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休假, 下午的時候手冢在家,整理這段時間新收集的稀有版本唱片,然後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人尚未開言便低低笑了一聲, 這種笑法, 滿世界除了不二週助找不到第二個人。
“吶, 手冢, 我剛回國, 要不要來我這兒喝杯酒,給你打八折哦。”中性的溫潤聲線給人如沐春風質感,相識多年手冢不會不清楚此人無害外表下的BLACK屬性, 看別人受苦就是他最大的樂趣,偏偏嘴上笑的令人恐怖的甜。
手冢對所謂的酒水八折其實無甚興趣, 他反而比較想念不二酒吧裡的那架鋼琴。
拿下普利策攝影大獎後不二週助晉升國際一流攝影師行列, 多少電視劇宣傳邀請他執導, 偏偏此人性格散漫不喜拘束,儘管和幸村精市合開的廣告公司蒸蒸日上, 不二每年仍有一大半的時間在世界各地寫生。偶爾回來,就會泡在投資的六本木酒吧裡整理相片。
偶爾會打個電話來請他小酌,久而久之,那兒倒成了青學隊友常用聚集地。
手冢小時候就開始學鋼琴,後來注意力漸漸轉到網球上, 國中時期的肩傷痊癒的時候他不是沒考慮過向職業發展, 然而事情一旦和金錢地位掛鉤總是會變味的, 爲了積分奔波於各個賽場, 職業世界畢竟摻雜了太多勾心鬥角的功利, 這絕非單純的追逐夢想的少年可以負荷。何況,他的肩傷還有着諸多不確定因素。
把最美好的時光永遠留在心裡, 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手冢現在還是會打,出於放鬆健身的目的,一如既往享受比賽的樂趣,那份執着卻似減退了許多。
鋼琴倒是慢慢撿起來了,談不上頂級,卻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他並沒有費很長時間決定,立刻回答,“好的,很快來。”
風鈴在金光逆風中旋轉,半小時後他披一身殘霞推開了酒吧的旋轉門,不二站在吧檯後面,相片零零碎碎鋪了滿目,看到他,露出一個微笑,擡手指指一側的酒櫃,示意手冢自便。
手冢略微頷首,然後他徑直繞過吧檯。
純黑色的三角鋼琴靜靜立在穿堂一角,手冢坐下來,翻起琴蓋,修長手指停泊在黑白交錯琴鍵上方,久違的觸感帶着某種類似於誘惑的吸引力,琴的狀態很好,音色明亮,力度深廣。
順手彈了幾個琶音,信手拈來的流暢旋律緊隨而至。
在下午,酒吧通常沒有多少客人,寧靜的空氣裡只有舒緩的琴聲汩汩不絕。不二低着頭挑選攝影作品,栗色髮絲垂下,嘴角彎起一貫含意不明的漂亮弧度。
“手冢,真的是有很長時間沒見了呢。”把一疊相片理好,不二一手託着下巴,很隨意的開口。
“恩。”手冢頭也沒擡,繼續彈他的瑪祖卡。
想聽手冢說話的話去看庭審會比較過癮,早已習慣對方惜字如金的性格,不二混不在意的微笑,隔了片刻再度出聲,“我出國了快一年,沒想到跡部景吾居然已經離婚了。”那支鑽戒廣告就是他親自負責的,那時正值婚禮舉行前夕。
“恩。”輕微不舒服的感覺,手冢微微蹙起眉心。不二語氣裡暗示意味太過刻意,跡部景吾離婚又不是他造成的。
“夫人變成妹妹,就算餘情未了,他們要在一起也不可能了吧。”似乎全然未發覺他的敷衍態度,不二繼續淺笑。“恩。”高品質沉默後繼續單音節的回答,基本趨近於無視。
不二噤聲了一陣,彷彿是沉浸在完美無缺的動人旋律裡,直到手冢結束全部瑪祖卡開始第一首小夜曲,“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你覺得呢?”
“恩。”語調毫無起伏。
“吶,手冢,”不二的笑意加深,眯起的月牙眼稍稍睜開,冰藍色隱約顯現,忽然話鋒一轉,“我記得國中開始就有很多女生向你告白,乾記錄的拒絕理由大全裡有這麼一條:你有過喜歡的女孩,年幼無知的時候你們一個被窩睡覺一個浴桶洗澡,黏黏糊糊好的不能再好。”這句話殺傷力驚人,不知碎了青學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心。當時他們還感嘆,手冢爲了專心訓練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恩。”手冢淡淡的應聲,手上不停,金褐色碎髮散落,覆蓋了瞳孔。
不二脣線不覺又上揚了幾分,“我的同行前天在神奈川的一家小醫院拍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聽說那裡的院長和真田是摯友。跡部水萌,她在婦產科。”
手冢思索一下,前天,她請了半天假。
按下最後一個音符,氣氛一時陷入詭異的靜默,兩人都沒有說話。初秋還帶着些許燥熱的晚風從窗戶裡吹來,那張單獨的照片邊角微微翹起,在如血的餘暉裡拼湊清晰的圖畫。
“就這些,你繼續,我不打岔了。”不二忽然笑出了聲,“哦對了,剛纔那首小夜曲,你好像彈漏了十二個小節。”
“多謝提醒。”手冢擡眸,琥珀色瞳孔透過精緻鏡片,澄澈淡漠,他站起來的時候合上了琴蓋,向吧檯走來,垂眼看了一秒,把照片收入口袋,射向不二的視線卻突然凜冽。
不二週助何等聰明,“電子檔已刪除,這是唯一一張照片。”
氣質清冷的男人放鬆了抿緊的脣線,點點頭,“謝謝款待,我先走了,不二。”
面容精緻的人略帶訝異瞥了他一眼,旋即綻開甜美笑容,“那麼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手冢國光把車開的很快。
街道兩旁星星點點的霓虹已經亮起,一道一道的流光水一樣掠過擋風玻璃,迷離的天光裡英俊冷凝的線條繃得很緊。
在對她說出“我追你”之前,他秉着最認真嚴謹的態度設想了以後可能會遭遇到的各種境況,包括這一種。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現在不就此事向她求證的話,他明顯是沒辦法繼續做任何事的。
儘管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追問有關她那段結束不久的婚姻,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這將關係到很多人,包括他。
前方紅燈排起了車隊,車子不得不減速。
他一手把着方向盤,另一手掏出手機。
水萌並沒有讓他做無用功,很快琉璃般典雅的音色就透過開啓的話筒傳來,“手冢……”
“我想見你。”他一向懶於多餘的寒暄,這次尤其。
“我在香取董事長的生日宴上,和哥哥在一起。”有嘈雜的背景聲,她其實不喜歡這種應酬,可是植村說她的生活太單調了,非要帶着她來散心,水萌有些疑惑,“有事嗎?”
