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從先秦算來已經有一千多年了,算起來當年吳越大戰的時候,勾踐還帶着殘兵敗將躲在會稽山上,要不是范蠡相勸,恐怕勾踐已經殺了妻兒焚燒寶物和夫差同歸於盡去了。
這麼多年的歷史,會稽在秦朝先漢也是頗有名聲。因此王翁愛也想不太通司馬衍的那句沒有多少人氣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走破岡瀆這條水路,遠遠比走長江從建康到會稽要快得多。沒過兩三天就到了會稽。
船到岸之後,守候在岸邊的家人子便將涌到岸邊,王翁愛那裡,還有家人子將行障給拿出來,擋住這位女郎的身姿面容,免得被其他人瞧見。
“女郎,小心腳下。”芳娘扶着王翁愛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將她從船艙裡扶出來踩着踏板下船。
那邊乘坐的犢車已經準備好,侍女們簇擁着她向犢車走去。
謝安在船上遠遠望着那邊的人羣熱鬧,看了一眼身旁的家僕。家僕笑道,“這怕是哪家的郎君到會稽呢。”
這話說了也等於是沒說。
“過一會到那裡,下岸吧。”謝安說道。
他來會稽,也是來散散心。建康裡最近因爲胡人的事情,弄得看不到幾張歡欣顏,明明是好時節,偏偏諸多煩心事。與其再在建康呆下去,不如出來走一走。會稽此地多有僑居士族的田園佃戶,而且會稽多名士,前來拜訪一二也是很好的。
下船的時候,有個多嘴家僕提了一句,“那家好似是司徒族中的郎君。”
謝安聽了,眼眸擡起來,沒過一會他只是嗯了一聲,便舉起手裡的塵尾上了犢車。
王翁愛坐在犢車裡心情很歡暢,今日先是去自己家在會稽的別墅,然後明天上王舒家拜訪王舒和王舒的夫人。然後時間由她自己發揮,當然前提必須是王舒夫人沒有什麼事可以想起她這個小輩的。
王翁愛和王舒的夫人除去在新年上見過那麼兩三次之外,還真沒什麼來往。王家人丁旺盛,自然親戚一多,難免顧此薄彼,她拍馬屁拍的最歡快的就是王導的夫人曹氏。因爲族伯王導是族長,不拍曹氏的馬屁簡直是傻子。
至於堂叔王舒家,王翁愛就難免會厚此薄彼。
犢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到了王彬的莊園上,說是莊園,其實也分有好幾大塊,有開墾出來種植五穀的農田,還有水流湖泊,主人居住的自然不可能是建在養雞養鴨的農莊上,另開地修築。
犢車進了宅邸,一隻進了門才停下來。王翁愛從車中下來,然後沒有半點停留的又換了由壯婢擡着的輦,一路進後院去了。
沒有人壓在頭頂上的日子是非常舒適的,王翁愛走到渡廊上深吸一口氣。會稽前兩日下過一場霏霏細雨,細雨過後山水更加明澄清亮,她站在那裡望着遠處的青山,青山綠水間白霧繚繞,這裡的風景的確很好。
也難怪族裡老是有調皮的族弟愛跑到會稽來。
護送她來的王翹之,已經先去拜訪一下會稽的名士,明天和她一起去王舒家中。然後他還要返回建康去,畢竟看着好像要和胡人開打了,王導也成了大司馬,少不得任用王家人去做些什麼,這個機會很難得的,比遊山玩水重要多了。
所以在這裡避暑的幾個月,她是沒人管的哦~~~
嗷!好有一種翻身當家做主的感覺!王翁愛高高興興的進了屋,屏退所有人後,盡情的伸了一個大懶腰。
好久沒有這麼盡情肆意的伸個懶腰了。王翁愛淚流,在家裡被那麼多的侍女僕婦盯着,基本上是想要個私人空間都難,哪怕是沐浴更衣都有一羣侍女站着來服侍她,趕也趕不走。她覺得這麼十多年過下來,她沒成個暴露狂已經是很難得了。
