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念本已經在英國一年, 今天一大早便回了日本本家。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沒有在書房看見父親,管家也不在……空曠華麗的別墅長廊裡只有他一個人沉穩清晰的腳步。
實在是太安靜了!
甚至連花園裡的鳥啾都一清二楚。
“咚……”有什麼東西摔落的聲音, 輕微的聲響從某個房間裡傳出來。因爲太過安靜, 跡部念本聽得十分清楚, 他循着那聲響疾步走去, 可當他看清楚眼前的房間時, 跡部念本硬生生頓住了腳步。
這房間,是禁地!
是從他懂事起就知道不可以踏入半步的禁地,連他的母親都不可以!他不知道這房間裡有什麼, 不知道這房間爲什麼會是禁地,他對它的瞭解僅僅在於不可以踏入而已。
現在這房間就在眼前……只一步就可以踏入……
它就在眼前……
就像是蠱惑一樣, 越是禁忌越是想窺視一眼, 越是不被允許越是好奇。是怎麼樣的房間, 從不允許踏入?珍寶還是秘密。
細微的哭聲驚醒了被蠱惑的跡部念本,剛剛踏出的腳步收了回來。凝耳一聽, 彷彿哭聲竟是從這禁地裡傳出來的。
跡部念本頓時就一聲高喊,“誰在裡面?”
哭聲細微卻瞬間靜止,然後有慌亂的腳步聲。跡部念本卻沒有給那人任何躲藏的時間,一個疾步就進了去,當看清房間中央的人正捧着一本畫冊似的東西環在胸口, 素淨瑩白的臉上懸滿淚水。
是小八。
“你怎麼在這裡, 你不知道這裡是不可以進的禁地嗎?”看見小八哭的一臉淚水, 跡部念本不由放緩了狠戾的語氣, 但是隱隱仍然含着冷意。
小八卻並不答話, 只是更緊的環抱着胸口的那本花季,泣聲碎語:“花這一生只開一次……這一次就是一生……”
“花開一次……就是一生……難怪呢, 難怪……”淚水更是洶涌,一朵一粒的砸在地上,但她不敢讓淚水粘在懷中畫集上半分。她不知道這裡是什麼禁地,可當她走進來看見桌子上淺藍色紙寫的樂譜時,她便隱隱猜到了什麼……因爲那張樂譜是先生那一日彈得曲子。
明明溫暖情況如同擁抱陽光的旋律,他的指尖卻把它彈得有些悲傷。
《Wonderfully days》——給我喜歡的人。
“難怪……難怪……”
她總覺得他對她溫柔,對她不同,卻看不透那雙眼睛。她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卻不敢問他爲什麼她的名字是“小八”。那一日忍不住開口疑問,得到的是琴聲猛然終止,投來的目光深邃帶着大海傾天覆地般覆滅,那目光仿若在說,你不必知道,你不配知道。
她不知道這裡是什麼禁地,初進來的時候她也是一怔。這是一間很正常的房間,千金小姐的臥室大多就是這般。只是桌子上安放着一張淺藍色紙,上面繪着叢叢盛開的矢車菊,邊角有些泛黃,但是卻沒有一紋摺痕,想是保護的很好纔會這樣吧。
她不知道這裡是什麼禁地,她只是看見牀頭枕畔的一本畫集,然後隨手一翻。裡面滿滿的盡是先生少年時的樣子,第一章甚至是先生沐浴時的慵懶。畫集的尾端是一排娟秀的字……花這一生只開一次,這一次就是一生。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她所不能明白的一切,然後突兀的哭。難怪呢……先生總是撫着她眼角的淚痣,目光如同最溫柔的海,明明她站在他的面前,他卻仿若穿透她看向了遙遠的時光……
明明是對她好,卻不是對她好。
明明是對她輕語,卻不是說給她聽。
她不能懂的一切,終於明白。
“你哭什麼,真是愁死了。”跡部念本皺眉,然後把自己的手帕遞到小八面前,小八卻沒有接。
“父親對你很是疼愛的,即使知道你犯錯也不會怎麼樣。”
小八小心的將畫集放回枕畔,用手背將眼淚盡數抹去,“我那一次在花園時,你說的對,我確實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不該的。”
跡部念本皺眉,“可是跡部家已經接受了你,你給父親帶去的快樂也不可否認。”
“給先生帶去快樂的,並不是我……”是先生透過她看見的那個人,若不是因爲那個人,她此時應該還是在那家孤兒院裡,不會有這麼漂亮的裙子……小八拽了拽淺綠的裙角,雖然……連穿着打扮都是與那人相似。
該不該怨那個人,她成了一個傀儡一個替身。
可明明是因爲那個人,她纔能有今天的生活。
“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那一日你推我並沒有錯,只是你的本意並不壞,是我自己借勢跳下去的。”
一震,脣線冷冷抿起:“你成功的吸引了父親的主意。”
“對不起。”小八垂下頭,然後緩身向外走,經過跡部念本身邊時,她的手肘被猛的拉住,男孩子沉聲道:“你去哪裡?”
