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可願看我
祥明宮,梔子花園內,清香瀰漫空氣中,大朵的白色梔子花清雅脫俗,令人看得不由心情閒暇,肢體放鬆。(.
花園中央的亭榭裡,端坐着兩人。
黃太后一身素雅,配着滿園梔子花開,說不出的動人,任誰也想不到她的真實年紀。在她的身邊坐着長孫榮極,穿着蒼青色的長袍,玉冠挽發,將額頭的墨發簡單的固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玉容無暇,實乃真絕色。
兩人坐在一起,都是黃太后在說,長孫榮極在聽。
“榮兒,你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黃太后滿臉的寵溺慈愛,伸手將長孫榮極的手覆着,笑着說:“一旦喜歡什麼,便非要弄到手不可,誰也攔不住。你喜歡華陽,孃親答應了就不會再阻止,只是這規矩可不能破,要不然不吉利,榮耳就先忍忍,過幾天后華陽就是你的人了,還怕見不着嗎?”
“嗯。”長孫榮極淡淡的應了一聲。
黃太后察言觀色極強,尤其是對長孫榮極在意如斯,自然不會錯過了他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當見他迴應這樣這麼冷淡,神情看似平常,實則在走神,不知道想些什麼的時候,她內心就如火燒一般。
這可是她從小養大的孩兒,怎可對別的女子這麼上心。
“榮兒。”黃太后眼帶憂傷,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用力的壓了壓,溫柔的訓斥,“民間有句老話,叫做有了媳婦忘了娘。我看啊,這話傳得還真不假,瞧瞧榮兒這時的模樣,雖在和娘說話,可是心思都飛到未婚媳婦身上去了。”
長孫榮極說:“不會忘了娘。”
“我就知道,孃的榮兒不是那樣薄情寡義的人。”黃太后寵溺的笑說,臉上沒有任何的怒氣。
她這話聽着似乎沒有任何的問題,可是細想着又似有些古怪,偏偏黃太后一臉平常,似乎只是隨意一說。
在長孫榮極目光又一次看向他處走神的時候,黃太后藉着倒茶的動作,垂下眉眼,掩蓋了雙眼中的那一抹恨極的狠毒,握着茶壺的手指關節都用力得泛出了白色。
不會忘了娘?
只是不會忘了娘罷了,卻沒有沒有否認他的心思都在白水瓏的身上。
一個白水瓏,怎麼就讓他這樣的惦記上了。
從小到大隻要是他喜歡的就一定要得到手,這一點是沒錯。只不過每次得到之後,他的興趣不會保持多久,就會將之無情的丟棄。
可,對待白水瓏,榮兒的態度明顯的不一樣!
今日她一眼看到白水瓏就知道對方已經不是完璧之身,破了她處子之身的人,八成就是榮兒。否則以榮兒的性格,祁陽城內必將有一場血雨腥風。
這人都已經得到了,卻還死死的惦記着,難不成榮兒是對白水瓏動了真情。
這不可能!
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天底下,榮兒心中只能有一個女子的地位是不同的,那便是她!
黃太后內心嘶吼着,面色半點不顯,將茶壺放下後擡起頭來,對長孫榮極笑罵着:“還說什麼不會忘了娘,現在不過和娘一起喝杯茶,聊聊天都這麼心不在焉。”
長孫榮極聞聲看向面前被倒滿了茶水的茶杯,伸手將之端了起來,沒有任何猶豫的飲了一口。
黃太后見後臉上的笑容就深了,拿出帕子幫長孫榮極擦拭嘴角,柔聲說:“怎麼說喝就喝了,忘記娘曾經教你的了嗎?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在這深宮大院裡。”
長孫榮極說:“娘不會害我。”
“這點是沒錯。”黃太后的聲音幾乎可柔出水來,將爲他擦拭嘴角的手帕拿下來,輕聲說:“只是萬一有人趁着娘也沒有防備的時候,在茶壺裡下藥了怎麼辦。這樣一來,榮兒喝了這茶水有毒,傷了身子性命,叫娘可如何是好?”