誰願意光着身子給人看啊。她是沒那癖好。想着她一軲轆的就滾到牀榻上面,發出一聲沉鈍的聲響。
“女郎?”外頭芳娘聽到裡頭一聲響,十分不放心的問了一聲。
“無事。”王翁愛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有些悶悶的。她這會躺在眠榻上揉了揉臉頰,方纔躺的太急,忽略了這張修有推門,可以自行關閉的,結果臉就撞在上面了。
“我且睡了,過一個時辰來喚我。”王翁愛自己摸索着將腰間的環佩去了,褪去外袍放在屏風那邊木椸上,自己上了眠塌安睡。
一路上舟車勞頓很費神,王翁愛躺下被子矇頭就呼呼大睡。
陳郡謝在會稽也有田莊,還是當年剛剛南渡過來,在會稽這邊佔的土地。並不是不想太湖那邊的肥美土地,不過是被吳姓士族早就佔完了。
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不然就會出亂事,後來的士族們不管是多大,還是在會稽或者是其他的州里劃地,讓自家佃戶來開墾。
謝家人並不太講究簡樸持家那套,因此宅邸管事的聽說太常卿家的三郎君要來,老早的讓人仔仔細細打掃上下,不準有半點的塵埃。
薰香還有帷帳承塵等物,將最新最好的拿出來,舊的換下收入庫中。
到了謝安到會稽的那日,早有人將消息報來,管事的帶着一羣家人先侯在門口恭迎。會稽的初夏並不十分炎熱,但是也耐不住在日頭下這麼站着。
過了許久,管事的兜着一頭汗,感覺都快撐不住的時候,遠遠的聽見有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還有老牛的聲音。
管事的知道,這是三郎君前來了。
謝安坐在犢車中閉目養神,從破岡瀆一路到會稽後,便有些疲勞。在舟中晃晃蕩蕩還不覺得,乘坐在犢車忠厚,這疲勞便越發的明顯。
他右手撐住身邊的那彎憑几,手撐住額頭。手中的塵尾一時不查從指間落下,滾落到他的鋪下的裳中。
這幾日舟車勞頓的稍微有些厲害,塵尾落入衣裳中發出輕微一聲響動,也沒能將他喚醒。自然管事的帶着一羣家人站在陽光下,將這輛犢車送入大門內。
會稽是一方寶地,說是人傑地靈也不爲過。有不少名士在會稽中,他前來會稽也是想要來拜訪一下名士,與名士們聚會清談,以助於自己養望。
他家世在世家中只能排上二等,雖然將來入仕也能有官職,但是也並不是多有前途的,只能靠這種辦法去養望。
當犢車在門內停定,從人也也將供踩踏的踏幾搬了出來。
外頭家僕畢恭畢敬的將犢車車廉打了上去,“郎君,到了。”
謝安嗯了一聲,伸手將落在身旁的塵尾拾起,一抹身上衣裳的褶皺,扶着家僕的手踩在踏石上下車去了。
王翁愛到會稽這首日,先是窩在自己房中飽飽的睡了一覺以後,便是縮起脖子和王翹之一同用夕食。
王翁愛和王翹之來往的並不多,王翁愛和這位兄長的兒子女兒玩的挺好,但是本人,倒是真的連話都說不多。於是王翁愛跪坐在那裡,老實的和只鵪鶉一樣,乖的不得了。
而王翹之也沒對她投去太多視線,今日草草拜訪了幾個當地名士,明日還要去拜見堂叔,就要立刻起身回建康去了。
諸多事務如同雲霧繚繞在他的頭腦中,一時間他也沒有什麼心思去看妹妹。
第二日一大清早,晨露散了之後,兩輛犢車就到了王舒宅邸門前。
中門那是給重要的客人開的,因此兩人也只能從側門進。
王翹之自然是去王舒那裡,她在王舒面前晃一晃,還是要去拜見王舒的妻子。王舒夫人是一個十分嫺靜的婦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面容依舊平和耐看,想必年輕時候也是個清秀的麗人。
