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青春無悔
回到學校的時候，才發現東京的秋天已經有些涼了。
學校裡已有女生換下夏天的制服。再次走入班裡的時候，恍如隔世。
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看到亞由的位置還空着，乾乾淨淨的，雨後的陽光灑下來，孤伶伶的凳子，讓人生出平白的憂傷和寂寞。
吶，亞由。你還好嗎？
沒去看你，對不起吶。可是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你啊。
美雪刻意哼了一聲，無視我的存在。孩子氣的表現，讓我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輕輕地拍她的肩，“小美雪，對不起吶。讓你擔心了。”
美雪又紅了臉，惱火地看着我，“你少自作多情了！”
沒理會她的彆扭，轉過頭來看着水原，語氣裡帶着真誠的歉意，“對不起。”
水原沉着臉，當沒聽到。
我無奈地笑笑，用鉛筆一直捅她的手肘，她被我騷擾得煩不勝煩，終於憤憤地轉過頭來。
我單手撐着下巴，拿着鉛筆的手向身後的窗外指責，眯着眼笑得安寧，“小水，已經雨過天晴了哦。”
我知道，窗外的風正吹過樹梢，雨後斑駁的陽光，正好有一條彩虹橋橫在那裡，只要她的視線越過我的肩，就可以看見讓人心動的風景。
果然，水原的瞳孔驟縮，顯然那一刻的美麗給了她極大的震撼。
她突然捂着嘴哭了起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有點慌亂地看着她，便聽見她哽咽着說，“小香。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我真的真的很擔心你啊．．．．．”
那段時間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便忘了和她們聯繫，有這麼多朋友關心着我，我的心裡充滿了溫暖和愧疚。
輕輕地摟住她，“嗯，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等水原平復下來，身後的竹內君也開始語調不正經地調笑，“啊啊，小香好殘忍哦，你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一個電話，我們青研會（注：青春期綜合現象研究會）的全體成員隨時可以爲你兩肋插刀啊～”
我無語地看着他，終於忍不住吐槽，“話說你都不是一組的人了，所謂的‘一組青研會’還沒解散麼。”
竹內突然笑了起來，對於這個一直避之不及的後座，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對他的印象如此淺薄，原來他也是個正值風華的少年，可以笑出這樣深深淺淺，明亮又憂傷的味道。
他的聲音帶着滿滿的驕傲，卻又隱隱透出一種無奈的感傷，“青春怎麼能說散就散呢？”
一時間我彷彿聽到了年華流淌的聲音，衆人都保持沉默，屏住呼吸，靜靜的聆聽着我們踢踏而過的青春。
亞由是在我回校後的第三天走進教室的。
走到我的桌前，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看着她如初見時那樣靈動的閃着狡黠光芒的金黃色眼眸，我發現原來所有的爲難和遲疑都沒有意義。
動情地站起身來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我的聲音微微顫抖，“歡迎回來。”
真的，我最親愛的朋友，你能這樣好好地回來真的還是太好了。
回到闊別許久的小公寓的時候，看到門口站着的慄發少年。遠遠地站定，心中百味雜陳。
原來他的容顏已在我的念念不忘中開始漸漸模糊。
時光將他帶走，回憶讓他永久。
原來再次看到他，我的心還是會輕輕顫抖。
掐着指甲，拼命僞裝的平靜，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你來做什麼？”我以爲自己可以冷淡，不平的聲線還是出賣了我的心。
不二擡起頭來，憂傷卻又倔強地盯着我，“小香，你所說的話我從來沒認同過。憑什麼你這樣任性地闖入我的世界，又這樣殘忍地放手。”他的聲音裡有着不容反抗的堅決，“小香，我是不會放手的。”
心裡梗得難受，告別的話已經出口，即使你不放手，我又情何以堪。
低着頭不說話，越過他準備進門，左手卻被他拉住，他的聲音悲傷滿溢，“小香，你明明知道亞由只能是朋友，爲什麼不相信我？那天晚上我的表情、反應都不對，可是我也有脆弱的時候啊。最喜歡的人，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居然不向我求助，你覺得我會怎麼想？小香，人的成長，不都是需要時間的麼？爲什麼你要這樣輕易地放手？我們不能一起努力，一起去尋找幸福麼？”
我還是垂着眼不說話，不二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捧東西塞到我的手裡，然後沉默地轉身離去。
清香的味道漫上來，我把頭埋在花束裡，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各種美麗的花，滿滿的一大捧。
他是不是匆忙從院子採下，用報紙匆匆一包就這麼過來了？少年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拿着它來到這裡的呢？
心裡酸澀得一塌糊塗，除了流淚，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周助，愛情啊，原來不是單靠一直一直的努力就可以的。
原來人與人之間從來不能達成完全的理解。
你的溫柔，我的倔強，是解不開的連環，讓我們的愛，愛成了傷。
