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太子段懷瑾帶着幾位公主和皇子出了宮門,因爲只是出京閒遊一趟,所以並沒有什麼排場,段懷瑾和幾位皇子騎馬,而四位公主則是坐了馬車。
皇宮裡的公主鮮少有機會可以出宮,就算是皇帝出行,也只會帶幾個得寵的妃子和公主,這四位公主除了藺玉公主之外,其他三位自出生開始,也還未出過宮。
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景象,藺玉公主又想起當初自己跟母妃一起回宮時的模樣,那個時候她們母女兩個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如今她們果真是活了下來,卻是步步如履薄冰,這種滋味兒太難受了。
收回目光,藺玉的視線掃過馬車內同坐的三位公主,其中兩個是她的妹妹,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三歲,要說和親的話,年齡的確有些太小了。而另外一個,比自己大一歲,年齡倒是合適,只不過以她的出身要嫁去啓辰做王妃有些不太妥當,她的母妃以前是行宮裡的宮女,被喝醉了酒的父皇寵幸了一夜,後來就接到了宮裡,只不過進宮之後一直都不得寵,跟被打入冷宮無異,如果不是這次和親,父皇估計都想不起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女兒來。
藺玉公主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當初的事情,自己怕是會跟這位綺珍公主一樣,直到出嫁的時候纔會被父皇想起。
“皇姐,你看這外面可真熱鬧啊。”
這聲‘皇姐’叫的自然是藺玉公主,在皇宮裡,就算只有幾歲的小孩子也懂得察言觀色,知道誰得寵誰不得寵。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次郊遊,說是幾位皇子公主陪着那啓辰國的七殿下和懷螢公主遊玩,說到底主角還是藺玉公主,其他三位公主不過是陪襯罷了。
馬車停了下來,藺玉公主掀開紗簾往外面看了一眼,原來是到了別苑,聽說啓辰國的七殿下他們就住在這裡。
藺玉公主的手緊了緊,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馬車,段懷瑾見她下了馬車,不由低聲道:“你不必下來,等會兒,啓辰的七皇子他們出來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卻見藺玉公主微微紅着臉,低聲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要上一趟淨室。”要是一路出了京城,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停下來。
段懷瑾微微點頭,“行,你跟我進來,我安排個人帶你過去。”
進了別苑之中,段懷瑾招手喚來一個下人,對他道:“你帶公主去淨室。”
“是。”
藺玉公主跟着那個下人一路走,不過這下人是男的,不方便跟藺玉公主一起過去,就指着前面道:“那裡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藺玉公主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
只是藺玉公主從淨室出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剛纔怎麼能讓他退下呢?這別苑雖說比皇宮小多了,可是佈局也是複雜,自己已經記不得是怎麼過來的了,而且這裡怎麼一個下人都看不到啊?
藺玉公主不由有些着急,無奈,只能碰碰運氣,先往前走走看。
走着走着,隱隱約約聽到前面有聲音傳來,她心中一喜,正欲走過去,卻是聽到一道惡狠狠的聲音道:“要是讓我找到了他,我定要把他千刀萬剮!方解我心頭之恨。”
這時,另外一道相對溫和的聲音傳來,“禹,要我說,還是算了吧,其實溫沐他也沒做錯什麼,他只是不想留在啓辰,想回昊黎而已,這一次的確是你強人所難了。”
“強人所難?我就強他所難了又如何,我司空禹想要留下的人,他就是不能走,哪怕就是變成一具屍體,他也得留在我身邊。承蘊,你等着看吧,等我抓到了他之後,我要讓他生不如死,生生世世都後悔得罪了我。”
聽到這話,藺玉公主心中不由一顫,這人好生兇狠毒辣,什麼樣的仇怨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聽另外一個人的意思,那個叫溫沐的只是不想留在他身邊而已,他就要這樣對付人家,跟惡魔有什麼區別?
