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說他有點累, 想回屋歇會兒, 姜蜜讓他等等,從缸子裡打了水來關上門給他擦了身上,把汗漬擦去, 又翻了件乾淨衣裳出來換穿, 至於說回程路上穿的髒衣服被放在一旁, 她待會兒就準備拿去洗了。
眼看姜蜜端起木盆準備出去, 衛成叫住她。
姜蜜停下來回頭朝他看去, 問:“還要什麼?”
“沒,我想說難爲你了, 我該早點回來的。前頭出事我不在家, 想你心中恐怕都不安寧。”
姜蜜把盆放下, 跟他坐到牀邊,說暴雨來那天是有點怕, 當時雷聲特別大, 感覺就炸響在頭頂上, 那陣雷過去就沒什麼了。聽說孃家出事也慌了一下,好在家裡有主心骨,公公婆婆都很會拿主意。姜蜜說着扭頭去看衛成:“是我對不住你, 誰家結親都要看看媳婦孃家如何, 我孃家……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衛成挪了挪位, 讓自己靠她近些, 說:“別這麼想, 本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 就不該靠着別人過日子。我娶你進衛家門也不是爲了拉靠山,蜜娘你該知道我的……”
“我知道,不說了相公你睡吧,不是說累了?有話睡醒之後再講。”
衛成上牀睡了,姜蜜到旁邊拿了把蒲扇給他招了會兒風,看他呼吸放平才站起來,先把蒲扇放回原位,而後端起木盆出了屋。怕外頭的動靜吵到他,還把西屋門給帶上了。
姜蜜把水潑進檐下水溝,將剛纔用過的帕子搓了,準備去給衛成洗衣服,就聽見婆婆問:“三郎睡了?”
姜蜜點頭。
吳氏問她準備幹啥去?
姜蜜揚了揚她抱着的髒衣服,說:“我拿衣裳去搓。”
“那你動作快點,待會兒我們張羅幾個菜,今晚吃頓好的。”
“娘我記住了。”
爲了不費缸子裡的水,婆娘們都是去池塘邊洗衣裳,姜蜜這就去了,過去找了個竹林底下背陰的位置蹲着,還沒把衣裳打溼又有人來。慢一步過來的先喊着秀才娘子同她打了個招呼,正想問前山村垮山的事,就發現姜蜜已經把皂莢擠開了,準備往衣服上抹,那衣服瞧着就不是莊稼漢穿的短衫,那擺很長。
“洗的長衫啊?是你男人的?”
姜蜜衝她笑了笑,說是。
那人跟着蹲旁邊來,邊砸皂莢邊問:“他留在家裡的衣裳還是人已經回來了?”
姜蜜說:“回來了,中午纔到的,喝了粥在家睏覺。”
“你說這些學堂搞什麼呢?讀書人多金貴?回來也不能真讓他下地去賣傻力氣,放回來幹啥?”
姜蜜搖頭說她不懂這些,估摸前人這麼幹後人跟着學,慢慢就養成習慣了。
那人滿是促狹衝姜蜜擠了擠眼:“衛三郎出去半年時間,你也想得狠了,是該回來待幾天。”說着就發覺姜蜜臉都紅了,她笑得更歡,“咋的?你臉紅得跟紅屁股一樣,是害臊了?”
“瞎說,我是熱的。”
……
那人想起來,又問衛成說沒說府城長啥樣?一排排都是青磚大瓦房嗎?路面是不是特寬敞?街上很多馬車?
“相公說他到府城之後立刻往學堂去了,後來一直在伏案苦讀,沒怎麼出去看過。”
“也是,他過兩年還要考舉人吧?是要多用功。他出去這麼久,回來沒給你買東西?”
姜蜜剛纔消退的紅暈又浮上來,說:“買了。”
“買的啥?拿來瞅瞅唄!”
“我沒帶上。”
“是什麼東西你說說看。”
“是個髮簪,梅花頭的。”
“木的還是……?”
姜蜜說是銀的,從沒見過那麼好的東西,都不敢用。
銀簪子啊。
她出嫁之前爹和後孃啥都沒給準備,誰能想到命那麼好,嫁出來第二年就能用上銀簪子。前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真沒說錯,“你是嫁對了。這纔剛開始,好日子在後頭。”
姜蜜心裡也甜得發漾,前頭那麼多年她都沒什麼能拿出來顯擺的東西,這是頭一樣。相公給買的梅花頭銀簪,村裡誰也沒有,是城裡賣的金貴首飾。
大熱天出來洗衣服本來是個累人的活,這會兒也不過才過中午,又熱又曬。姜蜜她心裡高興,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
她跟人閒聊着就把衛成那幾樣給搓乾淨了,這會兒吳氏也沒閒着,她跟着去了趟王屠戶家,問今天有沒有肉賣,要新鮮的。使喚屠戶割肉的時候她特地擡了右手,把剛戴上去蹭亮的銀鐲子露了出來。
“喲!秀才娘你啥時候打的新首飾?”
“這可不是我打的。”
“不是打的還能是撿的不成?”
“去去去!這麼好的東西你上哪兒撿?……實話告訴你,這是三郎買來孝敬我的,我兒子孝順,他文章做得好得了學堂的獎賞,整整五兩銀子,大頭給我買了這個,還給他媳婦置了個銀簪。”
“什麼文章能換五兩銀子?那豈不是一個字就要值好幾個銅板?”
這說法有點意思,吳氏給他逗樂了,說那可不,三郎寫句話就要換一斤肉!就有這麼值錢!“先前過年那會兒我一副對子才賣你們八個銅板,現在知道了吧?你賺大了!”
