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靨

夢靨(已 )

【三十一】

回到怡紅別苑,船頭空無一人,小白屋內的燭光已滅,楊衍書敲了敲門,也不等小白說話便推門進去,展臂一點,室內燈火通明。

小白卻沒睡,靠在牀頭兀自出神,見他來了也不驚訝,只是問:“做什麼?”

楊衍書道:“說兩句螢辰的體己話給你聽。”說着便將螢辰方纔的話說給小白聽。

小白乾笑了兩聲,勉強道:“好囉嗦的傢伙。”

楊衍書道:“你覺得怎麼樣?”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白天天氣悶熱,晚上這風卻陰冷,小白不知道怎麼的,覺得這風量入骨髓,他打了個寒顫:“什麼覺得?這風吹得大,你把窗關嚴些,我要睡了。”

楊衍書便也不多說,任他想去,走出來的時候順手替他關嚴了窗。

前段日子立了秋,天氣卻怪,時而炎熱時而又是大雨傾盆,卻沒有一晚上像這樣,方纔月在中天,如今卻吹着冷風,月也被雲遮了個盡。

“要變天了?”楊衍書喃喃自語着,突然覺得一滴雨水滴到他面上,他忙進了自己屋裡,合衣睡了。

此時的小白也臥在牀上,卻怎麼都睡不着。

開着窗覺冷,關了窗又嫌熱。

他只好起身披了外衫,把窗打開一條縫;卻看見奇怪的一幕。

小青站在船頭那,對着船頭燈籠下的光線看手裡舉着的一枚小小銀針,那銀針上泛着清冷的綠色,卻看不見小青是什麼表情;小白又驚又懼手上一抖,身體朝窗上一歪,弄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只見小青慢慢地側過頭來,一雙碧幽幽的眼睛盯住了小白。

四目相對小白渾身發顫,不能動彈。

那雙綠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小青咧開嘴笑了,他笑得那麼開心,可那口中兩顆白森森的尖牙卻閃着冷冽的光。

他走過來了……

小白這麼想着,可是還是不能動。

他走過來,伸出了手……

小白眼前一黑,奮力掙扎起來,結果一下撞到地面,他痛得睜開眼睛。

咦?睜開眼睛?

小白這才發覺他剛纔睡在牀上,現在卻因掙扎跌到地上,此時天已大亮,他卻滿身冷汗。

方纔的夢靨,竟像是真的一樣;那熟悉的容顏,也比從前想象當中更令他畏懼。

那個人……不是小青。

那真的是夢麼?小白扶着頭,額頭上也是溼漉漉的汗意。

“哎呀小白,剛纔好大的聲響你聽……”話音未落,小青已經衝了進來,見到地上的小白,他更驚訝:“原來是你掉到地上來了,哎呀小白你怎麼滿頭是汗。”說着就要扶他。

小白躲開他的手不敢去碰。

“你怎麼……”

小白自己扶着牀柱站了起來,驚魂未定,卻還是勉強堆起笑臉:“你……你怎麼起這麼早?”

“我每天都起這樣早。”

“哦,那你昨晚睡得好麼?”

“我不是一向一覺到天亮嗎?”

小青覺得小白今天好奇怪啊,爲什麼老問些奇怪又無趣的問題,他見小白坐在牀上仍舊是汗珠滾滾,便伸袖去抹。

小白聞到他袖端有別的味道,定下神來再仔細一聞:“你昨晚上睡哪裡來着?”

“法海的牀底下。”

難怪,是和尚身上的檀香味吧?

小白暗恨,都不是和尚了,身上還離不開這味道,從來都覺得討厭,如今一聞更是覺得討厭。

想完便將小青推開,自己翻身又上了牀,道:“你走開,我要睡了。”

小青將半個身子趴在他身上,撥他頭髮,撩他衣襬,見小白都沒反應,便覺得好無趣,只得離開小白站起來,走了兩步又道:“你不跟我玩,我去找法海了喲?”

小白仍舊不吭聲。

小青只好擡腳走人,在門外碰着許仙,他哼了一聲道:“許仙,你不許去找小白,他不舒服。”

“啊?”

“他不理人,所以肯定不舒服。”說完小青就跑了,找法海一起出去吃城北的好麪食。

許仙細想了一下,回去找了藥箱,敲了敲小白的房門,沒人應。

再敲,仍舊沒應。

許仙狐疑,這人莫非暈了?於是推門而入,結果被側身躺着的小白扔出的一塊白玉龍牌給砸中了腦袋,玉跌到地上,碎了一個角。

被砸得頭疼,許仙還是蹲下身把那玉撿了起來,問小白:“你怎麼了?”

小白不說話。

許仙走過去,坐在他牀邊,伸手把他的手從被子里拉出來,然後開始把脈,然後把手探向他額頭。

小白翻過身來,將他的手拍開:“你幹什麼?”

