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兒?”男人的聲音裡不由帶上了些輕微的顫音,似乎還沒有從眼前看到的景象之中回過神來。
而那卜藍公主卻也好似魔怔了一樣,口中一個勁兒地喊着‘王兄’,達厚王子在呆愣了片刻之後,終於回過神來,連忙吩咐一旁呆立着的他的屬下,道:“你趕緊去把跟我一起回來的那幾個人請進來,他們中有一個是大夫。”他知道,那個司空公子身上的傷就是那女子醫治的,不管她的醫術怎麼樣,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卻找別的大夫了。
“是……是,是。”那人磕磕巴巴連應了急聲,這才趕緊跑着出去了。
他出去的時候,那些士兵還在手執兵器圍着溫悅汐他們,想起方纔自己主子的吩咐,他趕緊讓那些士兵先退到一邊去,雖然方纔這些剛剛綁架過自己的主子,但是現在到底也是要人家幫忙,這侍衛也不敢太囂張,走到馬車前道:“幾位,我們主子裡面請。”
段蔚予和溫悅汐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暗道:看這情形只怕是已經出事了。
也沒有跟他們廢話,段蔚予抱着溫悅汐下了馬車,而許宓他們也是隨後跟上,一起又是進了這座他們被軟禁過的宅子。
“你們公主出事了?”溫悅汐心中本來就已經有了猜測,此時又見到這侍衛臉上神情不對,不由開口問了出來。
那侍衛聽到溫悅汐這樣的問話,先是猶豫了一下,但是轉念一向,反正主子讓他們進來也是爲了給公主治傷的,就算自己現在不說,等會兒他們也是要知道的,所以也就點了點頭道:“是,我們公主被人……”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趕緊改口道:“我們公主的確是出事了。”
見這侍衛有所保留,溫悅汐也就不再多問。
“就是前面了。”那侍衛指着前面的房間道。
跟在後面的司空禹不由喃喃開口道:“這不就是我昨天晚上睡的房間嗎?”
“主子,人已經帶過來了。”那侍衛朝着裡面稟報了一聲,便是側身讓溫悅汐他們進到了房間裡。
因爲在進來之前就已經預感到卜藍公主出事了,所以溫悅汐看到卜藍公主這狀況也並沒有被嚇到,而是徑直上前去查看卜藍公主手上的傷口,人都說十指連心,卜藍公主被人這樣活生生了切下了兩根手指,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剩下痛哭和哀嚎了,全然沒有了前日裡跋扈不講理的樣子了。
“傷口很整齊,對方下手跟利索。”溫悅汐沉聲道。
一旁的達厚正是心急如焚,此時聽到溫悅汐還在評價這傷口,正要開口,卻又見溫悅汐轉頭對綠弗道:“我的藥箱還在馬車上,你去幫我取過來。”
溫悅汐到底也是個大夫,跟着妙毒夫人學了這三年,無論走到哪裡,都帶着藥箱也是成了她習慣,就如同她身上永遠少不得備着一兩種毒藥一樣,前者是爲了救人,後者是爲了防身。
綠弗離開之後,溫悅汐有對達厚道:“讓你的人準備些熱水。”
達厚連忙對自己的屬下吩咐了,這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自己妹妹的身上,兩根指頭既然切下來了,那肯定是不能再長回去了,這臉……只怕也是毀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該招惹他們,結果竟然惹出了現在這禍端。
“我妹妹情況怎麼樣?”
溫悅汐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所以也就沒有應聲,如果當着卜藍公主的面說出實話,以她現在的狀況說不定是要崩潰的。
達厚似乎也明白了溫悅汐的意思,亦是沒有再追問,其他人都是靜默下來,整個房間裡就只剩下那卜藍公主痛苦的呻吟聲。
沒多時,綠弗就提着藥箱走了進來,溫悅汐先取出一粒藥丸讓卜藍公主吃了下去,卜藍公主漸漸平靜了下來,之後熱水也準備好了,溫悅汐這才動手給那卜藍公主清理起傷口來,此時的卜藍公主已經昏睡了過去,完全感受不到傷痛。可是一旁看着的她的王兄,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可是他的親妹妹啊,如今被人傷成這樣……
溫悅汐幫卜藍公主處理好傷口之後,用乾淨的水洗去手上的血跡,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眼見着溫悅汐已經在擦手了,達厚王子這纔敢開口問道:“我妹妹她怎樣了?”
“手指肯定是沒辦法了,至於臉……傷口是肯定會癒合的,但是,傷口太深了,癒合之後只怕難以完全消弭臉上的疤痕。”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此時真正聽到溫悅汐親口說出來,心裡還是難受得緊,達厚聞言轉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心中又痛又憤,自己的妹妹究竟做錯了什麼,能讓那個人下此狠手。
但是這位達厚王子卻只是轉身對溫悅汐道:“多謝你幫我妹妹醫治,我知道她之前對你多有冒犯,這一次你能不計前嫌幫我妹妹醫治,我感激不盡。”
“言重了。”溫悅汐淡淡回道,“我雖然不喜歡你妹妹,但是我畢竟也是個大夫。”她的聲音略頓了一下,這才繼續道:“知道是誰做的嗎?”
