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的意思是出十五就要從宿州府城動身往京城走, 是以他們元月上旬就從家裡出發了,這時候商戶其實也在過年, 從松陽縣出發到宿州的車隊幾乎沒有。衛成聯絡上車馬行,直說只要去宿州與同窗會和一道赴京趕考,得知他是上京應試的舉人, 他又願意多加些錢, 車馬行才賣了人情,臨時安排了一下。
他們安排了一輛上好的馬車, 清理乾淨,鋪上厚實的墊子, 請舉人老爺和舉人娘子上去。至於說隨身攜帶的行李,早先已經放置妥當,馬車使出去之前管事還遞了個銅湯壺上來,請舉人娘子拿着暖手。
姜蜜暗自嘀咕,心道中了舉是不一樣,早先跑那麼多趟,沒見車馬行這般體貼,管事的還問他們隨身行李裡頭帶沒帶棉被, 說馬車走起來可能會漏點風, 坐裡頭怪冷的,頂好用棉被蓋一蓋。
衛成謝了管事好意,眼看着馬車準備出發,管事還衝他拱手作揖祝衛舉人蟾宮折桂。
看男人應對從容,姜蜜忽然想起三年之前她第一次見衛成的時候, 當時也不過在村道上一個錯身,是覺得他穿着半舊長衫揹着書簍的樣子和其他鄉下人不同,也不至於天差地別,這兩三年間他變化太大了。
待衛成坐好,馬車就慢吞吞駛出去了,縣裡這段走得很慢,上官道之後,車輪滾得才快了一些。哪怕這已經是車馬行裡最好的一輛,又仔細鋪了軟墊,也還是搖晃顛簸。
衛成問了兩三遍,問姜蜜感覺怎樣。
姜蜜都是點頭,說很好。
“有不舒服就告訴我,讓他停一停也使得,我們走得早,路上不用太趕。”
姜蜜伸出被銅湯壺烤得暖烘烘的手,覆在衛成手背上,說:“真的很好,比我頭年六月間去府城的時候舒服太多。那時纔是又熱又顛簸,一路都得忍耐,帶出門的餅子從早到晚啃不掉一個。”
“怎麼突然說到餅子?是餓了嗎?”
衛成說着就要去拿裝乾糧的包袱,這回出門在冬末,天還挺冷,帶點吃的也不怕放壞,出門之前娘就準備了不少,光白水蛋就一口氣煮了二十,又拿稻穀跟人換麥,換回來脫殼磨成細白麪,烙成巴掌大一個個的白麪餅子。怕吃着嘴裡沒味兒,又給帶了點鹹菜,還裝了花生瓜子果脯糖塊,讓他倆拿着路上吃,就當解悶。
都不是饞嘴娃兒,出門之前兩人推得厲害,沒推掉。
就這吳氏都嫌不夠,還提醒媳婦兒說到府城之後多買一點,十五前後街面上鐵定熱鬧起來了,啥都買得到。寧肯多帶點路上吃不完放壞了都別短缺,半路上缺點啥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姜蜜沒法子,才從婆婆手裡接了包袱,答應她肯定將三郎照顧好,不會出岔子,又去看了看被提前哄睡過去的胖兒子,強忍着不捨出的門。
姜蜜走了之後,硯臺起初沒感覺,因爲她在家時也不是時刻守着胖兒子,經常丟手去做別的,小半天不見人都很正常。
可從早到晚不見,給餵飯的都從娘變成奶,硯臺多鬼精一娃?他就感覺不對了。
中午那頓喂着他老實吃了,半下午再要喂他,卻不肯張嘴。他仰頭盯着吳氏看,吳氏心裡也七上八下的,還是笑眯眯哄他張嘴,讓乖孫子來吃一口。
嘴是張了,他對着吳氏一陣咿咿呀呀,還拿胖手往吳氏身上拍,瞧着是氣上了。
平常半下午都要喂點東西,這天就沒喂下去。硯臺鬧着要找他娘,他娘不來喂什麼都不肯吃,吳氏着急得不行。好在後來他小肚子空了餓得咕咕叫,沒法子還是吃了幾口,肚子填抱一點又鬧,餓了再委屈巴巴吃幾口。
就一兩天時間,老兩口都感覺胖孫子餓瘦了,也不像之前那麼活潑愛笑,知道他娘不在家他整天都想往門口爬,要去門邊瞅着,等他娘回來。
衛父着急啊,同老妻說:“你不是總說他聰明,你就好好同他說說,沒準他聽懂就不鬧了呢?”
