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蔚予此人從來不信神佛之事,但是現如今的他卻無比期望這世上真有神佛的存在。俯首三拜,鄭重虔誠。
“我們回去吧。”耳邊傳來溫悅汐輕弱的聲音,他真怕不久之後的一天,悅汐就連說話都費勁了。
不過,段蔚予仍是若無其事地應聲道:“好。”說着,便是伸手扶了溫悅汐起身。
跟來的時候一樣,段蔚予亦是揹着溫悅汐下了山,溫悅汐把腦袋埋在他的脖頸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要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雖然知道不會這麼湊巧,剛來這第一個道觀就能找到,但是在來之前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抱着些期願的,現下這般無功而返,心中難免會有些失望。
只是這種失望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自己的期限到底是什麼時候呢?這種對前路毫無所知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本以爲從溫韋良的口中問出那個道士的下落之後,就會有方向了,可是現在卻還是在原地打轉。
更不敢去想的是,萬一溫韋良說的是謊話,那他們如今跟陷入迷宮之中沒有兩樣。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一直到了山腳下,正好這山腳下支了一個茶攤子,溫悅汐聞到有清香的花草茶的香氣,便是對段蔚予道:“我們在這裡喝杯茶再走吧。”
“好。”段蔚予自然是應了溫悅汐的話。
茶攤的主人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婦,客人比較多,他們一直忙來忙去的,而在一旁的角落裡蹲着一個少年,手裡拿着樹枝也不知正在地上畫些什麼。
段蔚予見溫悅汐的目光一直定在那少年的身上,便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溫悅汐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那男孩兒有些奇怪?”
溫悅汐的話音剛落下,一直蹲在那裡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一直有人在看他,便是擡起頭往溫悅汐的方向看過來。溫悅汐有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怎麼有種偷看別的感覺?
少年愣愣地看了溫悅汐片刻之後,竟是直起身來朝着溫悅汐走了過來,可他卻只是在溫悅汐的面前站定,就那麼直直地看着溫悅汐,也不說話。
“你有什麼事情嗎?”溫悅汐開口問面前的少年道。
少年仍是盯着她卻不開口。
這個時候,那婦人端着茶水走了過來,連忙對溫悅汐和段蔚予道歉道:“兩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我兒子他小時候誤食了毒花,傷了腦子,若是有什麼冒犯的,請你們別見怪。”
溫悅汐聞言這才明白了自己方纔看他的時候爲什麼會覺得奇怪,因爲他那樣的眼神實在不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應該有的。
“沒關係。”到底也是自己先盯着人家看的,只是可惜了,十來歲的孩子竟然……
“能告訴我是誤食了什麼毒花嗎?是這樣的,我是個大夫,略學過一些醫術,如果方便的話,能讓我給他診一下脈嗎?”
“當然可以,太謝謝姑娘了。”那婦人聽了溫悅汐的話之後,顯然有些激動,拉了身旁的少年,放輕柔了聲音對他道:“志兒,把胳膊伸出來,讓這位小姐幫你診一下脈。”
少年顯然是不太聽得懂這話,只是擡頭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母親,那婦人只有自己把那少年的胳膊給擡了起來。
“先坐下吧。”溫悅汐指了指旁邊放着的凳子。
“是不是有些冒犯了?”婦人的面上有些難爲情,自己在這裡支茶攤也有十幾年了,來來往往上香的人,自己也見過無數了,可是面前坐着的這兩位無論是從衣着打扮,還是從談吐相貌上來看,都不像是一般的貴人,如何能跟他們同桌而坐?
“坐下吧,哪有什麼冒犯不冒犯的。”
婦人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這才拉着他的手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來把手伸出來。”溫悅汐道。
那婦人聞言連忙扶着自己兒子的胳膊擱在桌子上,然後伸手幫他把衣袖往上面稍稍捋了一些。見着這男孩兒的手腕上纏着一條紅繩,溫悅汐不禁覺得有些好奇,一個男孩子的手腕上爲什麼要綁着一條紅繩?但是轉念一想,也許只是這孩子覺得好玩兒自己纏上去的罷了,便也沒有開口問什麼,只是伸出手去幫他把脈,同時問那婦人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兒子誤食的是什麼毒花。”
“是赤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婦人應聲道:“聽大夫說是一種劇毒。”
溫悅汐聽了之後,不由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婦人,眼睛裡全是不可置信。赤蘭這種東西自己以前在醫書上看過,的確是一種劇毒,毒性發揮極快,不出半個時辰必然斃命,更重要的是,到目前爲止,應該還沒有可以解這種毒的辦法,可是如果真的沒有解毒的辦法,面前這個孩子現在又怎麼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是說,其實已經有人找到解毒的辦法了,只是還沒有被旁人知道?
