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中心依山而建,宿舍樓後面有一片小樹林,腳步踩在羊腸小道上,能聽見落葉破碎的沙沙聲響。繞過高大的常綠灌木,可看到偌大的運動場,晨間鍛鍊時分,暗紅色跑道上有數個白色的小點緩緩移動。入口處十來米是一個小小的白漆鞦韆架,孤零零的蕩在半空。
初冬時節晴空碧洗,陽光懶懶的照下來,在微涼的指尖跳動薄薄的暖意。
水萌抱着劇本在鞦韆上面坐下,開始熟悉臺詞,心裡琢磨着某個場景下應該出現怎樣的神情動作,專心致志,漸漸入了神。
真田遠遠地就看見她了,和同行的幸村打了個招呼,慢跑過來。
當初因爲某些藝能界不成文的規定,水萌在填寫簡歷的時候,涼子姑姑建議她將母親的信息修改爲旅居加拿大,以免給水萌造成什麼負面影響。
婚禮上出現的所謂母親,只不過是真田的一個遠方姑母而已。居住地不在國內,娛樂記者們對西園寺的母親只有個粗略的印象,連跡部家也並不知情。
其實,涼子姑姑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這對夫妻稍有風吹草動那都是媒體競相追逐的焦點,萬一被爆出有個在銀座頂級俱樂部當媽媽桑的母親,後果如何着實難以預料。
涼子姑姑想要參加女兒婚禮的心情不難理解,這之前倒是他疏忽了。
在前往婚禮會場前真田特地開車去了一趟白閣,被告知涼子媽媽已經拜託時常光顧的植村總裁帶她一同出席。
大庭廣衆之下不能明說,但是水萌在見到涼子姑姑時的態度說不出的奇怪,更像是,陌生人初次見面一般。植村代爲引見之後,母女倆也不過寥寥數語場面上的客套話,是水萌可以避嫌還是她的記憶尚未完全恢復?
涼子姑姑嘴上說着沒關係,從她的眼神裡真田就看得出來,她是有些黯然神傷的,水萌的態度確實冷淡了些。
自從她結婚之後,真田也沒找着合適的機會問問水萌的想法,今天倒正好。
“水萌,你應該早作打算,”明星的隱私總要被公衆窺視,這是當明星付出的代價。真田看她神情不定,以爲她是覺得棘手,連忙提醒道。
水萌看完了她所有可以看的資料,包括自傳,儘可能的想要了解西園寺這個女孩。但是,有些不方便公開的東西,即便是自傳,也有很多美化和隱瞞的地方。
她知道爲了星途坦蕩捏造一些家庭背景在藝能界屢見不鮮,也知道婚禮上那個不是生母,但是與植村同行的那位涼子夫人就是她的母親,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難怪那會兒覺得親切,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該是一個相當溫婉高雅的女人,純水一般端嫺,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典型的日本女子,和服彷彿是爲她天生裁做,和古典的氣質配合得天衣無縫。
可是,能夠在競爭殘酷的銀座擁有最頂級的俱樂部,除了錢之外,沒有八面玲瓏的社交技巧無異於天方夜譚,要說這位夫人的內心和外表一樣無害,打死她都不信。
白閣是嗎,傳說中上流人士經常出入的高檔會所,恩,下次讓跡部帶着她一塊去好了。
“弦一郎哥哥,過兩天我會去白閣一趟,向媽媽道歉。”
“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真田點點頭,末了細細打量水萌,有些感慨,“你好像胖了點,跡部他對你好不好?”
