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時分,肖有公務離開了近兩個小時,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蔚藍的天空,心情依然低落。
一陣熟悉的氣味在我身後隱隱傳來,我敏感地發現了,不敢回頭看我想念的媽媽,扯着被單遮過了我的頭,把自己蠶繭般地包裹起來。
或許是母女連心,我能感覺到媽媽呼吸變急促了。
媽媽的手輕柔地撫着我的後背,思念已久的聲音響起時,我已經無法剋制地淚眼迷濛。
“晚丫頭,怎麼啦?你……還好嗎?”媽媽的聲音微顫,連撫摸我的手都在顫抖着。
“那天警察來調查勒索案……天吶……你把媽媽嚇壞了……”
“寶貝,讓媽媽看看你……”
“別害怕,一切都過去了……”
雖然是在安慰我,可媽媽顯然在偷偷的掉眼淚,“小平這孩子,每天給我打電話,陪我聊天,想讓我放心……”
“他怕我擔心,怕我的身體受不了……小平……是個好孩子。”
“可是媽媽沒看見你,怎麼能放下這份心……晚丫頭,你不怨媽媽自做主張過來吧?啊?孩子……”
我記得爸爸病倒的時候,媽媽的堅強表現的異乎尋常,可是現在我的媽媽,已經泣不成聲了……
媽媽沒有了可以僞裝的堅強,我亦無法故作鎮定,壓抑的哭泣聲在我包裹的蠶繭裡無法遏制地傳了出來。
心痛於我的痛苦,媽媽緊緊地從身後抱緊了我,“寶貝……寶貝……我的寶貝啊……”
“媽……”壓抑了多日的驚恐委屈不安,就像決堤的洪水,終於宣泄了出來。
緩緩地揭開我蒙在頭上的被單,我臉上的傷赫然映入媽媽的眼簾,媽媽明顯地呆怔了幾秒。
緊緊地把我滿是淚水的臉貼在自己胸前,媽媽難過地哭了起來,“我的寶貝……晚丫頭……誰啊,誰這麼狠毒能下這樣的手啊……”
心裡疼痛的無法呼吸,我只會搖頭,渾身因爲過度的抽泣,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老媽很快發現了我情緒和生理上的變化,不斷地拍着我的脊背,“乖,乖……不要難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寶貝……冷靜下來……你看你抖成這樣。”
“晚丫頭,你要堅強啊……媽媽不好,是媽媽不好,媽媽不哭,寶貝也不可以哭了哦……”
“乖孩子,乖……別哭……”
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見到病房裡哭成一團的倆母女,三步並兩步地跑了過來。
“伯母……您怎麼……”
抹去臉上的淚水,媽媽滿懷歉意地顫聲告訴肖,她是通過辦案的警察才查到我住的醫院,作爲母親,她無法忍受煎熬她的每個夜晚,她的孩子就算有全世界最好最周全的照顧,依然抵不住她的牽掛。
“敬儒問了我無數次這孩子的情況,我這個做媽的,什麼也幫不上,也沒爲她做任何事,我的心……放不下啊……”
“小平……真的抱歉啊,伯母不是不相信你……”
肖遞過一盒紙巾給我媽,柔聲安慰,“伯母,我理解的,我的做法是我一廂情願而已,我真的明白你的想法。”
“但是您的心臟……我很擔心……所以,其實該說抱歉的是我……”
肖一邊說話安慰我媽,一邊在我身側俯下身,摟上了我的肩,“晚歌,別難過了……我們,我們都很愛你……爲了我們,堅強些,好嗎?”
看着我用手捂着臉頰,肖竟然發出一陣輕笑,就像無數的過往那樣,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用溫暖的指腹輕刮我的鼻尖。
“傻丫頭呀,你難道不明白,我們愛你,並不是因爲你的臉嗎?”
“晚歌,外形的討好固然對人有幫助,擁有美好的心靈才更重要,對嗎?”
“那些傷害你的人,他們不明白,你真正的美好,不在表面而在內心,所以,我的晚歌,外人無法真正傷害你,你也別因爲這點傷痕,就傷害自己,好不好?”
“讓伯母安心照顧伯父,咱們一定可以渡過所有難關的,對嗎?”
“晚歌,你堅強,伯父伯母也可以安心,伯母的心臟不太好,你也該體諒的,對嗎?”
自從我住院,肖從未對我提過任何要求,他只是悉心地照顧我的身體和情緒,今天的肖,雖然每句話都有徵詢的意味,但話裡話外的篤定和道理,給了我難以言喻的力量。
真愛給予受創的人生存下去的勇氣和理由,愛讓我們堅強,我們爲愛堅強……
每個人心裡或許都會有個小魔鬼,它滿是猜忌自卑妒忌等等不良的負面情緒。
在病牀上呆久了,我不例外地也生出了些自擾的煩惱。
依然沒和肖說話,肖對我越細緻,我越害怕明天起牀後會看見他滿是厭煩的神色。
我怕肖離開我,怕他會嫌棄我是個累贅,所以,每次他因公務不得不離開我時,我都會滿心的不安和惶恐。
精明如肖,很快就發現了我情緒上的變化,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更緊湊地安排自己的時間,近段時間,他推掉了一切出差計劃。
然而他付出的越多,我就越內疚,我們之間,只剩下肖的付出和傾訴,我長時間地不發一言,更讓肖擔心我心靈的創傷癒合。
明天就是約定週四的手術時間,我內心沒來由的惶恐級數倍增,肖回公司處理公務時,我把自己緊緊地包在被單裡,這樣的蠶繭對我來說最安全,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人,只有我一個在狹小的空間裡休憩。
週四是我的手術日,也是平安夜,週五就是那個原本可以讓我成爲肖未婚妻的聖誕節,然而,我卻要在醫院裡渡過……
捲縮成一團,直到把膝蓋抵住自己的胸前,我孤獨地舔*心裡的傷口,在被單裡看着胳膊和手腕上的傷痕默默流淚。
“晚歌……”Vincent熟悉的聲音在身畔低聲響起。
渾身一震。不要!我不喜歡大家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不要任何憐憫的眼神注視!