“所以那個大夫解了你兒子的毒,救回了他一命?可以讓我見見那個大夫嗎?”她也想知道知道這赤蘭的毒該怎麼解。
那婦人聞言立刻搖了搖頭,神情明顯比方纔多了幾分戒備,“那個大夫當時也只是恰好路過,救了我們志兒之後,就離開了,從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溫悅汐聞言深深看了那婦人一眼,點頭輕聲道:“原來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能解這種毒的人我想,定然是醫術極高之人,只可惜沒有把解毒的法子留下來,不然不知又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了。”
溫悅汐一邊說着,一邊收回自己給那少年診脈的手,目光已經比方纔幽深了幾分,“真是奇怪,從你兒子的脈象上來看,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他是自從誤食了毒花之後才變成這樣的嗎?那時他幾歲的事情?”
那婦人垂眸點頭,“是,自從志兒誤食了那毒花之後就變成這樣了,這是他剛滿三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至今已經有十來年了”說着,便是拉了自己兒子起身,對溫悅汐道:“多謝這位小姐肯出手幫我們志兒診治。”
“別這樣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到底是我醫術太淺,你們之前有看過別的大夫嗎?他們是怎麼說的?”
那婦人的眼神中明顯帶着些閃躲,“跟方纔小姐說的那些都差不多。那……多謝小姐你了,不打擾你們喝茶了。”說着,就牽着自己兒子的手已經轉身離開了。溫悅汐看着她帶着自己的兒子走到她丈夫的身邊,兩個人挨在一處,不知道在低聲說些什麼,片刻之後,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各自忙他們的去了。
“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段蔚予對溫悅汐是何等的熟悉,怎麼會看不出她此時的異常。
溫悅汐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清新淡雅的花草香氣立刻在脣齒之間蔓延開來,放下茶盞之後,溫悅汐才幽幽道:“那個男孩子的脈象也很正常,沒有絲毫的不妥。”跟我的一樣。
雖然這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是段蔚予顯然已經明白了溫悅汐的意思,立刻轉頭去看那個依舊蹲在角落裡的少年。
耳邊是溫悅汐刻意壓低的聲音,“赤蘭這種毒至今還沒有解毒的辦法,最起碼在我所知道的是沒有的。師父是醫毒雙絕,她的父親就精通各種毒藥,不是說大話,這世上的毒藥,師父鮮少有不知道的。據方纔那婦人所說,他兒子中毒的事情已經過了十多年了,如果真的有可以解赤蘭之毒的法子,爲什麼十多年過去了,卻依然不爲人所知?這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自己至今爲止也看了不少的醫書,從來沒有一本記載了任何有關於赤蘭的解毒辦法。
“你的意思是,那個婦人在說謊?”
溫悅汐點了點頭,很顯然,她後面的表現跟前面很是不同,自己問她的問題顯然讓她恐慌了,“她的確是在說謊,但是具體她究竟在那句話上面撒了謊,卻不得而知了。”也許赤蘭之毒真的有解毒的法子,只不過知道這個法子的人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所以纔沒有流傳開來,可是溫悅汐總覺得她似乎隱瞞了更重要的事情。
說話間,段蔚予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溫悅汐連忙一把拉住了他,“你幹什麼去?”
“別擔心,我只是想要問他們幾句話而已。”
只聽得段蔚予對一旁站着的谷易遊道:“把這裡的其他客人都打發走。”
谷易遊雖然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但也乖乖照做,拿些銀子給另外幾桌的客人,也便是把他們給打發走了。
那一對夫婦見狀,面上帶着惶恐之色看着段蔚予,“這位公子,您這是什麼意思?”
段蔚予取出一錠銀子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對他們二人道:“不用擔心,我不是故意找茬兒,只是想問你們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你剛纔說的那個大夫是用什麼法子醫治的你兒子?”脈象正常,跟悅汐是一樣的。正如悅汐所說,那赤蘭之毒是劇毒,如果中了毒,這麼還可能活命,既然解了毒,那爲什麼那孩子的腦袋會傷着了?而且還診不出什麼問題。如果他們說的是實話,那個大夫纔是關鍵。
“我……時間太久了,我有些記不清了。”
段蔚予皺眉,“那可是事關你兒子生死的大事,你竟然說自己記不清了?”這種事情無論過去多少年應該都會記得很清楚的吧?