手冢想了一下,“知道了,見面再說。”
結束了通話他從聯絡簿裡翻出另一個號碼,屬於香取集團法律顧問,他需要某些疏通和知曉宴會地點。
參加了這種宴會會有什麼後果,基本是可以預見的。
水萌憤憤然瞪了不遠處遊刃有餘應酬着美女們的騷包哥哥,他絕對是故意的。
她穿着純黑色墜有碎鑽的小禮服,不動聲色退到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她本就不太喜歡這種無謂的應酬,而且眼前還總有個非常不想見到的人在那裡晃來晃去,跡部景吾那身光鮮華麗的純白色禮服,讓人想裝看不見都難。
縱使經濟龐大,日本有名的大企業也就那麼些,想要避嫌那是奢望。
她毫不客氣的拒絕了多位男士的邀舞,言辭幾乎可以用刻薄來形容。懷孕三週,或許是體內各式各樣不斷上升的孕期激素在神奇作祟,她非常反感來自男人的過度親暱碰觸,尤其是那個男人。
跡部景吾那唯我獨尊的個性註定了他可以毫無顧忌隨時隨地的釋放誘惑性荷爾蒙,現在他們是名義上的兄妹,萬一他仗着“兄妹情深”趁機佔她便宜,她可不保證會不會當場發飆。
香取綾音那個女人她也不想看見,枚紅色的大露背晚禮服,穿來穿去像只花蝴蝶。
她對跡部有意思這裡的人都能看出來,明目張膽的眉目傳情,不時發出讓人雞皮疙瘩掉三層的嬌媚笑聲。水萌在心裡嘔吐,放眼望去,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均是面帶微笑恍似陶醉其中,這是肯定的,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基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參加這種場合也就是稀鬆平常。
水萌調轉視線,她看到了幾位跡部財閥的董事攜夫人蔘加,他們對這種場景似乎樂見其成。畢竟,和娶個女明星製造轟動效應不同,和香取集團聯姻給財團帶來的利益是看得見摸得着的。老傢伙們笑得臉上皺紋成朵花,即便沒有認祖歸宗,他們對她這位跡部小姐也是有所顧忌的,方纔就有幾位夫人來探她的口風,說要給她介紹青年才俊。
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她曾是跡部夫人的事實,或者說他們故意忘記了,因爲再怎麼裝的命運弄人,世俗的禁忌都是不可觸碰的。
就算她不提出離婚,可以想象的巨大輿論壓力,跡部景吾也未必吃得消。
他們巴不得她早早嫁人,最好是家財萬貫的世家子弟,這樣明天股票又是漲停板了。
這從他們看植村元佑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
附着於婚姻上巨大的附加價值纔是最重要的,誰會關心究竟你幸不幸福?
不遠處跡部彬彬有禮的應付着香取,不疏遠也不親密,他在社交場合的優雅高貴是出了名的,女子滔滔不絕的仰慕之情並未讓他露出絲毫不自然的神情來,僅僅是隨意的立在那裡,依舊風度翩翩光芒四射。
死勁戳着盤子上的栗子蛋糕,水萌別開眼。
哼,一對狗男女。
“你們先出去。”本該宴會上的香取突然出現在酒窖門口,雙手環胸的吩咐。
這座酒店隸屬於香取集團,推着載有冰桶的推車補充紅酒的兩個侍應生對視一眼,很快暫時退了出去。
知道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香取靠着門扉立了一會,轉身走過一排排酒架,取出了那瓶珍藏的Grappolo Alexander Grappa全球限量版。
握着威尼斯工匠手工吹制的酒瓶,她站在琉璃臺前處理這價值不菲的瓊漿玉液,手託底部傾斜瓶身,透明酒液緩緩注入兩個並排的高腳杯,醇香四溢,不愧是葡萄酒中的極品。
她還是有點擔心,隨即再次打電話確定,“真的不會被發現?”
“小姐,我們可是東京十大誠信商店,你是不相信我們的信譽麼,保證無色無味。”老闆娘的聲音還是那麼風情萬種,“喝下那個,他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啦。”
“效果究竟如何?”她慢慢撕開小小的包裝,手都有點抖。
“順利疏導就沒事,否則生不如死。”
好極了!
香取眼睛閃動着雀躍的光。
大廳裡的跡部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