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響,蘭沐星迴過頭。
當她看到出現在門邊的唐澤彥時,微微揚了揚眉,輕聲的問:“你都知道了?”
唐澤彥點了點頭,然後慢慢的走近她,動作輕緩的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邊。
“賀祺是你殺的嗎?”他問得很直接。
蘭沐星將視線又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種如釋重負的笑,輕輕點頭:“可以這麼說吧。我借他自己的手殺了他。怎麼,你是來捉我的嗎?”
唐澤彥輕笑,“怎麼可能。我已經將錄有你躍入窗戶的那個視頻給剪輯了,還有你踩在窗臺上的那個腳印也抺掉了,你留在插花瓶上的那幾枚指紋……”
蘭沐星的臉變了變,眼角微微抽搐,他這是刻意來嘲諷她的粗心大意嗎?
唐澤彥定睛看向她:“總之,現在沒人知道你曾經到過現場了。江一帆也已經將賀祺的死定性爲因不堪破產的打擊而自殺。”
聽到這,蘭沐星淡淡的哦了一聲,並沒有表現出多高興。
看着她,唐澤彥輕聲的問:“能具體的說說你和他的事嗎?”
蘭沐星挑了下秀眉:“他?哪個他?”
唐澤彥:“歐陽宇。”
蘭沐星抽了抽嘴角,“他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會小心眼到和一個死人爭風吃醋吧?”
唐澤彥輕笑着搖頭:“我沒有吃醋,相反我還想謝謝他。我只是知道你的心裡肯定有話,或許是想跟我說,也或許是想跟他說。這裡沒有別人,你想說什麼就儘管的說吧。”
蘭沐星靜靜的看着他,過了好久才倏地笑了起來,“如果他還活着,我想或許就沒你和昕哥什麼事了。雖然我當時不愛他,但我想如果他還活着,一直活着,我肯定早就愛上他了,因爲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比任何人對我都好,包括你。”
這般過於直白甚至近乎告白的話讓唐澤彥的神情微微一僵,他抿了抿嘴,嘟喃着:“我對你哪裡不好了?”
蘭沐星嗤了一聲:“好的話會動不動就瞪我,動不動就嘲笑我,動不動就擺臉色給我看?你知道當初宇大哥唯一對我兇是什麼時候嗎?”
唐澤彥聽她拿自己和歐陽宇做比較,心裡多少有點不舒坦,但他卻還是老實的搖了搖頭,他知道,只要她主動提起了歐陽宇,就意味着她有傾倒心中鬱結的意願了。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傾聽着她的訴說,儘量削減她心中的悲傷。
蘭沐星笑了笑,“就是翻下叢林的那一晚當他問我到底是紅色線人還是黑色線人時,看到我一臉蒙逼的傻樣時,他氣得衝我大罵,罵我不知天高地厚什麼活兒都敢亂接,罵我做事之前不動腦不徵詢…我當時是真的不知道什麼是紅色線人,什麼是黑色線人,也不知道做線人所要面臨的後果有哪些,如果知道的話,我…我想不會答應賀軒的。”
話匣子一打開,蘭沐星便陷入回憶無法自拔。
她告訴唐澤彥,當年的歐陽宇對她的好就是兩個唐澤彥也比及不了。他用機車載着她在環城高速公路上與蘭景榮飆車,任夏夜的涼風吹拂臉龐;他會穿着花釵褲像個大男孩般和蘭景榮在沙灘上扭打成一團,就的就是爭最後那隻決定輸贏的螃蟹,而她則在一邊壞心眼的將他倆辛苦一個下午的螃蟹全都給偷偷的放掉;他會帶她去看時下最流行的電影,陪她去做同齡女孩中最流行的髮型,並全程笑臉,沒有一絲的不耐。
他會午夜哄騙蘭景榮,說是一起去趴女生宿舍圍牆偷看,結果卻很不厚道的將蘭景榮給一把推了進去,然後在事情快要鬧大時,再擺出大哥哥的姿態前去領人,並真誠的向校方做着檢討,她記得當時蘭景榮爲了這事可是追着他打了好幾條街。
他會陪他們去吃他們想吃的任何東西,從不在意是否會因此掉價是否衛生是否不合胃口;同時他也會抽空去看蘭景榮的每一場足球比賽,督促她做完當天所有課程的作業……總之,跟他在那一起的那段時光裡,她只記得笑聲,不曾有過悲傷。
擡眼看向唐澤彥:“知道吧,我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我幾乎就從來都沒有想起過他其實也是一個有錢人,每次想起來時都是他去買單的時候……他縱容我,卻不遷就我的壞習慣。他教會了我許多爲人處世的方法,結果我卻將這些方法用到了他的身上。”
“我很奇怪,事隔這麼多年了,我居然還能記得住他的長相,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樣子,甚至還很清楚。雖然他長得沒有你這麼妖孽的令人髮指,但是配我是絕對綽綽有餘了,我這麼說你不會吃醋吧?”
