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地方法院。
法庭文職人員正在宣讀起訴書,檢控官橘吉平的視線掠過旁聽席上黑壓壓一片人,過半是新聞工作者。他知道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案件,卻因爲當事人身在娛樂圈而敏感的牽動了公衆的神經。
案件情形並不複雜,如果是記者是爲了槍第一手新聞,那麼那些司法界人士則是爲了那個男人而來。他看過去,手冢國光,跡部集團首席法律顧問,今天是嫌犯大島浩平的辯護律師,在全場因那位語調平板令人昏昏欲睡的書記官而走神的情況下,只有他雙肩平穩,坐姿端正,鏡片後清明專注的眼神給予足夠的尊重。
大島站在被告席內,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西裝,露出襯衫潔白領口,並且聽從了手冢的建議,戴了一副平光鏡,特殊的柔光效果消去了眼睛裡讓人不舒服的陰鷙感,看起來就像一位彬彬有禮的上班族。
走完了例行的過場程序,法官示意接下來進行質詢過程。
首先是檢控方出示警察調查後取得證據,包括受害人加賀壽葉本人證言、第一個發現受害人求救的跡部水萌、以及酒店停車場管理員等人的詢問筆錄,醫生開具的化驗報告,警察在犯罪現場取得各類物證照片等。橘吉平循循善誘,所有證據呈現了這樣一個事實,大島浩平已商量劇本角色爲由,將女演員加賀壽葉騙至皇家酒店套房內,採取虐打等暴力手段與之強行發生了性關係,相當具有說服力。
接下來詢問的是受害人加賀壽葉。
她在法庭上重新複述了一邊案發經過,說到後來幾乎因哽咽而無法繼續,淚盈於睫的樣子令人不忍注視,陪審團和旁聽席裡有同情的唏噓聲不時響起。
然後是辯護律師的提問時間,手冢走過去,加賀彷彿還沉浸在回憶驚恐羞恥的情緒中,嚇得往後瑟縮了一下。
“加賀小姐,請問您的職業是?”手冢保持了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讓脆弱易感的對方不會感到不適,他的嗓音溫潤平和,沒有一般律師咄咄逼人的味道,更像是某種出於善意的問候。
這個和案件似乎不相干的問題讓加賀愣了一下,她擡了擡眸,小聲的說:“我是演員。”
手冢點點頭,繼續問道:“恕我冒昧,請問您在進入藝能界之前從事的是什麼職業?”
加賀臉色微微蒼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檢控官橘吉平。
“反對,反對辯方律師隨意套取被害人隱私,況且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
“法官大人,我現在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與本案有密切關係,稍後我會向法庭證明這一點。”手冢長身玉立,面無表情,胸前的律師徽章光彩熠熠,閃爍着神聖的光輝。
“反對無效,辯方律師請儘快將問題納入正軌,原告請回答問題。”
加賀侷促不安的攪着雙手,整個法庭陷入了怪異的靜默裡。
手冢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後揚起手中的材料,代替她把話說下去:“這份是加賀小姐的社會福利檔案和納稅記錄,可以證明原告在被星探看中之前,在高中畢業後,曾在銀座的白閣當過一年的女招待,俱樂部的媽媽桑涼子夫人和多位顧客都可以證明這點。”
當這在銀座被尊稱爲“女帝”的女人出現證人席的時候,在場每一個人的眼裡都閃過了驚訝,涼子一向低調,能有面子將她請來,手冢確實有本事。方纔作爲檢控方證人而此刻坐在旁聽席的水萌更加感到意外。
“加賀那時熱情性感頗受歡迎,和幾位導演製片人客人關係不錯,我想她就是在那時萌生了去藝能界發展的念頭。”涼子語速緩慢,舉止端麗,一派優雅氣度。
手冢接過助理遞來的文件,氣定神閒的補充:“爲了保護證人,我簡稱他爲製片人M先生,這位M先生可以證明,在他與加賀小姐交往其間,女方曾多次暗示,只要有出演角色的機會,她願意付出任何可能的東西交換。這份經過是M先生和他的律師簽名確認的證詞,請法官大人和陪審團過目。”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法庭上瞬間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形勢瞬間逆轉。在法庭接受新證據期間,加賀面色慘白,身體有着輕微的顫抖,將祈求的含淚的目光看向手冢,而後者接着說下去:
“您的證詞說,您與大島先生相識於一家交友俱樂部,並且經由他的引薦得以簽約研音,在即將開拍的《魔王》中出演女配角。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您接近大島先生是經過預謀的……”
“反對,反對辯方律師侮辱被害人的人格,進行無根據的猜測。”
“反對有效。”
“法官大人,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手冢微一頷首,從容不迫的走回原位。
加賀和檢控官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裡看到了無力迴天,他的確不需要問任何問題了,堅固堡壘被成功破壞,流沙般搖搖欲墜。
恢弘的穹頂下清朗的響徹耳畔,手冢在做總結陳詞:“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大島浩平先生,有高尚的職業,受過良好教育,有着崇高的社會地位,”衆人的視線隨着他的話語轉向大島,那男人站姿標準,微微低着頭的樣子居然有幾分謙遜,“雖然一個人的素質和地位不足以成爲決定性的證據,但是很明顯原告向法庭隱瞞了很多事實,而這一切恰恰是本案定性的關鍵。”
“酒店的保安稱看到原告和我的當事人發生爭執,但僅僅是爭執,並沒有大聲呼救,按照時間表來看,她完全有時間尋求幫助,可是她沒有。這證明她是抱着交易的目的自願和我的當事人在一起的,”手冢舉起一疊劇本,“在大島先生一週前向研音提交的劇本修改稿裡,與原稿相比,那個角色的戲份有着明顯增加,說明大島先生已經付出了回報。”凌厲的視線投向加賀,詞鋒犀利如冷峭堅冰,“這一切都說明,原告和大島先生存在着不尋常的性(河蟹)交易,但是原告事業心極強,對於交易結果並不滿意,協商不成,便對我的當事人進行了不公正的指控。”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加賀壽葉矇住臉,不可抑制的哭泣起來,蜷縮着身體抖得向寒風中的荻花,“我真的是被強迫的,我沒有撒謊……”
她忽然想無法控制羞憤一般,顫抖着手指向大島,歇斯底里的大叫:“是他,真的就是他,你這個混蛋……”
大島嚇得直往後退,法庭上混亂無比。
水萌看着這一切,水秀的眉心擰起,她聯想到大島做過的事,再看看他此刻無辜的表情,纖長的眉合下來,掩蓋了多少鬱怒和惶惑的神情。她不相信以手冢的能力會調查不到大島此人的品行如何,她微微吸氣,然後重新看向他,清冷男人是一貫的無動於衷。
法官在上面重重的敲打着錘子,“當事人請注意控制你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