當現在班上的班長宣佈文化祭要到了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原來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啊。
因爲現在不再擔任班委，也就沒關心過這方面的事，加上最近經歷了這麼多事，我滿心疲乏，也就對這些活動失去了以往的熱情。
渾渾噩噩地混到了文化祭最後的告白夜，當篝火燃起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一年前的今天，心愛的少年在月光下對我說出了最動聽的話，那一刻我以爲得到了全世界。哪裡知道世事原來如此無常，如今和他，已是咫尺天涯。
出神地站在人羣中間，刻意地躲開了所有人，此時的我，只是想求得一個人的寧靜。
直到背後突然被撞了一下，我纔回過神來，轉身看見跌坐在地的紅髮少年，有些狼狽，氣喘吁吁，看到我便眼神發亮地扯着我，急促地問，“小香，小香，看到亞由了沒有。”
看着他清澈又灼熱的眼神，我一時感慨，擡頭正好看見亞由在躲在一棵樹的背後，見我看向她，便輕輕地向我擺了擺手。
抿了抿嘴脣，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微笑着問了一句，“英二爲什麼可以這樣勇敢呢？”
一直以爲單純的少年卻用一種沉穩卻不失熱烈地語氣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可以讓她更幸福，自然不能讓她爲別人哭泣！”
看着他彷彿閃爍着光芒的臉，我突然覺得不忍心，如果他的喜歡連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也太殘忍了。
湊到他的耳邊，伸出一根手指，悄悄說道，“亞由就在那邊，要把握住機會哦~”
亞由見勢不對，轉身就跑，菊丸也立刻跳起來，丟下一句“謝啦”，立馬追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會心地微笑起來，青春吶，即使是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讓自己發出最耀眼的光啊。
一年前，那個少年也是這樣忐忑又期待地這樣在人羣中找我嗎，氣喘吁吁，只爲說出心中那一句話。可是爲什麼一年還不到，就已經物是人非了呢？
悲傷難以抑制地漫了上來，淚水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了。
背後突然想起一個清冷卻又讓人感到安寧的聲音，“小香，不要哭。”
擦乾眼淚，轉過身來，對他安然地微笑，“手冢，我沒有哭。”
手冢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把手放在我的頭上，順勢把我按入他的懷中，聲音裡浸潤着感傷，“小香，我本來是不想讓你哭的。”他的呼吸有微微的急促，想來也是找了我很久。
“如果你覺得不甘心，就再去試一次吧。”他的語氣很平淡，可是微亂的心跳還是出賣了他的心情。
從他的懷裡退出來，我挺直脊樑，雙手握拳，睜大眼睛，努力撐着表情看着他，聲音堅決地問，“手冢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略略調整了一下呼吸，聲線有點不穩，“我．．．．．．”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又鬆開了提着的那一口氣，“不二他還在理科實驗室等你。”
我的眼睛毫不退讓，“手冢來，不是有更重要的話要說嗎？”
手冢抿了抿嘴脣，單手放上我的肩，聲音裡是他少年的驕傲與尊嚴，“小香，有一天，我要你明確地對我說‘我要的就是你’，而不是因爲寂寞或者其他什麼原因。”
我再也維持不住表情，說了一句“謝謝”，越過他匆匆向理科室跑去。
到達理科室的時候，發現乾竟然守在門外，看到我走過去，嘆了一句，“手冢果然還是心軟了。”然後拿出鑰匙，打開了理科室反鎖的門。
走進去看到不二正單腿曲起地坐在牆邊，走過去，如同許多次曾做過的那樣，默默地坐到他的身邊。
不二的身體側滑下來，把頭枕在我的腿上，聲音悶悶的，“你還是來了。”
我單手覆上他的眼，他的睫毛輕輕地刷過我的手心。
我的聲音柔和安寧，“嗯，因爲覺得我如果不來，你可能會哭。”
有滾燙的淚滑過手心，灼傷了我的肌膚。
過了好一會兒，不二帶着濃濃鼻音的聲線才響起，“本來是不準備哭的。”
另一隻手□□他的頭髮，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周助怎麼會在這裡呢？”
他靜靜地任我作爲，用十分委屈的語氣說道，“那羣人說什麼上一次幫我拖住了手冢，作爲朋友，不能太偏心，這次是他的機會了。”
我失笑出聲，不二有些憤憤地哼了一聲，動了動身體，轉過來把臉完全埋在我的腹部。
輕輕地抱着他的頭，我終於可以平靜地對他說，“周助，我要走了。”
不二猛地把身體撐起來，冰藍色的眼睛裡是滿滿的受傷和難以置信。
慢慢地撫上他的臉頰，我盡力笑得平和，“周助，經過了外婆的事情，我才知道生命這樣無常和短暫，我不能再悔恨一次了，下學期我就要轉回千葉，一直陪在媽媽的身邊。”
不二的表情黯淡下來，垂下眼簾，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道，“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一直等你的。”
站起身來，我感傷地說道，“周助，我們都要長大，然後察覺我們的人生裡並不只有愛情，即使再無奈，我們都在不停地道別，不停地遇到新的人，而過去以爲恆久不變的東西也只能在記憶裡面目全非。所以，周助，放下吧，我不想綁住了你的翅膀。”
憂傷的聲音還未在空氣裡消散，我又一次把他留在了原地，快步離去。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