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少有往身上揣銀子的, 平常頂多帶幾個銅板,姜父他哪來的錢?算命的勸他想想清楚, 吃穿能省,做法事的錢可不能省,法事一日不做他家還要接着倒黴。
姜父全程讓人帶着走, 都忘了初衷, 只感覺大仙說得對!句句在理!
回去的路上他還在琢磨,原先蜜娘出嫁之前, 家裡雖然談不上多好,的確沒這麼多煩心事。如今日子過着很沒有滋味, 屋前屋後那點事錢氏一個人做着喊累,又愁家裡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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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錢,姜父又想起垮山那回,當時山腳下那幾戶人家的屋子全給泥漿沖垮了,雞鴨通通被埋,別家事後都從廢墟里頭挖出了銀兩銅錢,就他家只挖到一點散錢,不見銀兩。那回他就存着疑慮, 包括大哥大嫂也提過讓他好生問問錢氏到底把錢弄哪兒去了, 是借給孃家還是用到什麼地方?
姜父問了,錢桂花不認,非說是他們拖着不着急去挖,銀子被別人先一步挖走了,留下散錢不正常嗎?一個兩個銅板誰稀罕呢?
錢桂花一口咬定, 姜父又沒她霍霍錢的證據,最後就心痛着不了了之了。
這會兒再回過頭去想,他突然開了竅。當時覺得婆娘沒添什麼東西,平白無故哪裡能敗活掉一二十兩銀子?可她要是請大仙做了法事呢?
姜父一下愣在原地,他又仔細琢磨一番,越想越有可能。
而這個時候,他又注意到新的問題,之前只顧着聽算命先生說去了,細細一想,他聽到的和錢氏聽到的好像不大一樣?錢氏沒仔細說,她話裡的意思是蜜娘克兄弟?姜父就糊塗了,一方面還是覺得算命先生同他說的沒錯,又搞不懂克兄弟是咋回事,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決定回去問問錢氏。
姜父心裡揣着事,就一路小跑回了家,進院子才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錢桂花聽到屋前有動靜,出來一看,見是當家的,問他杵院子裡幹啥?
“你說你早就去算過命,是什麼時候?算命的具體說了什麼你給我講講。”
錢桂花皺眉:“咋突然問起這個?”
姜父一眼不錯盯着她:“你別管,問你就說。”
錢桂花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將他拉到旁邊僻靜角落,她左右看了看沒別人,還讓男人湊近點,把前前後後說給他聽了。
“你說你給她算還是衛家鬧分家那會兒?人說她命好,但是同兄弟不合?”
“那不然我幹啥着急把她嫁出去?不就是怕留她在家裡克我們狗子。”
“你去算命,算命的沒說你兩句?你命咋樣?”
“都跟你說她克狗子,她好了狗子就好不了,狗子好不了我這當孃的還能舒坦?”
“算命的沒說你本身好壞?”
“他是沒說,我原先讓別人算過,說還不錯。”
……
姜父本來覺得跟婆娘對完話就能把事情想明白,結果他更糊塗了。要說這算命的在兩頭說的話不一樣吧,是有點不一樣,想想也不完全相悖,更像是跟兩人都藏了話沒說全。
姜父站在原地琢磨了會兒,又道:“他告訴你這些,沒給你出什麼主意?算命的不都會給破解之法?”
錢氏抿了抿脣,不答覆。
“你是不是出錢改命了?出了多少?我就說上回垮山之後家家戶戶都能挖出銀兩,咱家只得一把銅錢,當時問你錢呢?你說給人偷摸挖走了,到底是給人挖走了還是你拿去做了啥?你說。”
“我說了多少回你也沒信,我說有用?”
“你拿狗子或者拿我發誓都行,你就發誓說你沒動咱家存的銀子,你敢說我就信你,一定信你。”
錢桂花敢嗎?她不敢!她很信這些,就怕話說出去真應驗了,那怎麼辦?
看她難看的臉色就知道咋回事,不用追問了。
姜父問她給算命先生送了多少錢?
“就……幾兩銀子。”
“咱家還有些錢呢?用哪兒去了?”
“廟、廟裡,捐給菩薩了。”
姜父擡手就要打人,還沒打下去,姜大嫂從不遠處過不當心撞見這出。隔得還有點遠,她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姜老二在打婆娘,她就遠遠喊了一聲,問兩人幹啥呢?邊喊她邊往那頭走,走近之後看兄弟動了怒,兄弟媳婦一臉心虛。
“咋回事?她有什麼做得不對你也該好好說,兩口子有啥話不能說?非要動手。大老爺們跟婆娘動手,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姜父臉色難看至極,說:“嫂子你不知道。”
“你說到底咋回事!弟妹要真做錯了我也幫你說說她!”
“這傻婆娘……她、她把家裡的錢全拿去送給算命的騙子!我說垮山那回家家都能挖出銀子,就我家沒有,問她怎麼敗活的她還不認,這回讓我逮住了!”