“去找先生說清楚,然後,我離開。”她儘量說得平淡無畏。
“離開了你又能去哪裡,何況,你以爲你的伎倆騙得過父親嗎,你以爲,父親真的一丁點都不知道嗎!”跡部念本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子天真的近乎愚蠢。是父親把她保護的太好了嗎,以至於讓她對父親的狠戾絲毫不瞭解。
小八明顯被嚇愣了,嘴脣有些顫抖,“你說先生……知道了。”那麼先生還是留她在身邊,知道了她的手段,他也還是留下了她。
一年前那一夜玫瑰花園裡,溫柔與保護那麼清楚,以至於深刻到了現在也沒能忘。只是先生……那樣的小八您也依然願意收留,小八究竟是與您思念的人有多像才足以讓你願意繼續收留。
跡部景吾站在門口聽完了這一番動靜,房間裡只剩下了小八的哭聲,他這才進去。
“父親……”跡部念本有些心虛,但仍然硬着頭皮來面對,畢竟,這房間是不允許任何人進來的。
小八卻只是垂着頭,深棕色的長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哭,但她的肩膀在抖動。
修長高貴的男人站在兩個孩子面前,深藍色的眼底深邃捉摸不透。
“念本,回房間好好休息吧,一路回來也該累了。”
“是,父親。”跡部念本望了眼身側的小八,伸手捏了下她的手心,示意她別害怕,然後走出了房間。
跡部景吾俯身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如初見的沉聲說:“擡起頭來。”
小八聽話的擡頭,沒有眼淚,只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凝着一觸就會碎的倔強,“先生,我是不是同什麼人很像?”她問。
“並不像。”跡部景吾抿脣沉聲說。
小八有些怔,“那我對於先生算什麼?”
“小八……”跡部景吾伸出手指去撫着她眼角的淚痣,緩聲說:“她比你要笨,那杯玫瑰花茶,你只學了一天,她卻學了三個月;她比你要聰明,可以設計出一座華麗精緻的玫瑰花園;她比你要善良,她永遠不會傷害任何人,只要你不傷害她;她比你要狠絕,她微笑着,說再見就再見。”
小八,你與她唯一像的,大概就是溫柔下隱匿的倔強。可是看見你眼角那一粒淚痣,他仍然固執的以爲,你就是她。
可是現在才發覺,即使你有與她百分百的相似,你也不是她,即使是替代了全世界,也無法替代她一朵笑容裡的溫柔溫暖。
只是小八,是我害了你,你不該成爲一個替身,不該揹負着我的思念過着另一個人的生活。
“留下來吧,以後過你該有的生活。”
那一日他收回撫着她淚痣的手,淡淡的聲調有些涼意。
那一夜,跡部景吾就睡在了那個不允許任何人踏入的房間,一如以往每一夜在這裡入睡時一樣,手臂攬着枕邊的畫集,眉心皺着仿若有什麼痛苦緊鎖着他的心。
沒有人知道這個房間爲什麼對於跡部景吾而言這麼重要,因爲沒有人知道跡部家族這個帝王般的男人心底盛開着一朵秘密,那是一朵纖細的小雛菊。
他會把她最後的笑顏護在心底,再沒任何人可以傷到她,奪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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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八小姐的資料。”管家將文檔袋恭敬的放置在跡部景吾面前。
從文檔袋裡抽出來的第一張紙頁上貼着的小照片裡,是女孩子清秀的臉,眼角是一粒淚痣,盈盈欲墜,她的名字叫長谷川花音。
“以養女的身份加入族譜,名字——跡部花音。”
他終於從那個夢中醒了過來,他終於願意用理智去面對現實——他的小雛菊再也不會盛開,他再也無法遇到第八次相遇。
深藍色的眸底望向窗外,那天空湛藍的有些透明。
這個少年已如帝王的跡部家族主人,眼底深邃可見是睿智和敏銳。
你最後說用一生來忘記你,只要你說的我都會盡心,可是僅僅一生卻怎麼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