這樣的人自己還是少惹爲妙,藺玉公主正欲悄悄走開,卻又聽得那人道:“好了,你想怎麼樣對溫沐我不管,這次出行,你必須得跟我一起去。”
“不去,我還要去找溫沐呢。”
“找溫沐,你還不如直接找他們昊黎的太子呢,這次那位太子也會一起去,你不妨把這件事跟他說了,或許他會幫你,要是照你這樣的找法,只怕一輩子也找不到。”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這才答應了,“行,我就跟你一起去,順便也看看你未來的王妃長什麼樣。”
“長什麼樣兒有什麼要緊,反正以後也只是放在那裡做個擺設而已。”
“所以我才說,這個懷螢公主忒惡毒了,她分明就是利用你的婚事作爲藉口來昊黎國攪局罷了。”
“利用就利用吧,我已經無所謂了。我雖爲皇子,卻處處遭人拿捏,就比如這次出行,名義上說得好聽,讓昊黎國的皇子和公主陪我一起出去遊玩,事實上呢,不過是讓昊黎國的幾個公主對我挑揀罷了。”
男子方纔還溫和的聲音,現在變得憤懣而不甘。
而此時,藺玉公主已經明白,這個人就是啓辰國的七皇子。
待司空禹和溥承蘊離開之後,藺玉公主方纔敢從假山後走出來,到此時,她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又往前走了走,這才碰着一個下人,藺玉公主便是請他幫自己走了出去。
段懷瑾見她出來,趕緊走上前去,“怎麼這麼久纔出來?”
藺玉公主微微低着頭,輕聲道:“在裡面迷了路。”
此時所有人都在等着了,段懷瑾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道:“好了,快上馬車,我們該出發了。”
一旁的溥承蘊見狀有些奇怪,方纔自己出來的時候,馬車裡的那三位公主都在偷偷看自己,而這位公主自出來之後就一直低着頭,連一眼都沒朝自己這裡看,她是真的不對自己好奇,還是故意矜持所爲?
馬車繼續新進,坐在藺玉公主對面的女孩子看着她道:“皇姐方纔看到七皇子了嗎?他長得可真英俊,比太子也不差呢。”
藺玉公主則只是淡淡笑着道:“是嗎?我沒注意看。”
綺珍公主卻是道:“是嗎?妹妹是真沒看,還是不好意思說啊?”
這話雖然沒什麼問題,只是她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聽得藺玉心裡不舒服,但是她也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什麼都沒說。
其實,她能理解這位綺珍公主的心情,她比自己還要大一歲,可是這次和親的時候,父皇卻把她排在自己的後面,只是因爲她的母妃身份低、不得寵,同樣是父皇的女兒,同樣是公主,差別卻這麼大,若是換了自己,自己心裡也難免會難受吧。
到了京城郊外,一衆人便是下了馬車,信步閒遊,雖然天氣還是有些冷,但是到底是春日了,這般走一走,身上竟也有些汗意,藺玉解下身上的披風,身後跟着的宮女連忙接過。
身旁跟着兩個小女孩兒第一次出來遊玩,簡直高興壞了,連平日裡的規矩都顧不得,兩個人嘰嘰喳喳地不停說着。段懷瑾初開始還有些不滿地回頭看她們一眼,但是後來大概也覺得這兩個妹妹出來一趟不容易,也就沒有再管她們了。
而那位綺珍公主倒是安安靜靜,只是一雙眼睛不停地看向那位七殿下,目光炙熱,她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藺玉對於她的表現倒是沒什麼在意。
反正她已經決定放棄這門婚事了,綺珍公主想要跟這個七皇子如何,已經不關自己的事情。
走了半晌之後,一衆人來到了一座佛寺,寺廟裡人不多,很清淨,他們一行人被寺裡的僧人帶到了後院,這才得以坐下來歇歇腳。
“既然已經出了宮,就不要那麼多規矩了,大家一起坐吧。”
聽得段懷瑾這樣說,所有人也便是一起坐了下來,不知是故意還是巧合,唯一給藺玉公主留下的位置就在那位七皇子的對面。
而她坐下之後,只是靜靜地喝茶,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卻在懷螢公主開口提起溫悅汐的時候,眸光動了一下。
“如果這個時候,昇平郡主也在的話就好了。”說着這話,懷螢公主的目光卻是瞥向段懷瑾,她到現在還篤定,段懷瑾對溫悅汐餘情未了,最好的辦法是能讓段懷瑾跟段蔚予爭,而溫悅汐之前對段懷瑾那麼癡迷,只要段懷瑾肯回頭的話,溫悅汐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重新投入他的懷抱,這樣段蔚予就還是自己的。
段懷瑾喝茶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卻並未開口應聲。
反倒是一旁的司空禹冷哼一聲道:“懷螢公主你莫不是說笑吧?若是昇平郡主在這裡,那得多尷尬啊。”
懷螢公主冷然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哦,是嗎?我倒是不覺得,昇平郡主向來活潑健談,有她在的話,氣氛也能好很多。”
“說起來,自從三年前我離開昊黎國之後,還沒有再見過她呢,上次倒是去平晏侯府裡看過她了,只是當時隔着一層紗簾也看不真切。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如今昇平郡主也不知長成什麼樣了?想必是很漂亮吧。”
在漂亮這件事上,懷螢公主從來都很有自信,她的美貌向來是讓她引以爲傲的東西,此時這樣說,不過是想勾起段懷瑾的不甘罷了。
“漂亮?那個醜女再怎麼變也不會變漂亮,我以前聽說她最愛打扮了,小小年紀就把自己打扮得穿紅戴綠的,哈哈,簡直跟個妖怪一樣。”什麼昇平郡主,她活在這世上就是浪費!