“他再聰明還不滿九個月大,能聽懂啥?”
“也沒其他辦法,你說說看。”
吳氏想來也是,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她抱着硯臺前前後後說啊,說你爹出去考試,他運氣差,每回考試總有磕碰,你娘照應他去了,考完就會回來並不是丟下不要你。又說你娘可惦記你了,這一冬還抓緊時間給你做了新衣裳,哪怕他出門你都有得新衣裳穿。
“我們硯臺乖乖的,在家裡好好吃飯,這樣等你娘回家來才高興,她要是回來看你把自個兒餓瘦了,又不知道該多心疼多自責。”
“硯臺你乖點,別鬧了。”
……
吳氏抱着他反反覆覆說,她兩三句話裡就帶個“娘”,竟然把守在門邊等半天的硯臺給說困了,越聽感覺眼皮子越沉,掛不住就睡了過去。
剛開始那幾天硯臺反應很大,倒是沒扯着嗓子哭,就是隨時都在找他娘,天天找娘。找也找不到,後來不知道是自暴自棄還是忘了,他慢慢接受了姜蜜不在家這回事,又逐漸正常起來。
這些天,硯臺看着都瘦了一點,當然要和隔壁春生比起來,他還是個小胖墩。
這時候,衛成他們也快要搖晃到府城,聽趕車人說還有半天的路。姜蜜從車縫中看着冬末單調的景緻打發時間,衛成出門的時候帶了幾本書在身上,沒事就翻着看看,看進去了打發時間還挺快的。有時看得累了,他也合上書同姜蜜說話,說得更多還是胖兒子。
姜蜜特別擔心,上回鄉試她離家那會兒硯臺很小,不記人,如今八個多月,他把家裡人認得滾熟,尤其愛黏姜蜜。離家的時候都不敢當着他面走,也不知道等他睡醒了找不見人會鬧成什麼樣子。
眼下姜蜜最怕的是他又哭又鬧不肯吃飯,還不擔心兒子把她給忘了。
馬車抵達宿州之後,趕車人問衛成去哪兒,衛成讓他往府學走,心想人都到這兒總得去拜見夫子。
他去拜見過夫子,才知道宿州府學這屆中了三人,本來興許還能更多,攤上那種事也沒辦法。衛成又問除他之外另兩人是誰,可否結伴赴京?夫子就給他指了個客棧,說其中一個眼下住在那邊,也在等人同行。
又聊了幾句,衛成起身告辭,出來之後命等候在外的趕車人將馬車趕去客棧,準備先和同窗碰頭,再商量看怎麼走。
待他坐回車上,姜蜜問:“宿州府學考上幾個?”
“我在內,統共三人。”
“鄉試和我們一起的林家大哥可中了?”
衛成搖頭。
“可惜了,頭年林家嫂子提點我許多,我同她還挺投緣。”
“我們先去客棧安置,再上林家拜訪,既然到了宿州府城,該去打聲招呼。”
……
上回過來,姜蜜只不過是個秀才娘子,她一路小心再小心,生怕惹上麻煩事。如今家裡男人中了舉,即便還沒從鄉下遷出來,她身板硬了很多。哪怕在宿州府城舉人也有限,見着一個誰不是客客氣氣的?