王夫人面對並不常常來的堂侄女非常慈祥,問了問王彬夫婦身體是否安好,建康中如何,然後又問王翁愛各位兄長入仕的狀況,最後問王翁愛在會稽居住的可還習慣。
王翁愛一一答了。
王舒沒有女兒,有兩個兒子,不過很可惜,王翁愛還是和這兩位堂兄不熟。
“會稽溼氣比較重,要時常注意。”上首的婦人祥和說道。
“唯唯。”王翁愛應下,心下是有些不太自在,面上倒是笑容可掬。她家的關係和王舒實在是好不到哪裡去,不過到了人家的地頭上,還是要客氣一些。
“多謝嬸母關心。”王翁愛唯唯俯身輕聲道。
上頭的婦人看着少女低眉順目的模樣,打量了一會,笑道,“記得那會還沒來會稽的時候,岷岷才我雙膝高,如今已經長成了。”
“那會年幼,讓嬸母見笑了。”王翁愛聽了垂首一笑道。
魏晉衣裳一改兩漢的厚重,講究輕靈飄逸,甚至將兩漢時期牢牢包住的脖子也露出來。
王翁愛所着的夏衫,便將她脖頸露出來,好享受夏日的涼爽。
她原本就肌膚白皙,加上天氣有些炎熱,面色浮現些許緋色,一垂首水潤的膚色,讓少女越發的似沾染上水珠的芙蕖,引人憐愛。
“如今倒是長成了呢。”夫人掩口輕笑,“快及笄了吧?”
“今年十三了,還有兩年。”王翁愛道。
“嗯。”夫人點點頭,“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會是哪個郎君有福氣了。”
這話是好話,聽在王翁愛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反正嫁哪家,又不是她能決定的,還是聽王彬的話。
王彬說嫁哪個,她就嫁哪個。不如意,也不能離家出走發脾氣。家族裡可不是隻有她一個女兒,沒有什麼寶貴的,她敢犯二,王家就能撤了對她的庇佑,在這個亂世,沒有家族庇佑的女子,是活不下去的。
王翁愛垂下頭去裝嬌羞,心裡簡直是苦的含了一片黃連似的。要命的是,還不能說出來。
王舒夫人望見少女面上浮動的憂慮,帶着好笑開口,“岷岷不用擔心,從兄自當會岷岷挑選年輕俊才的。”
年輕俊才,沒準還是個爛譁——呢,這個怎麼辦?
王翁愛把這句問題堵在心底,半點也不露出來。
這一趟王舒家去的還算順利,在王舒家留了夕食之後,就回到王彬在會稽的宅邸。
王翹之在會稽比較忙,第二日就去拜訪了幾個在會稽本地十分有名的名士,然後吩咐妹妹在會稽不要到處亂走,不然還會麻煩堂叔之類的話,風塵僕僕的就上了回建康的船隻。
壓在頭上的大山一走,王翁愛立刻滿地亂爬復活了,王翹之還是比較瞭解自己這個妹妹喜歡到處亂跑的本性,若是郎君,這倒是個喜歡遊山玩水的名士做派,但是個女郎,就要麻煩了。
王翁愛來這會稽就是追求隨心所欲來的,至於不亂跑,陽光猛烈的時候自然會乖乖呆在家裡,等到那日不出陽光,她就會帶上僕從僕婦跑出去了。
前頭連續十多日,都是陽光猛烈,幸虧周遭樹木繁多,要說炎熱也談不上,比在建康還是好過不少。
不過在莊園上過的還並不是十分好就是了。因爲宅邸上庖廚的人並不如建康家中的那些庖廚知曉她的喜好,也知道順着她說的那些方法做出來她喜好吃的東西。
要不是王彬非常節儉,而鐵又比較值錢,她說不定都能叫人給她弄個炒鍋。
除去莊子上的庖廚不比建康家中的順心之外,其他還是比較好的。
她就是欠抽的,好日子過了這麼久,身上又開始癢,家裡也沒有什麼娛樂來給她消遣,也沒有女樂跳舞給她看,每日看那些書,看着看着就直接趴在那裡睡過去了。