唐澤彥擡眼看了她一下,你都問得這麼直接了,我還好意思說我會嗎?那不就自招我小心眼了?
蘭沐星似乎並不理會他到底會不會吃醋,自顧自的往下說。
“就在我和我二哥玩的快要忘記自己是線人的時候,賀軒發話了,火拼是一網打盡最好的方式。那天我去看宇大哥,一開始他還笑着問我要不要去看新上映的電影,我卻對上他的目光,用虛假的感情說,‘其實,我是來跟你道別的……’他驚詫的望着我,滿臉疑問。於是我便將二哥得罪另一幫派的事跟他說了,並且委婉的暗示只要對方在,我跟二哥就不能留在這裡。”
“我知道能不能成功,就看他有多愛我了。我默默地觀察着他,只見他眼神深邃,像變幻莫測的海,似乎在思考着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不過數秒的時間,他眼底風平浪靜,泛起了點點柔情,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懇切的說,‘別走,留下來陪我,等你大了我娶你。’說實話,當時聽到他這句話時我除了感動外,更多的是心虛。他說他不要跟我再見,更不要放我走,他要留下我,無論用什麼方式。”
“那天晚上,我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着,心亂如麻。二哥同樣是緊張的六神無主,我知道,他也喜歡宇大哥,你別想歪了,我說的喜歡不是你想的那種齷蹉的喜歡!”蘭沐星突然很正經的強調着。
唐澤彥露出極度尷尬的笑,他什麼時候想歪了,什麼時候齷蹉了,明明是她自己腦子不乾淨好不好?
“晚上十點多,賀軒終於發來信息,只有三個字,他來了,這三個字卻如千斤重錘般撞進我的心口。那一刻,我明白了,這是一場賭博,無論輸贏對我來說都是深淵。那一晚,如賀軒所願,宇大哥和另一大幫派被一網打盡了,他被捕了。看到視頻裡坐在審訊室中滿臉憔悴的他,我終於承認自己其實是難受的。我曾熱切的盼望着一切快點兒結束,可當真的要結束時,我卻沒有一點完成任務的欣喜。那天夜裡,我在牀上輾轉難眠。”
“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天,賀軒打來了電話,說是宇大哥越獄了,說他可能會回來報復我。我當時就慌了,我和二哥嚇得幾天都不敢出門,一直窩在那套小公寓裡。一天,我二哥出去買宵夜,我剛洗完澡回到臥室就聽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星子’,這個聲音不是二哥的,卻又格外的熟悉,我當時一驚,猛地轉身,就看見了一臉憔悴的宇大哥。”
“賀軒的那句‘歐陽宇有可能會回來報復’的話在我耳邊迴盪,我悄悄的將手掌併攏成掌刀,準備承接他的出手。結果我卻想錯了,他不是來報復我的,相反他在見到我時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還好你沒事。’他快步走上前,緊緊的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說着,聲音很疲倦,‘星子,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那時才意識到,那時的他還不知道是我出賣了他。”
“他說他成功越獄後就第一時間趕來見我,見到我安然無恙,他鬆了一口氣,倚靠在我的牀邊,自言自語的說,‘本來想幹掉對方,把你留下來的,沒想到警察的消息這麼靈通,去火拼的兄弟一個沒跑掉,肯定有內鬼,最好別讓我抓住,否則=……’他說得咬牙切齒,我卻聽得冷汗涔涔。我當時看着他那滿是傷口的臉愣是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他在那裡跟我聊了一會兒天之後像是聽到什麼動靜,他突然坐了起來對我說他要走了,在跨出房門之前,他回頭對我笑着說,‘無論未來如何,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我竟然沒有開口留他……”
蘭沐星一邊訴說着一邊眼神閃爍,似乎在篩選過濾着什麼,唐澤彥從她的眼神裡知道她肯定是想保留一點她與歐陽宇之間的小秘密,她想將這些秘密深埋在心裡,誰也不說。
既然她不想說,他也就不細問了。
“他離開後,我就讓二哥搬家了,因爲我知道他遲早會知道是我出賣了他。可是還沒過幾天,他又一次的出現了,出現在我的牀前。月光透過窗簾,他的身影陰沉而遙遠,有點像鬼片裡的氣氛,他用一種沙啞而又極度痛苦的聲音問我,‘星子,告訴我,是不是你?’那一刻,我知道我終於不用再戴着面具面對他了,而我卻突然間有種想哭的衝動。我只輕輕的說了四個字,‘你知道了’。他當時安靜了幾秒,忽然大笑起來,他的聲音穿透黑暗,像是魔鬼的嘶吼,割裂着寂靜的夜,凌遲着我。”