王屠戶家還真跟吳氏買了對子,還要了兩張福字,都貼門口了。
之前是覺得這字兒不錯,怪好看的。這會兒聽吳氏說衛成一篇文章就要值五兩,王屠戶看他這副對聯的眼神都變了,感覺陡然間值錢了很多,彷彿真佔了大便宜。
“秀才娘你前次不是說三兩?咋又變成五兩了?”
“每個月都有,他們學堂每個月都有考試,考試就是出個題目讓大家寫文章,誰寫得最好給五兩銀子,第二好給三兩,第三好給二兩。他上上次拿的三兩,那三兩跟着信一起送回來了,後來又考了一次,這次得了五兩,五兩就換了我手上這個……我剛纔還說他來着,你說說,得了錢不給自己添東西,想着我幹啥?我都一把歲數了用得着嗎?三郎他非要我收下,讓我天天戴着,說以後還給我買個金的。”
王屠戶聽出來了,吳婆子就是出來顯擺的,顯擺兒子,顯擺首飾。
也該她得意!
頭幾年好多人笑話她,都說她沒見過世面,以爲自家兒子特別能耐,殊不知外頭厲害的讀書人太多了,你算個啥?他們還說衛家遲早會被衛成拖垮,到時候他讀書不行,種莊稼也不行,回來還得靠爹孃兄弟接濟。
那幾年吳婆子氣死了,又沒底氣跟人吵。
現在她可得意了。
誰還敢說她兒子不中用?衛三郎要是不中用,這村裡就沒有中用的後生。
王屠戶給切了刀好肉,鑽個眼子穿好遞給她,吳氏給了錢,提着肉笑眯眯往回走。回去路上又撞上幾個,問她怎麼就在割肉了?家裡有什麼好事?
只要有人問,吳氏就停下來說。去割肉顯擺一路,後來還去切了個塊豆腐,又顯擺一路。
好了,半下午時間,村裡人都知道衛成回來了。
不光人回來了,他如今發達了,有錢給他娘置銀鐲子,還能給媳婦用銀簪。看看村裡其他婦人,要不是用木簪,要不就拿頭繩捆捆,真沒見過使銀簪的。
只要聽說這事的,就沒有不羨慕,還有人特地上衛家來說想看看梅花頭的銀簪子長啥樣。
那簪子,誰看了都喜歡,恨不得自己也有這麼一支插在頭上。
陳氏先前讓衛成給氣回隔壁了,她當真不知道銀鐲銀簪的事,還是下午去地裡摘菜,半路上被孃家人攔住,孃家那頭問她得了啥。
乍一聽見,陳氏還懵。
“衛老三不是從府城回來了,就沒帶點東西回來給你們分一分?”
“帶啥?這麼熱的天啥放得住?”
“吃的放不住,別的呢?他都給吳婆子買了銀手鐲,給他婆娘買了銀簪,你們啥都沒有?他是當真不想認兩個哥啊!”
“啥?你說他買了啥?”
“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了。”
……
本來衛成沒買東西回來,陳氏唸叨兩句就完了,現在知道公公婆婆都有,姜氏也有,就他們分出去這兩家被撇開了,陳氏就慪起氣來。偏偏她還只能關上門生悶氣,頂多和男人嘀咕幾句,不敢撕擄上門。
說一千道一萬,衛家分了。
甭管找誰來評理,人家不會說衛成不對,怪誰?怪你自己目光短淺,是你要分家,死個舅子都要分,這不就分了嗎?
本來就是三伏天裡,陳氏一個想不通,差點把自己氣病了。
她在衛大郎面前說鐲子簪子,衛大郎回她一句那玩意兒戴不戴都可。陳氏聽着差點眼前一黑。得,男人估摸是指望不上了,她只得盼着毛蛋像老三那麼會讀書,長大了也讓她享清福。
陳氏關起門來慪氣的時候,衛成睡醒了,他下地看娘和媳婦都不在,爹倒是在屋檐下坐着,低着頭好像是在編草鞋。
“爹。”
“老三你這就睡醒了?”
“稍微休息一會兒,不敢多睡,怕晚上睡不着。”
“那你要沒事坐下喝茶?”
衛成問他有什麼活?乾坐着打發時間也沒意思,找點事做。
“這兩天活還不多,要不然你出去轉轉,去你大叔公那頭跟他老人家打個招呼……對了,你娘說今晚咱家吃肉,記得請你大叔公過來喝一杯。”
肉吃了,酒喝了,衛成去請的人,他還親自送了回去。
把大叔公送回去,再回來天也黑了,衛成跟他爹孃打過招呼就進屋準備歇着,姜蜜在竈屋忙了一通,收拾好梳洗一番也跟着進了屋。她進屋就發覺衛成靠坐在牀頭上,問喝醉了嗎?
他搖頭。
“蜜娘。”
“嗯?”
“蜜娘你過來。”
姜蜜沒明白他在搞什麼,就朝牀邊去,過去便被衛成拉進懷裡抱着,抱穩當了還拿臉去貼她臉。
姜蜜側了一下身子,想讓開,問他抱着不熱啊?
“不熱,一點兒也不熱。我正月裡出門之後就很想你,想了半年,心窩子都疼。”
姜蜜讓他鬧得不好意思,衛成還嫌不夠,在她頸邊磨蹭着說:“在府學的時候,每次想起你我心裡就火熱,睡也睡不着,不如起來讀書。能有那麼大進步,旬考月考總拿一甲也多虧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