會兒,她撐着小翠的手,站了起來。
“去,讓人去齊家一趟,”她壓低着嗓子,臉寒似冰霜,“跟我姐說,讓她使人去把我姐夫叫回去,就跟她說,讓她千萬幫我這一回,事後我自會去解釋。小翠,你親自去。”
小翠忙點頭道:“太太,我這便就去。”
“等等!”宋淑月又叫住她,“讓大小姐陪你一起去,我大姐心軟,讓大小姐跟你一起去求她。”
“小翠這是去幹什麼,怎麼急慌慌的?”死寂中,一個圓臉丫鬟笑盈盈地出現在門前,看着小翠急匆匆的身影道。
此人正是老太太院裡的容碧。
她走了進來,先對宋淑月行了個禮,才笑着道:“太太,老太太請你去一趟。”
宋淑月撐着僵硬的笑,站了起來。
“我收拾一下,這便就隨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