“那你跟弟妹動什麼手?要教訓她也該等等,先找那騙子把錢拿回來!”姜大嫂說着推了錢氏一把,問她是被誰騙了?這就找人去,帶幾個人去!
錢桂花還說人不是騙子,他說的都對,全對!
姜大嫂真服了:“那說不好他認得你呢?你不知道你自己多出名?十里八鄉誰不知道你就是舉人娘子那個刻薄後孃算命的還能沒聽說?”
這話猛一下把姜父給點醒了。
他剛纔就納悶,自己明明是去砸攤子的,過去卻覺得那算命的有真本事,說的全對。現在想想,沒準人家就是認得他,知道他是衛三郎的丈人。這麼一想,他就心疼掏出去那些個銅板,心疼得要命。
“走!我喊幾個人去!今兒個非得砸了他的攤子!讓他把騙走的銀子給我還來!死騙子膽子還不小,敢編排舉人娘子,不要命了!”
姜父說走就走,他上相熟的幾家找人去了!錢桂花一個踉蹌追上去,還想攔他,姜父反手就是一巴掌。
“你醒醒吧!我剛纔就去找過那個算命的,沒帶你是怕他認出你來知道我們是一家。我一個人去找的他,他跟我說,看我面相我閨女命裡有福,讓我好生同閨女搞好關係,頂好休了你個倒黴婆娘。他說你是衰命,家裡倒黴是你帶來的,告訴我說要是不願意休妻就出二兩銀子做場法事給你驅驅黴氣!不然你當我怎麼知道你給騙子送錢了?你還信他!你信他是承認你自己命裡帶衰拖着我們老薑家倒黴?”
錢桂花這才傻眼了。
她徹徹底底傻眼了。
男人說那幾句話在她腦子裡炸響,重複幾遍之後,錢桂花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騙子?
被她當成救命稻草緊緊拽住不敢撒手的半仙是騙子?
說她命裡帶衰拖累夫家讓男人將她掃地出門?
錢桂花一個激靈,她撐着地面爬起來,小跑着回屋去抄了根大棒子,追在男人後頭去找那算命的。後來聽說打得最狠就是她,不光打,還罵了一全套,就連姜父都怕她直接把人給打死過去,拼命將人攔住。被攔下來之後錢桂花將手裡的棒子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鬧說騙子害人,害死人了!
旁邊一大姐看她也可憐,嘆口氣說:“妹子我跟你說過那是個騙子,他都穿幫好多回了,你不相信。”
錢桂花當然不能怪她自己,她只能怪死騙子,她撲上去擡起蒲扇一樣的手又補了兩耳光,打完揪着人衣領子搖晃說:“錢呢?我的錢呢?我辛辛苦苦攢的錢你給我還回來!”
……
事情鬧這麼大,跟着就在周邊傳開了,姜蜜本來把兒子扔給衛成看着,自個兒進竈屋做蛋黃羹呢。她沒經驗嘛,聽婆婆說孩子半歲大能吃糊糊這些,姜蜜就想着給兒子安排起來,雞蛋這些營養也不差,看能不能慢慢把奶給他斷了。
她在竈屋裡忙活着,李氏就尋摸過來:“弟妹,弟妹在不在?”
姜蜜從竈屋裡應她一聲,讓她有話進來說。李氏就進了竈屋,到竈膛那邊烤了烤火,說:“我剛纔去地裡摘菜,從過路的嘴裡聽說你孃家那頭鬧起來了,咋回事啊?”
姜蜜皺眉,她本來看着火,一聽這話拍拍手站起來,“我孃家鬧起來了?我一點兒不知道,二嫂你仔細說說。”
“我也就聽人說了兩句,知道得不多,好像是說讓人給騙了。”
“讓人騙了?”
這下姜蜜更糊塗,平平常常過個日子能讓人騙去什麼?難不成他們聽人鼓動投本錢去幹了啥事?姜蜜心裡有點惦記,鍋裡蒸着蛋黃羹又丟不開手,她想了想還是先餵了硯臺再去跟人打聽打聽。結果沒等她去打聽,婆婆吳氏從外頭回來,順便帶來了真相。
姜蜜在堂屋一勺一勺喂硯臺吃羮,吳氏回來喘了兩口大氣,把她打聽來的事情前前後後挨着說了。
“還不是錢氏那傻婆娘搞出來的,她不知道爲啥事搭上算命的,結果那是個騙子,下着套騙她一回兩回三回,好像是說最近穿了幫,親家公就帶了人去砸了攤子……其實就這麼個事兒。”
姜蜜本來將調羹放在嘴邊吹呢,聽到這話她停頓了一下:“算命的?”
“媳婦兒你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姜蜜說了個地方,問吳氏是不是在那塊兒擺攤的?
吳氏驚了:“你還真知道啊?”