下意識扯緊了被單,緊抿雙脣,我看見自己抓被單的手指節泛白。
“晚歌……我來遲了,我今早才問到伯母……晚歌……”Vincent的聲線中滿是內疚和憐惜。
大概看見了我在被單下顫抖,Vincent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給室內哀傷的氣氛一份調劑。
“叮咚!叮咚!帥哥成文熙到訪!不看帥哥會後悔哦!”Vincent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不要!”我的指節因爲過度的用力變得痠痛,心裡的無名怒火忽然之間燃燒了起來。
猛地掀開被單,我跳下牀想跑,卻被踩在腳下的被單絆倒,轟一下摔在地上。
未待Vincent反應過來,我起身抓起一截被單想揮打着趕走Vincent,“走!走!”
可笑的被單好像跟我關係太好,纏繞在小腿上的被單因爲我劇烈的舉動再次把本來就沒站穩的我帶倒,摔下去時,我的額頭重重地磕在病牀牀尾的擋板上。
隨着額頭上巨大的撞擊,砰一聲,我兩眼漆黑,失去了意識。
“晚歌!”昏迷前,我聽見Vincent驚駭的叫聲。
很快我就被額頭上的痛楚喚醒,但是我沒有睜開雙眼,身邊是護士和肖交待護理事宜的聲音,還有Vincent忙不迭的問詢。
忽然間,肖以我從未聽過的口氣憤怒地對着Vincent吼,“你住口!”
“你嚇到她了,你知道嗎?”
“儘管你是好心,可來之前不能徵詢一下我的意見嗎?”
“你記好了,穆晚歌現在是我的未婚妻,將來會是我的太太!這一點你必須明白!”
我的肖一向淡定,我的肖一向紳士,可今天的肖,爲了我竟然方寸大亂地質問Vincent。
Vincent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系列狀況搞昏了頭,只能囁嚅着道歉,“Sorry,I”msosorry……”
兩個男人的糾結和窘迫都讓我心疼,也讓我氣恨自己的無用,眼淚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但我還是倔強地閉着眼睛抿着嘴。
“丫頭……”肖敏感地發現了我氣息的變化,“你……頭摔疼了吧?”
肖的手一向溫暖,可經過剛纔這一番狀況,指腹竟是微涼的。
輕柔地在我的額頭上打圈,微微地爲我吹氣,肖像哄孩子似的,“乖,乖……吹吹就不疼了……這招是伯母教我的,有用吧。”
“乖,不哭了,乖……”
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大慟,讓我忍不住伸手摟住了那渴望已久的懷抱,我像個孩子似的放聲痛哭。
“怕……”這是我住院以來第一次對着肖說話,一個簡單的字,卻凝聚着我無數的恐懼和委屈。
肖把我扶坐起來,緊緊地把我圈進他懷裡,“有我在,有我在,不怕,不要怕。”
有距離時,我們專心聆聽彼此。有距離時,我們不吝嗇分享。有距離時,沉默也充滿了畫面。有距離時,也不會逃避視線,有距離時,我纔看得清楚我在你心裡的模樣…
越是害怕失去,越容易失去,越是惶恐,就有越多讓人惶恐的因素存在,這大概就是老天爺獨有的幽默感。
進入手術室前,肖和媽媽都在我的牀前陪伴,肖和媽媽的緊張程度並不亞於我,但是還是故作鎮定地不斷安慰我。
我的長髮被護士盤起,護士還細心地爲我戴上帽子,“好啦,不用擔心手術問題,聽說戴維斯博士是傷後疤痕修復的權威,這次能來我們醫院爲您做手術,我們醫院都很重視呢。”
“就是啊,晚丫頭,你該有信心的,小平爲了你的事呀,操碎心了,你看,他人都瘦兩圈。”媽媽心疼我的惶惶然,亦心疼肖的勞累。
肖淡淡微笑,“伯母別這麼說,晚丫頭能早日痊癒,是我們所有人的心願,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丫頭,你看看,有小平這麼好的孩子在身邊,你也該堅強地配合治療,快些好起來,未來的路還遠着呢。”隨着肖的安慰,媽媽的臉上也有了點笑容。
我緊握着衣服一角,抿嘴不語,心裡的不安讓我不自然的顫抖,心裡悄悄地告訴自己要堅強,可身體一點也不聽話,渾身上下寒意濃濃。
爲我披上外套,媽媽拍着我的肩膀,“孩子,加油哦,有什麼高興的,不高興的,要慢慢讓自己說出來。媽媽現在好懷念那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
眼眶頓時溼潤,肖趕緊輕撫我的額頭,“傻丫頭……慢慢來,別給自己壓力,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