聽說前來投宿的是新晉舉人,跟着準備赴京趕考,客棧裡從掌櫃到跑堂的都熱絡得很。
且不說舉人本就金貴,衛成又還年輕,你看他如今還是舉人,沒準過幾年就當上官了。像這樣的人,誰會輕易去開罪?跑堂的丟下手邊事幫他把行李從馬車上拿下來,衛成又拿了辛苦錢給趕車人,這才進客棧收拾了一番。
他要了熱水,讓姜蜜先洗,姜蜜沒跟他推,脫衣裳進浴桶裡把身上洗了個乾淨。
衛成還想着別麻煩人,就用她的洗澡水擦洗一番。
看出他打算之後姜蜜臉上爆紅,攔着他不讓過去,又趕緊將衣裳穿好喊人換一桶水來。
衛成笑她反應太大,說娘子使過的香湯他如何使不得?
姜蜜紅着臉跟他咬耳朵。
說天天沐浴那才叫香湯,出門多久了還香呢?
“怎麼不香?蜜娘從頭髮絲到腳丫都是香的,我都親得。”
“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大白天沒個正行。”
……
衛成洗個澡比姜蜜快多了,他洗好出來看媳婦兒坐在一旁清點隨身帶的東西,琢磨在宿州府休整這兩日該去補些什麼,吃的用的看都缺啥。
這本來沒什麼奇怪,讓他驚訝的是姜蜜隨身帶出來的東西里面竟然有盒胭脂。
沒錯就是胭脂。
他用二兩銀子買回來那盒外面高雅別緻內裡傷風敗俗的胭脂。
衛成坐到旁邊去,伸手取過胭脂盒,問:“怎麼把這帶出門了?”
一邊問他還想打開看看用了多少。
打開一看,雖然有動過的痕跡,用得很少,“這個還是你懷着硯臺的時候我買回來的,那時候你五個月大的肚子,如今硯臺都能坐能爬了,怎麼才用這麼一點?”
姜蜜從他手裡拿過胭脂盒,小心蓋上,珍重的看了一眼說:“我懷着硯臺的時候不方便使,後來他長大一些又愛在我身上爬,時常要我親他,還是不方便使,加上鄉下地頭塗脂抹粉的本來也少,這回跟相公上京,我想着說不準有能用上的時候,你要能高中,我總不能穿着土裡土氣一身邋遢去見人。”
“你就這樣我瞧着也是天仙兒,好看的。”
姜蜜輕啐他說:“你就看我皮相不錯纔跟我爹提的親,娘說你眼光可高得很,後山村這麼多能幹又賢惠的姑娘一個沒瞧上,唯獨見了我一面回去就說要娶。”
“哪像你說這般?蜜娘你也賢惠能幹,比哪家的都能幹。”
“你初見我就看出來了?生着火眼金睛嗎?”
衛成也不知道該咋說,蜜娘好看,可要只看相貌他在鎮上讀書的時候見過很漂亮的,雖然少,但的確有。原先見着頂多在心裡覺得人家模樣俊,沒有更多的想法。那回見着蜜娘卻不一樣,他心裡十分喜愛,很是中意,就想娶回家來當媳婦,才厚着臉皮跟爹孃求了,一定要家裡幫忙說親。
看他在大事上說得頭頭是道,這時候卻嘴笨着急上火,姜蜜噗嗤笑了。
“我跟你說笑呢。反正甭管相公你中意我哪個方面,不都是我?臉是我長的,德行是我養的。”
看她是真沒惱,衛成才鬆了口氣,他都不忘記補了一句:“蜜娘你通身上下我都中意,哪兒都中意。”
都收拾好了之後,衛成先去見了他舉人同窗,兩人互相恭喜一番,又聊了聊,衛成才提到他沒有書童,一人上京家裡又不放心,故有屋裡人陪同,他順勢跟同窗介紹了姜蜜。
互相認識之後,他們商量了接下來的事情,同窗說打聽過了,跟着有大商號走貨上京,正好能蹭個車。
衛成問他人家樂意否?
“赴京應考的舉人大多是跟商隊走,從前就這樣,人家早習慣了。我只不過一提他們就應承下來,和我說了時間,衛兄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兩日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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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好,這兩日還能買點東西順便見見昔日同窗。”
“我想起來,衛兄你同林兄關係不錯,到府城可去過他家?”
“來同你打個招呼就準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