長孫榮極看着黃太后。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極好,沒有平日的凜冽冷漠,便如一片無邊的汪洋天空,天地一線間的驚華絕豔,印出黃太后的柔美神容,令黃太后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不知不覺榮兒就長這麼大了,娘都老了。”黃太后回神後,垂眉掩飾眼底的幽深的情緒,幽幽嘆息。
“不老。”長孫榮極輕緩說:“江湖萬花谷中有駐顏丹,娘想要我可爲娘取來。”
黃太后笑着說:“娘只是開玩笑罷了。如今你們都長大了,榮兒也要成親了,娘一生也沒有別的遺憾,還需要駐什麼容顏。”
長孫榮極不說話,看樣子是沒有將黃太后推辭的話聽進去,自己內心已經有了決定。
黃太后勾脣彎眸,笑容近乎甜美。
“奴婢見過太后娘娘,見過武王爺。”
舞鴦的身影從遠處快步走了過來。
黃太后一見到就想到了水瓏,臉上的笑容消弱,對她問:“什麼事?”
舞鴦傾身附在黃太后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黃太后眼睛一眯,閃過一縷冷芒。
“哎,這華陽啊……”嘆息的聲音,充滿無奈和縱容。
“阿瓏怎麼了?”長孫榮極的聲音毫無停頓的接上來。
雖然口氣一如既往的怠倦輕緩,不過就憑他這快速的應話,就讓黃太后敏銳的發覺他對水瓏的在意程度。
黃太后袖子裡隱藏的手掌捏成了拳頭,表面的神情依舊無奈輕柔,朝舞鴦看了一眼,示意由她來說。
舞鴦恭敬的點頭,對長孫榮極說:“回武王爺的話,華陽郡主外出行走時去了蓮園。當時蓮園內傾顏公主和衆位貴女正在聚會,兩者碰見後,傾顏公主邀請華陽郡主一聚,誰知華陽郡主和護國公家的小姐生了矛盾,一怒之下就擅自離開了皇宮。”
頓了頓,她緊接着說:“太后娘娘之前就與華陽郡主說過,讓華陽郡主記得回來,還有事兒要與華陽郡主交代,可華陽郡主卻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了,實在是……”
黃太后擺擺手,“罷了。華陽那孩子性子向來易怒衝動,一時氣急了纔會忘了哀家的交代。”
她說話時看着長孫榮極,想看看他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只見長孫榮極神情微冷,脣口輕啓,問舞鴦,“誰惹了阿瓏生氣?”
舞鴦愣了愣,瞧着武王爺這言行,不像是要責怪白水瓏忽略太后的吩咐,反而是要給白水瓏出氣一般。她不由的朝黃太后看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長孫榮極。
長孫榮極雙眸幽冷,“我在問你話。”
舞鴦渾身一寒,黃太后及時開口,“舞鴦,將當時的情況如實的說出來。”
“是。”聽到黃太后的話,舞鴦才放下心,不敢有任何隱瞞的將當時看到的一切都詳細的講出來,連每個人的話都沒有落下,最後總結說:“最後華陽郡主聽到傾顏公主的話後就放開了朱小姐,一怒之下施展輕功翻牆離去。”
說完後,她忍不住去瞧長孫榮極神情,就見長孫榮極眉眼裡的凜然煞氣消散,舒展着一抹淺淺的笑意,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敢窺視我的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長孫榮極腦子裡想着的都是這句話,想:在阿瓏的心裡,是在意他的。
這個念頭起來,讓他恨不得立刻去尋水瓏,面對面的問她,是不是已經不生氣了。
長孫榮極站起身,就要離開。
“榮兒。”黃太后見到他這幅樣子,幾乎要咬碎了貝齒,卻還輕聲細語的問:“怎麼突然起身了?是有什麼要事急着處理嗎?”
“嗯。”在長孫榮極的心裡,此時此刻真沒有別的事情,比他想要見到水瓏更令他着急。
黃太后面露遺憾和失落,也站了起身,善解人意的說:“榮兒既然有急事就早些回去吧,娘送榮兒。”
如果是往日看到黃太后這幅神情,長孫榮極也許會繼續留下來陪她一會兒。只是想到水瓏,這個心思就散了,淡淡的點頭應了黃太后的話,然後走在前面。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的黃太后神情的陰寒,雙眼閃動着的晦暗複雜神色。
一直將長孫榮極送出了祥明宮後,黃太后就神情冷淡的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宮殿裡,她忽然回身就朝身後側邊跟着的舞鴦甩去一耳光。
啪!