“我當時嚇得轉手去摸放在枕頭下的匕首,他卻搶先一步的按住我的手,笑着說,‘女孩子家最好不要玩那種危險的東西’,直到那時我纔看到他的左手裡握得其實是槍。我心底一驚,居然腦抽的伸手想去奪那把槍。這個動作反倒提醒了他。”
“他閃身躲過,笑着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身手這麼好。’他將槍口對準了我,笑眯眯的問我‘你猜,我會不會殺了你?’我當時嚇得都快尿褲子了,哪有那個心思去考慮他話裡真假度。只一眨眼,他就扣動了板機,子彈只是微微擦過我的左耳,留下一道很淺很淺的血痕,我想要逃,他一個箭步衝上來,反手將我剪住……呃,後來的事我想我二哥應該跟你說了,我想跳出那個窗戶,結果在關鍵的那一刻,他緊緊的拉住了我。”
唐澤彥一手支着下巴,靜靜聽她說着。嘴角噙着一絲無奈又卻苦澀的笑,從她那個‘呃’音裡,他知道她又保留了一個小秘密。
“窗外的月光很明亮,我仰起頭,看見了他那黑白分明的臉線條柔和的臉,一如往昔,可他當時的青筋卻暴突着,呼吸劇烈。像是害怕我就此掉下去,他明明是那麼希望殺死我的,但他卻在最後的時候捨不得……”蘭沐星沉默了,眼角驀地滑落一滴眼淚。
唐澤彥伸手輕輕的拭去那滴眼淚,柔聲的問:“然後呢?”
蘭沐星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後,然後的事我二哥應該有跟你說過吧?我現在跟你說的只不過補充一些他不知道的而已,我不喜歡重複,重複多了悲傷也就越多。”
唐澤彥想了一下,問:“那你能說說你和他掉入叢林後的事嗎?”
蘭沐星想了一下:“那個山頂曾經是宇哥第一次說喜歡我的地方。當車子偏離軌道掉下去後我被撞昏了。等我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車子已經翻到山坡下面,我轉頭,看見了還在昏迷的他。我一邊輕喚着他一邊輕輕推他,手心卻是一片潮溼,我才發現窗戶的碎玻璃扎進了他的腹部……”
見她抿着嘴半天不吭聲,唐澤彥不禁催問:“後來呢?”
蘭沐星瞟了他一眼,“後來……我又不想說了,反正我跟他之間的故事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我出賣了他,他最後死在我的面前,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這輩子我欠了他。”
她沒有告訴唐澤彥的是,那一晚在叢林中歐陽宇將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緩緩將她擁入懷中時,她在他身上所體會到的那種溫暖卻又絕望的情愫,那是他最後一次呵護自己……
唐澤彥挑眉,“你就這樣給我說了一個爛尾的故事?”她已經至少保留了三個小秘密,且據他的分析,這些秘密十有**還是歐陽宇佔她便宜的場景!
蘭沐星嘴角一抽:“不然你還要怎麼具體的說,說他是怎麼抱我怎麼寵我怎麼疼我?你做好了泡醋罈的心理準備了嗎?”
唐澤彥一噎,還真沒有,光聽這些,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裡有點酸溜溜的了,俊眸眨了眨,他小心翼翼的問:“我能不能問你一個有點冒昧的問題,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可以……”
“你說了這麼多廢話不就是想問我爲什麼跟了宇哥半年,卻依舊完整唄?”蘭沐星斜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他說我太小了,在我的身上總是能讓他看到他妹妹的影子,他說他不是變態,所以他要等我長大,當年住在這裡時,總是我睡牀,他睡在那張躺椅上,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對了,他還會給我唱催眠曲呢,他的聲音挺好聽的……”
“他這不就等於是養童養媳嗎?”唐澤彥語氣頗酸。
蘭沐星直接瞪了他一眼,“是又怎麼樣?我還就告訴你了,如果他還活着,如果他還能兌現當年的承諾,我還真敢答應他!如果我說那個衣櫃裡現在還保留着他曾經替我收集的婚紗,你會生氣嗎?”她伸手指了指左側的衣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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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祺一案即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