懷螢公主終於忍不住狠狠瞪了司空禹一眼,這個蠢貨能不能總接自己的話?
卻見此時藺玉公主暗暗握緊了拳頭,擡起頭看着司空禹,沉聲道:“敢問小侯爺是以什麼立場來評說我們昊黎的郡主?我知你與平晏侯府的夙仇,但那是戰場上的事情,請你不要把你的私怨當着我們這麼多人說出來。要知道昇平郡主是平晏侯的獨女,而平晏侯,或許對你來說,他是你的仇人,可對我們昊黎來說,他是我們的英雄。你要發泄你的仇怨,儘可以在私下裡,以你的身份當着我們的面非議昇平郡主,只怕……很是不妥,還請小侯爺慎重。”
一字一句皆是鏗鏘有力,在場的人都是靜默了,呆愣愣地看着藺玉公主,就連段懷瑾都很是詫異地看着自己的這個皇妹,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藺玉公主嗎?她從來都是內斂低調的,說話從來很謹慎,能少說就少說,能不說就不說,可是方纔卻說了那樣一番話,而且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她這是怎麼了?
要知道,這位小侯爺跟啓辰的七皇子可是從小的交情,藺玉要是得罪了這位小侯爺,以後嫁去啓辰的日子只怕不好過啊。
段懷瑾輕咳了一聲,“藺玉,莫要無禮。”
但是這句話的語氣卻沒有沒有斥責的意思。
藺玉公主方纔低下頭去,輕聲道:“是藺玉失禮了,抱歉。”
而此時段懷瑾亦是轉頭看向司空禹,“不過,藺玉的話未嘗沒有道理,還請小侯爺也能謹言慎行。”
司空禹輕哼一聲,嘴角帶着諷刺之意,“沒有想到有一天,太子殿下也會幫那個昇平郡主說話,你不是一向……”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大家心裡卻也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以前太子殿下那樣討厭溫悅汐,縱容別人欺負她,卻視而不見,甚至慫恿,現在解除婚約之後,反倒護着她了。
“我與昇平郡主的事情不勞小侯爺費心,只不過小侯爺的方纔之言,恐有小看我們昊黎的意思。”
溥承蘊連忙開口道:“太子殿下誤會了,禹他並沒有那個意思,他只是口無遮攔,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溥承蘊此時頭疼得很,這個禹也是,他還以爲他現在是在啓辰呢,能爲所欲爲,當着人家昊黎的皇室,說這樣的話,人家心裡自然不樂意了。
見司空禹仍舊是一臉不耐煩,溥承蘊連忙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別忘了溫沐的事情,你還想不想讓他們太子幫你了?”
聽到溥承蘊提起溫沐,司空禹這才緩下了臉色,舉起面前的茶杯對段懷瑾道:“方纔是我失言了,還請太子殿下見諒,我以茶代酒先乾爲敬。”
段懷瑾態度冷淡,只是淡淡啜了一口,看在司空禹眼裡,當然是惱火不已,這要是換了在啓辰,哪裡有人敢這樣對自己?不過到底是有求於人,他現在也只能忍耐了。不過,他覺得好奇怪啊,這位昊黎國的太子不是一向不喜歡昇平郡主的嗎?怎麼現在卻又維護起她來了?真讓人費解。
而溥承蘊亦是舉起面前的茶杯對坐在他對面的藺玉公主道:“我也替禹向藺玉公主賠罪了,望請見諒。”
藺玉公主並未舉杯,只是輕聲道:“無妨。”
幾個人又是閒聊了幾句,司空禹終於忍不住,對段懷瑾道:“太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幫忙?”
儘管經過方纔一遭,段懷瑾對這個小侯爺心懷厭惡,但是此時依舊平靜地道:“小侯爺請說。”
“我想要在你們京城裡找一個人,名字叫溫沐,這裡還有他的一幅畫像。”
司空禹一邊說着,一邊把隨身帶着的畫像拿了出來,遞到段懷瑾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