“你有些發燒。”

“我從來不生病。”

“你現在就病了。”

“那隨便你治吧。”小白興趣缺缺地道。

許仙道:“你把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小白翻了個白眼,把舌頭伸出來,又迅速地翻過身去繼續睡。

“那我過會端藥過來,你要喝掉。”

“廢話。”小白想,喝不喝當然要看我心情。

許仙當他默許了,起身要走,又想起另一隻手裡的那塊玉,便問:“這是你的?都碎掉了,好可惜。

小白並不放在心上,這塊玉不知道是誰送的,他隨手掛在身上罷了:“送你好了,這是診金。”

許仙無可奈何:“你……”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己走了。

小白翻過身,只見那塊碎了角的玉擱在了他的枕邊,他越看越覺得心煩,便伸出一隻手,將之捏成粉末。

白色的粉末從指縫中流瀉到竹蓆上,小白看着看着,還是覺得不開心,又把那粉末抓起來,變作一小顆玉球。

這樣好多了,他想了想,又睡了過去。

這次他睡得很沉,許是因爲真的有些發燒的緣故,他連許仙敲門進來的聲音也沒聽到。

許仙端了藥進來,見他再睡,只得走上前去將藥放下,輕輕搖了他幾下,道:“小白,起來喝藥……”

小白不醒。

許仙定定地看着,小白睡着,那雙總是愛瞪着他的眼睛,此刻看不見了;只看得見兩道長長的睫毛。

哎呀,他的鼻樑挺高,嘴脣卻小而精緻,下巴圓潤,少了平日罵人的尖酸刻薄與小心眼,這模樣極可愛。

許仙看得呆了,臉漸漸紅了起來,他又看了一眼,忙轉身把藥又端走了,罷了罷了,等醒來的時候再喝也一樣。

“唔……”

小白側了側身,換了個睡姿,一隻手枕在耳下,猛地睜開眼睛:“你看什麼?”

許仙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平復了心跳:“你做什麼嚇人?”

“還不是看你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要不是許仙在他身邊停留太久,他才懶得強按捺住自己的睡意睜開眼來。

許仙仍舊是紅着臉,卻去端藥過來:“既然醒了,吃了藥再睡。”

小白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個盡。

許仙接過空碗要走,小白勾了勾手指,許仙狐疑地問:“怎麼?”

“你過來。”

小白說着,一把攜了他手將他拉到自己面前,一口咬上了他的嘴脣。

脣舌糾纏時,許仙覺得小白嘴裡是滿滿的藥味,苦是苦的,又帶着一點古怪的甘甜,他瞪大眼睛,小白微微合着眼,睫毛輕顫。

吻畢,許仙被小白推開,面上沒什麼表情,他道:“這個給你當診費。”

許仙窘迫得話都說不出來,臉上兩團火在燒。

小白笑了笑,道:“你賺了,我很貴的,你買不起。”說着側身揹着許仙躺下,道:“我要睡了,下次把藥做得好喝點吧。”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許仙踉踉蹌蹌地跑了,關門的時候發出好大的聲響。

許仙跑了出去,逃到藥爐邊蹲着,爐火在一旁燒得他臉更紅更燙。

他蹲地捂臉,纔想起方纔忘記跟小白說,那藥已經是他試過又試過,放了一大把甘草進去。

哎哎,什麼都忘記了。

——

雖然說捕風捉影,然而空穴來風總有些依據,果然一道旨意下來,封了李焱做九城都御史,統管京畿防務。

李焱卻覺得,這一道旨意,只引來衆人目光,有熱情的,有不忿的。但那是聖旨啊,違逆不得,若叫他自己選,他只想說隨便誰都好,就是別委他以重任。

皇后自然是高興的,這連日都是雨水,淅淅瀝瀝沒完沒了地讓人心情煩悶極了,但有了這樣的喜事,卻比雨停日出更令人開心,招李焱去了自己宮中,着實地誇讚了一番,他十四弟也來賀,李焱膽顫心驚,這樣的境遇是從來沒有過的。

這些事情也還罷了,就是皇后突然提起來:“再過一月你便滿了十六,也是時候該娶個標緻的正妃了。”

宮中唯有李焱與李焢未有妻妾,李焢是因年歲尚小,就連李燁亦有兩位側室,這樣看來,倒只有李焱是異類。

李焱漲紅了臉,道:“母后,兒臣不要——”

皇后掩了脣笑:“傻孩子,羞什麼呢?這是好事。”

李焱面紅耳赤只說不出話來,他自己不好多說,倒是旁邊多少人,熱情地選出些京城內待字閨中的名門之後,以備皇后青目。

李焱想,這些害人精啊,萬一被楊衍書知道如何是好?