舞鴦被打得頭狠狠的往一邊偏去,嘴角流出鮮血,半邊臉瞬間腫得充血,腦袋嗡得一聲發白。本能就跪在地上,對着黃太后磕頭,求饒:“太后娘娘饒命,是奴婢辦事不利,奴婢願領罰,求太后娘娘饒了奴婢一命!”
黃太后一腳將她踹出去,聲音陰冷刺骨,“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留你還有何用!”
舞鴦全身瑟瑟的發抖,不敢繼續出聲求饒,挑起黃太后的怒火。
“白水瓏,要容貌沒容貌,要溫柔沒溫柔,要什麼沒什麼,怎麼就讓榮兒這般的迷戀了!”黃太后咬牙切齒的低吼,神容有些癲狂。
舞鴦見她的心思落在了她人的身上,心底暗鬆了一口氣,小聲說:“以奴婢之見,說不定是白水瓏給武王爺下來什麼蟲蠱邪術?”
“榮兒豈會被……”黃太后話語一頓,忽然想到什麼,幽幽說道:“這倒是個好理由。”
舞鴦最怕的就她這種口氣,跟隨在黃太后這麼多年,每次聽到她這樣說話的時候,必將是有人遭殃的時候。
“哼。”黃太后轉身向前走着,到軟榻坐下,雙眼裡面波瀾迭起,幽暗又複雜,自言自語說着,“真不愧長孫夜秋的血脈,這份薄情寡義和看人的眼光和他一模一樣!”
她說得咬牙切齒,重重的喘息,似乎沉溺在某個痛恨的回憶裡,揮手就將旁邊桌上的物件都揮了出去,摔碎在地面形成一片狼藉。
“我付出了這麼多的感情,到頭來得到了些什麼!?什麼都沒有得到,賤人,全部都是賤人!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長孫葉秋如此,榮兒也是如此!”
舞鴦聽着她狠厲的言語,將身體和頭顱伏得更低,不敢有任何的言語,不斷的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哪怕聽見了也必須立刻忘記。
長孫葉秋……
先皇的名諱。
……
水瓏回到郡主府的時候已經將近午時,和沐雪一起用過了午膳後,就去了練武的空地。
“瓏姐姐。”
沐雪端着一碗清湯走了過來。
水瓏放下長槍,回頭朝她看去,一眼就瞧出她臉色的不正常,“怎麼了?”
沐雪將湯水放在桌子上,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卷小紙,小小得不足人小拇指大,遞給水瓏說:“師傅傳來的話。”
水瓏將之打開,就瞧見裡面簡單的一段話——不可對武王動真情。
一眼就將話語看完,水瓏就將紙張交還給沐雪,隨口問道:“俞言那邊有消息?”
沐雪輕輕搖頭,“從上次接到瓏姐姐的命令後,就沒有消息傳來。”
“嗯。”水瓏點頭,端起桌子上的清湯淺慢飲着。
沐雪輕聲說:“師傅這樣吩咐瓏姐姐,定有他的道理。”
“哦。”水瓏隨意的應了聲。
沐雪見此,猜不出她內心的想法,不由的問:“瓏姐姐一點不好奇嗎?”
水瓏說:“如果師傅打算將理由說出來的話,早在紙上寫了。既然沒寫就說明他不會說,好奇也找不到答案。何況……”
沐雪:“何況?”