這時候,男人打斷了自己妻子的話,看着段蔚予道:“這位公子,您突然這樣做,有些嚇到我妻子了。當初那個大夫給我兒子熬了一碗湯藥,我兒子喝了之後毒就解了。”
“爲什麼要說謊?”溫悅汐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我們沒有說謊,此事千真萬確。”可是說起這話來,卻是明顯底氣不足。
此事溫悅汐走到段蔚予的身邊站定,氣定神閒地看着面前的這一對夫妻,淡然開口道:“赤蘭之毒根本不可能用湯藥來醫治。赤蘭之毒乃是兇猛劇毒,發作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必死無疑了,事實上,半個時辰已經是樂觀的估計了。正因爲毒發如此之快,所以熬湯藥這種辦法根本就不可取,首先,熬湯藥是極費時間的,而且一時之間也不可能找齊多種藥材。其次,湯藥喝下去之後,藥效發揮作用也是需要時間的,等到湯藥熬好,再給你們兒子喝下去,那你們兒子早就已經毒發身亡了。”
這對夫妻聽了這番話之後,愣怔了片刻之後纔回過神來,只聽得那做丈夫的不耐道:“這關你們什麼事兒,這是我們一家的事情,跟你們有什麼干係?如果茶喝完了就請走吧。”
但是這一對夫妻方纔的表現很是可疑,現在又急着趕他們走,難道不是有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嗎?而這個秘密想來定是在他們兒子的身上。
那個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氣氛的不同尋常,先是怯怯地朝這裡看了兩眼,然後才起身走了過來。
溫悅汐看着走到自己母親身邊站定的那少年,輕聲開口道:“不管怎麼說,你們兒子能活下來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不懂,你們爲什麼要說謊。實不相瞞,我們問這些的確是有目的的,我現在病了,一般的大夫看不了,所以想要找一個好大夫,剛纔聽了這位夫人講述的那個大夫救了你們兒子的事情,我感覺這個大夫就是我要找的人。也許只要找到了他,我的病就有救了,所以請你們告訴我們當時真實的情況吧?哪怕是一點點可以找到那位大夫線索呢?”
聽到溫悅汐這樣說,那夫妻兩個纔算是放鬆了一些,他們還以爲這兩個人是有什麼目的呢,原來是爲了找大夫治病,不過他們找錯人了。
“原來是這樣,你們方纔大可以直說的。只是……當年那個大夫在醫治了我們志兒之後就離開了,至於他去了哪裡,我們也實在是不知道,也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呢,你們還是找找別的大夫吧。”
“那你們方纔爲什麼要撒謊呢?他當時救你們兒子的時候,用的並不是湯藥吧?究竟是什麼法子?”真正令人好奇的是,他們爲什麼要撒謊?
夫妻兩個看起來顯然是很爲難,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然後那個男人才開口道:“其實我們之所以說謊是因爲那個大夫在臨走之前曾經拜託過我們,說是他不想被別人知道這解毒的法子,所以讓我們不要隨便跟別人說。那個大夫畢竟是我們志兒的救命恩人,他既然都已經拜託我們了,我們哪有不遵守的道理。所以,兩位還是不要爲難我們了,我們是真的不能說他用的是什麼法子。”
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但若僅僅是這樣,方纔他們夫妻兩個至於那麼緊張嗎?
算了,反正他們暫時還要在這裡繼續住着的,直到段蔚予的屬下有消息傳來,明日再過來看看吧。
“真是抱歉,打擾你們做生意了。”
“沒關係。”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說着溫悅汐看向那個少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手腕上纏着的紅繩上,那顏色已經不再鮮豔,有些暗沉,上面還有污漬,看起來應該已經戴了很長時間了,顯得有些髒兮兮的。可是那少年的手腕卻很白皙乾淨,很顯然,他腦子雖然不好,但是他父母卻是把他照顧得很周到。
只是奇怪了,難道他父母沒有注意到那紅繩已經髒了,需要洗一洗了嗎?這樣髒的紅繩戴在這樣乾淨白皙的手腕上不覺得彆扭嗎?
這麼想着,溫悅汐不禁把手伸向那個少年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