日子過得太逍遙,她挺想搞點事出來讓自己不那麼悠閒一點。天公也作美,在半個月的晴日之後,終於淅淅瀝瀝的下了幾日的雨,天氣也陰下來,沒有先前的晴熱,也不悶。這樣的天氣要是不出門,王翁愛都覺得自己要是還不出門走一走,簡直是要發黴了。
於是王翁愛讓人和王舒夫人打個招呼之後,自己帶着僕從還有僕婦就往當年勾踐被夫差困住的會稽山。
會稽山在會稽十分有名,也算是一處古蹟,聽說還有山民在山上拾到一些箭鏃或者是斷掉的戟。
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勾踐留下的。
因此會稽的名士們也會腳蹬木屐,去會稽山上懷古感今一番。常有世家的那些名士去那裡,會稽一代也沒有什麼落草的山盜。
王翁愛帶足人,就往會稽山走,她腳蹬木屐,一步一步沿着青石路往上走,山腳下也有好幾輛停着的牛車,想必應該有幾家人今日登山。
此處草木蔥蘢,山間修有青石小道,已經不見傳說中勾踐被困於此的場景了。
她還是挺喜歡到這種古蹟走一走,或許自己也能好運的撿到遺留在這裡的箭鏃或者是斷戈殘戟之類的。聽說這種兵器還能鎮邪呢。
她下意識的就往山頂上走,既然是被困,沒什麼道理勾踐會躲在半山腰吧,或許在山頂會有些許收穫。
山頂可不太好爬,畢竟也有那麼一段路,跟着的又是一羣不是很耐運動的女子,哪怕是走比較平坦的青石小道,還是有些氣喘吁吁。
有侍女壯着膽子和王翁愛說道,“女郎,聽說此處有蘭亭,女郎何不去看呢?”
此言一出,芳娘就瞪了那侍女一眼,“蘭亭眼下一定有郎君聚集,女郎前去,若是被看見了,怎麼辦?”
那侍女立刻白了臉。
王翁愛眨眨眼,蘭亭,蘭亭集序!
她以前讀書的時候還背過呢,不過到了如今是一句都想不起來了,作者就是她那大名鼎鼎的堂兄王羲之。
來都來了,幹嘛不去看看呢?
“這挺好的。”王翁愛說道。
這句話讓芳娘就愣住了,“女郎……”
“不礙事,我就在遠處看一看,不會讓那些郎君看見的。”王翁愛搖搖手。
芳娘欲言又止,王翁愛卻已經心情非常好的向蘭亭上方走去,有亭子的話一般來說,或許上面會有個高地能夠看見也說不定。
她走到蘭亭上方,腳上木屐落地半點聲音業務,腳下環佩只有輕微聲響,山中此時並無多少風,王翁愛走到一處林子前,估計這能在林子裡頭居高臨下望見什麼,不過人這麼多,難免會有些動靜。
“你們在這裡等一下。”王翁愛說道,自己就閃進了林子。
只留下一羣人面面相覷。
世家女郎們自小就被教導走路儀態,到了長大習慣成自然,根本不需要特別教導禮儀,王翁愛木屐落地悄然無聲,走到林子裡,發現一個身姿頎長的少年站在一片竹林前。
她沒想到這裡會有人,少年背影很好看,哪怕是穿着寬大的袍服,越顯得身影十分秀麗。這樣的少年會在此處,倒是讓她有些意料不到。
她咦了一聲,少年聽見背後有人,還是女子。頗有些吃驚的回過頭來,當望見身後少女時,吃驚轉化爲了喜悅。
王翁愛望着少年帶笑的面容,以爲自己破壞了少年的興致。
“對不住,叨擾了。”王翁愛道歉道,然後就轉身往外頭走。謝安在這裡,保不齊待會還會有其他人來,自己還是躲開爲妙。
少年見她要走,心底一陣焦急,也顧不得什麼禮法,幾步過去,伸手就扯住了她的袖子。
“女郎!”他這一聲壓的很低,同樣也十分的低沉帶着男性獨有的嘶啞。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想寫女主吃茄子,結果一翻資料,說茄子是南北朝從印度傳過來的,而且南方茄子有五六尺長……
銀家立刻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