“要是這個我知道一點,那都是我出嫁之前,兩三年前那個春天的事了。當時狗子生病,灌着湯藥也不見好,我跟後孃去廟裡燒香,回來路上被算命的攔住。我當時被支開了,算命的單獨跟後孃嘀咕了幾句。之後沒多久後孃就和爹說我年紀差不多了,該說親,我也想着是不是算命先生說了啥,當時在心裡記了一筆,後來這樣那樣的事情堆疊起來,就忘了。左右日子平平順順的,算命的咋說都沒啥要緊。”
吳氏聽着就感覺這事不簡單,姜蜜多勤快她比誰都清楚,以錢桂花的作風,完全可以拿她當丫鬟使多留幾年等模樣徹底長開之後待價而沽。她竟然沒有,寧可不掙什麼也趕着把人嫁出去了,要說沒緣由,不可能的。
那就是算命的瞎編了什麼騙她,她信了。
瞎編了啥才需要那麼着急把前頭的女兒嫁出去?搞得好像嫁“禍”似的。
總不會說姜狗子得病是因爲她?她克全家?
吳氏連猜帶蒙一通瞎想,得出這個猜測把自個兒都嚇着了。她想想還真有可能,要不然外頭咋說錢桂花瘋得厲害,拿個大棒子衝在最前面打人呢?
衛成本來在隔壁屋看書,聽到這番對話也看不下去了,合上書本走出來說算命這行的,興許有真本事人,有本事的總不會落魄在鄉野見着誰路過就主動上前去攔人。像這種,動的是嘴皮子,拿捏的是人心,只怕你不信,你要是信了被騙到傾家蕩產都有可能。
“不知道岳父他們被騙了多少。”
吳氏說恐怕少不了,聽人說就感覺那陣仗太大了,“能逮着騙子把錢要回來還好,砸了那黑心鬼的攤子看他以後還能蒙誰!你想想看,這些個算命的要想讓你花錢不得說你命不好要倒黴?你要是啥都好他怎麼下套?他那麼說要是真有人信了,十個人裡面有一個信了都可能鬧得家宅不寧。像錢氏,我不知道那騙子是怎麼同她說的,看她氣成那樣,被誆得怕是很慘,哪怕把錢要回來了,她能想通還好,想不通把自個兒氣病了都有可能。”
吳氏說着,姜蜜聽着,她一邊聽一邊接着喂,小碗裡那點蛋黃羹都喂完了她給硯臺擦擦嘴說:“這樣也好,吃個教訓,往後總不會再被騙了。我估摸也沒什麼大事,要真有,爹總該過來走一趟同三郎商量看看。”
的確,一般人都有這習慣,家裡遇上大事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愛找貴戚商量。衛家如今就是姜家的貴戚,岳父真遇上難辦的事情能不找舉人女婿嗎?
從這天之後,不停有人在議論前山村姜家,說什麼的都有,後來又過了幾日,錢桂花帶着大病初癒的姜狗子來了衛家。說之前衛家擺流水席,那時候狗子人在病中,而她因爲不放心留在家裡照看,兩人都沒過來,現在狗子病癒了,帶他過來走一趟,跟他姐夫道個喜。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們母子兩個說來道喜,姜蜜就給搬了凳子,又拿了些花生瓜子出來,擺好之後問狗子好全了嗎?“那天聽爹說了一嘴,說是不當心掉進冬水田裡給凍着了?”
狗子低頭吃花生了,就被他娘拍了一下:“你阿姐問你,回話啊。”
“哦。還不是我娘,她打我,那會兒天都黑了我跑出去看不清路就掉進田裡了。”
姜蜜都沒好意思去看她後孃的臉。
吳氏看了,是挺難看的。
錢桂花從背後擰了狗子一把:“還不是你不聽話。村學放了之後也不直接回家,我到處找找不見人,給我擔心壞了!說起來我們狗子也跟秀才讀了一兩年了,我和當家的不認字,不知道他學得咋樣,正好女婿在家你考考他,要是差不多我回頭省點銀子送他到鎮上去。”
衛成中舉這個事刺激了不少人,很多人家都想送兒子去讀書,吳氏聽着已經不稀罕了。她看向衛成,這時候姜蜜也扭頭看向衛成,衛成瞧了妻弟一眼,看他怪緊張的,還有點心虛,不像學得很好的樣子。就把心裡預期往下調了一些,讓背個千字文來聽聽。
前面幾句狗子倒是背出來了,沒等錢桂花高興,他就卡了殼。
看他磕磕巴巴的半天說不出,錢桂花着急啊,問考這個是不是太難?
衛成:……
三百千就是開蒙用的,已經學了一兩年不說默寫,至少該背熟了。要是講給蜜娘聽,不用半個月她都能熟背。衛成給狗子留了臉面,沒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含蓄的表示妻弟如今這學力恐怕還不足以進鎮上學塾,要去那邊至少要能把三百千默下來,鎮上學塾的夫子不教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