這夜還是下雨,還好只是小雨,李焱梳洗過後,臥在牀上獨自出神,突然聽得叩門聲,他覺得奇怪,忙下牀去開門一看,果然是楊衍書。

這樣的天氣,地上都是泥,他卻穿一身月白的衫子,腳底下的緞鞋踩在水裡卻未溼。他撐着一把油紙傘,對李焱淺淺笑。

李焱忙看四周,道:“怎麼不直接進來呢?”

“我喜歡從這裡走。”這裡是正門,楊衍書收了傘,道:“別瞧了,他們聽不到。”

知道他神通廣大,李焱也不以爲意,攜着他的手坐到牀邊,然後道:“你好幾天沒來了。”

欣賞了一會他高興的模樣,楊衍書笑了:“也不見你來找我啊。”

李焱目光一黯,道:“我最近……有些忙。”

楊衍書起身去翻他案几上的那些卷牘,隨意看了幾眼,道:“知道你忙,所以我也懶怠得打擾你。”又道:“再忙些時候就好了。”

李焱的眼睛又恢復了神采:“是啊。”

兩個人說笑了一陣,楊衍書突然記起了一樣東西,自袖中取出那一株情花,笑道:“聽說你要娶親,這玩意可沒有用了。”

“什麼?”

這一株枯草平凡無奇,李焱想要去碰但是卻被楊衍書斥止:“別碰,這玩意有毒。”

“那你碰怎麼沒事?”

“我跟你又不一樣。”

李焱怔住,“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心想不給我碰便不碰吧,有什麼大不了的?楊衍書湊過去道:“你生氣了?可是你要是被毒死了,很麻煩哎~”

“只是麻煩?”

楊衍書抱住他的腰,道:“也不止是麻煩,我還會很傷心。”

李焱見他說得認真,心已經融化了。

楊衍書坐直身子,扳着李焱的手,道:“李焱,你有多少血可以流?”

“這個……我怎麼會知道?”

這話問得太奇怪了,李焱時常聽楊衍書說些奇思妙想,包括什麼要養孩子之類的,千奇百怪的,不勝枚舉。

楊衍書道:“以我們兩個人的血,加上這顆草,蓄以骨肉,你說孩子會像誰?”

李焱:“大約像你吧。”

楊衍書:“不要,還是像你吧。”

“像你!!”

“像你!!!你再跟我爭的話他就要像你了!!!”

李焱立刻不敢再答話。

“你怎麼不說話?”

“我……我還能說什麼?”李焱發抖。

楊衍書撫摩過他頸項間露出來的滑膩肌膚,柔聲道:“不說別的,那還是做別的吧。”

說着就將李焱一推,壓了上去,扯開了他的衣襟,手就摸了上去。

李焱掙扎:“你下去。”

“你再亂動的話,我就要不客氣了。”

貼在肌膚上的身體所有的溫度與淡淡體香,以及年輕的慾望讓人興奮,李焱微微動彈了下,就咬着嘴脣不再動了。

楊衍書大致也猜得到,李焱上次是真的疼怕了。他俯下身咬住李焱的耳垂,道:“這次我輕輕地好不好?”

李焱抱着他的手還在發顫,低低地嘆了一聲,然後點頭。

這次楊衍書真的說到做大,動作輕緩,無限溫柔甜蜜,李焱一直紅着臉,一隻手遮住眼睛,努力避開他調侃的視線。

那雙眼睛太清亮,看着看着,就覺得魂魄也被吸了進來,無法自拔。

溫存過後,楊衍書拉着李焱的手,道:“李焱。”

“嗯?”

楊衍書含住他的指尖,然後用力咬下,血珠冒了出來;李焱覺得楊衍書的牙齒忽然變得尖銳如有倒刺一般,被舔了一下,反而更痛,那處的血肉彷彿被拉扯開來,血流得更多了。

“楊衍書……”

楊衍書道:“疼麼?”

李焱想點點頭,但勉強睜着眼,卻覺得視線更模糊:“你……做什麼呢?”他覺得血好像都滴到了楊衍書那株破草上,也奇怪,明明是滴上去了,那枯草卻好像把血都吸乾了一樣,半點血沫也看不到。

“做好玩的事。”楊衍書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李焱便睡過去了。

血從李焱的身體中漸漸流失,李焱睡着也不安穩,估計是在疼,楊衍書看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忙幫他止住血;好在這些血也差不多了,或許差一點,換自己補上也是一樣的。

傷口癒合了之後,楊衍書才把李焱推醒:“我走了……”

李焱想拉住他,但是身上沒一點力氣,只能將軟綿綿的手臂搭在楊衍書的手上,問:“怎麼回事?”

“借你一點血脈,造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小人。”

對上李焱驚愕的眼神,楊衍書笑了:“好吧,是跟咱們倆一樣的小人,你睡吧,你失血太多,要好好休養。”

說着也不等李焱說話,將他眼皮一抹,強迫他繼續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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