跡部總裁風流成性,即便八卦小報有誇大的成分,不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拈花惹草並不稀奇,豪門裡面規矩多,真田總是有些擔心的,怕水萌受了欺負。
“挺好的,他不敢欺負我。”她笑起來很好看,特別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不需要精心計算,和真田在一起總是很舒服。
“恩,這樣我放心。”
晚飯準備的是金槍魚、海膽、玉米沙拉和鰻汁的四色壽司。下午的時候,女孩子們米飯捲到一半,忽然發現海苔採購的不足,這裡交通不很便利,正爲難間,櫻乃提議道:“我看到樹林裡有成片山白竹,奶奶說用竹葉的話,壽司會有一股清香。”
水萌對日式料理不很熟悉,只能幫忙配配醬油芥末之類的調味料,現在正好空着。記得早上去操場那邊的時候的確看到了竹林,她站起來主動請纓,“恩,我去摘。”
早上還是晴空萬里,下午居然烏雲低迴。包壽司的竹葉必須達到一定長度,水萌在竹林裡挑挑剪剪,青松茂密,全然沒注意到天空開始飄雨。
起初只是細如牛毛,雨勢漸急,等到她垮着小籃子走出來,雨點已打溼了地面,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這裡離宿舍樓不過幾百米的距離,但要是這麼跑回去的話,肯定變成落湯雞。
不遠處有一幢鉛灰色的建築,裡面是室內網球場。把小籃子放在頭頂,水萌跑了一氣,天地茫茫,雨水打溼了睫毛,視野不很清晰,跑近了才發現,玻璃屋檐下還站着一個人。
手冢自顧自低頭擦拭眼鏡,聽見踩水塘的聲響,把眼鏡戴好,擡頭,轉瞬那人已至跟前。
“手冢,很巧呀。”水萌很利索的打過招呼。
原本乾燥的地面洇開一片暗色水漬,她一側身站到他旁邊,胡亂拍打着衣服上的水珠,蹦上蹦下蹬着小皮鞋,看起來毛毛躁躁的。
她的頭髮本來是鬆鬆的挽着,故意做出略微蓬軟的效果,這會兒被水打溼了,也沒了造型。索性微仰了頭甩甩頭髮,嘩啦嘩啦,水珠飛濺,手冢剛擦好的鏡片再次被殃及。
像極了家裡不愛洗澡的波斯貓。
手冢無奈,遞過紙巾,然後把籃子接過來。
流暢的動作很是自然,水萌卻是愣了一下,綻開一個笑顏,弧度剛剛好,既不親密,也不疏離。“謝謝。”
吸乾臉上的潮溼,她沒有化妝,肌膚清透。
手冢很少仔細看人,更別說是女人。
面對女性委託人也是一樣,他可以同時想十件事情,目光專注,冷靜自持的外表下,他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下次見面,別人記得他,他未必記得人家。
和婚禮上光彩照人的新娘別無二致,她的確非常漂亮。
那是肯定的,她從小就好看。
手冢幾乎是帶着一種想要再次確認的心態,他覺得現在的她看起來比較順眼,儘管他對這樣的自己有些無語。
事實上他一直在無語,從水萌過來躲雨開始他還沒有施捨一個字給她。
目光的停駐,稍稍久了些。
水萌注意到了,偏了頭,和他對視。
白色的棉襯衫,木頭釦子乾淨簡單。
五官是少見的精緻,眉目清朗,鏡片將鳳眼的魅惑隱藏,琥珀色的眼睛明亮。
她心中一動,問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手冢用眼神表示疑問。
“我是說,也許是很久以前?”
“……”
“對不起,也許是我認錯人了。”她像是不好意思的略低了頭,有些沮喪,幾縷鬢髮軟塌塌的貼在臉頰。
手冢動了動嘴角,脣線微微張開。
“手冢君,我剛纔演的好不好?”水萌忽然換了一個表情,很期待的問。
“……”
“《魔王》裡面男女主角多年後再次相遇的這段臺詞啊,我揣摩了很久的。”水萌用力擠幹劉海上的水珠,貌似很苦惱。
檐外雨已經小了。
“要實話?”他若有所思,看不出任何異樣,水萌還是覺得冷颼颼的。
“恩恩。”某人大力點頭。
“很爛。”大律師吐字清晰,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率先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