水瓏眯眼,“何況動不動真情是我的事情。”連我自己都無法保證自己的感情,又怎麼給夙央保證。
如果夙央早點將這個消息傳過來,她對長孫榮極會更謹慎些,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對對方有了一定的瞭解,對對方產生了不一般的信任,對對方滋生出特殊的感情,將對方定爲了自己的所有物。
對待已經確定爲自己人的人,她向來都是以真對真。
沐雪聞聲挪了挪嘴脣,看着水瓏沒有發出聲音。她想着之前水瓏對她說過的話,師傅真的是在利用瓏姐姐嗎?真的是在控制瓏姐姐嗎?畢竟婚嫁是一個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師傅卻沒有阻止瓏姐姐嫁給武王爺,卻吩咐瓏姐姐不能對武王爺動情,這意思不是讓瓏姐姐和武王爺虛與委蛇嗎……
師傅,您到底要做什麼。
沐雪皺着沒有,覺得發現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周圍原本平常的一切,都變得萬般的複雜起來了。
下午夕陽半落時,郡主府門前來了一個熟悉之人。
一襲異域服侍,渾身銀質飾物,容貌俏麗嫵媚的女子,瓦嘞娃。
這次沐雪得知消息的時候,就讓人將她請了進來。
她進入大殿的時候,身後還有兩人扛着一個箱子。
水瓏看到那箱子,就想起當初與之相似的畫面,就聽見瓦嘞娃笑着說:“白姑娘,這次我還是來替主人送禮來了。”
水瓏問:“這送的箱子裡面該不是人吧。”
“欸?”瓦嘞娃一怔,隨後說:“白姑娘料事如神啊。”既然被猜出來了,那就沒必要再弄神秘。她回身一掌,就將箱子打得四分五裂,露出裡面體無完膚的人形。
說這人是體無完膚並非誇張。
他的衣裳破破爛爛,和身體血肉粘滯在一起,似乎是被鞭打而成,連臉也毀了,頭髮稀稀缺缺,比街邊的乞丐都要狼狽難看。
水瓏淡淡看着,打趣說:“這是送給我壯膽的,還是當門神嚇鬼的?”
瓦嘞娃嬌笑,“白姑娘誤會了。這人是上次暗殺白姑娘的玉樓殺手,只是被主人抓住後稍微拷問懲罰了下。不過我們留下了這人的四肢,可由白姑娘親自出氣。”說着她又呈上了兩件物品放在水瓏的面前的桌上。
一個瓷瓶,一塊玉牌。
“這瓶內是暗香玉露丸,無論白姑娘怎麼懲罰這人,只要留有一口氣,喂他吃下此藥,就能保他性命,讓他沒有那麼快死去。”瓦嘞娃說着,又指向一邊的玉牌,說:“這是玉樓的樓主令。”
水瓏的目光在那玉牌停留了一瞬。
現在的她對這方面的勢力的確很需要。
只是她可不覺得這玉樓原本就是長孫榮極的所有物,否則當初他就不會被玉樓的殺手追殺了。也就是說,這玉樓的樓主令應該是他後來得到,甚至可能就是這幾天之間。
瓦嘞娃見水瓏沒有拒絕,暗自鬆了一口氣,說:“禮物送到,我的任務也完成了,不便繼續打擾白姑娘,告辭。”
她也不想這麼來去匆匆,只是長孫榮極明白的交代過了,不准她和水瓏過於親近,她哪裡還敢在水瓏的面前多逗留,又怕水瓏中途後悔收禮,所以說完就急急的離開。
“噗嗤。”一聲輕笑。
水瓏朝身邊的沐雪看去。
沐雪捂着小嘴,笑彎着雙眼,說:“武王爺每次送禮物,都是這麼強硬呢。”
水瓏拿起桌子上的玉樓令牌把玩着,說:“送得很及時。”
沐雪說:“只是這禮怕是送得有些重了,不好還。”
她本就是半個江湖人,對江湖勢力也有了解,玉樓專做殺手和情報生意,地位實力也能進殺手勢力中的前十。
“爲什麼要還。”水瓏輕笑。
沐雪一怔,訝異看着水瓏。
水瓏:“如果你送我東西,可要我還禮?”
“自然不用。”沐雪回答得毫無遲疑。
這話一出來,她就明白了水瓏的意思。
瓏姐姐這是真的要將武王爺當自己人了!
水瓏將玉牌收入袖子裡,淡笑說:“禮不在重,在於心意。他能想到送這個,說明真的動了心思去想。”
她說話才落下,頭頂的一片青瓦被掀開,一張宣紙慢慢的飄落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自然吸引了水瓏和沐雪的注意。
當宣紙飄落面前,水瓏伸手接住,展開一看,就見上面寫着字。
‘可願消氣,親眼看我’
這是……
水瓏擡頭看着頭頂空了的青瓦,對上一雙熟悉的澄澈又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