“卜藍還沒來及說,不過我想應該就是那個人吧。”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的意思是……她現在很有可能就在暗處盯着。”
而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的段蔚予亦是道:“如果你想要找她報仇的話,我可以幫你把她給引出來,至於能不能報得了這個仇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那達厚王子聽聞這話,立刻詫異地看着段蔚予,彷彿一下子還領會不了段蔚予的意思,等他確定段蔚予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而是說真的的時候,他不由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露出了激動的神色,但是這種神色也只是持續了片刻,半晌的靜默之後,只見得那達厚王子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
段蔚予和溫悅汐聞言,眼睛裡都是閃過了然之意,而一旁的許宓卻是十分不解地道:“爲什麼?”前有殺兄舊仇,如今又有傷妹之恨,他竟然說算了?這是什麼意思?
達厚王子沒有迴應許宓的話,只是微微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是垂在身側,緊握得青筋暴露的一雙手卻是泄露了他內心裡真正的想法。
許宓又是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是被溫悅汐給攔住了,許宓不解地看着溫悅汐,溫悅汐則是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了,許宓雖然不解其意,但是也聽了溫悅汐的話,沒有把本來要說的話給說出口。
溫悅汐這纔看着那達厚王子道:“傷口我已經幫她處理過了,剩下的就是換藥養傷了,想必你們這裡也不缺大夫,我們就此告辭了。”
“我送你們出去。”遭受此等事情,達厚王子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
溫悅汐本來想說不必了,他們自己走,可是又想到外面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士兵,到嘴邊的話音一轉,道:“那就麻煩你了。”
看着自己的主子跟那幾個人一起出來,圍在一起的那些士兵都是有些納悶,只見得達厚王子親自把溫悅汐他們送到了馬車旁,這纔開口道:“今天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們,也多謝你們,以後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好,那我們就告辭了。”
在這許多士兵詫異的目光中,溫悅汐他們重新上了路,而他們的王子卻是徑直轉身走進了宅子,留下他們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覷……
段蔚予他們離開之後,達厚王子就一直守在自己妹妹的牀前,他現在既盼着自己妹妹醒過來,又害怕自己妹妹醒過來,因爲溫悅汐在臨走之前告訴他,等到自己妹妹醒過來之後,傷口上的疼痛只怕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一直到了晚上,卜藍公主才醒過來,她是被傷口疼醒的,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疼,腦袋也有些迷迷糊糊的,好一會兒之後纔回想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達厚也是這時候才從卜藍公主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卻原來,他被劫持上了馬車之後,卜藍公主進到房間裡等消息,正在她心急如焚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了動靜,她還以爲是有消息了,趕緊要去開門,可是還沒有等她走上前,房門就已經被人給打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個蒙着面紗、讓人看不見真實面容的女子。她稍稍愣了一下,正待開口要問你是誰的時候,那女子已經閃身到她的背後,捂住了她的嘴。正因爲如此,她連呼救都不能,當時外面守着一千的精兵,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公主正在裡面被人用刀劃破了一張臉,還切下了兩根手指。
女子做完這些之後,就迅速離開了,在這過程中沒有驚動一個人,如果不是自己的王兄這麼快地趕回來的話,等到外面的人發現自己在房間裡出了事情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斷斷續續講述完這些之後,卜藍公主不由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現下正藏在被子裡,只是她沒有勇氣掀開被子來看一眼,只是能感覺到那隱隱約約的痛意,片刻之後,她擡眸看向自己的哥哥,帶着些顫音地開口問道:“我的手指怎麼樣了?”
達厚怎麼忍心告訴她實話,只是輕聲道:“放心,沒事,沒事的。”
可是卜藍公主再怎麼傻也不知道,手指頭都已經被人給砍掉了,怎麼可能還長得回來?
“我臉上的傷……能治好嗎?會留下疤嗎?”
達厚已經不敢去看自己妹妹的眼睛,微微低着頭,輕聲道:“不會留疤的,回去之後,我們可以用最好的藥,一定不會留疤的。”
可是他越是這樣強調,就越證明他心虛,卜藍公主又怎麼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我的手指頭沒了,臉也毀了,是嗎?”
“卜藍,不是這樣的,你還會跟以前一樣的。”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妹妹,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的確是被嬌慣得太霸道了一些,可是這是他唯一的妹妹啊,怎麼能不心疼?
“他們走了嗎?”卜藍公主無聲地沉默了片刻之後,纔看着自己的哥哥問道。
達厚瞬間就明白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微微點了點頭道:“是,他們已經走了。”
“我看到那個女人身上的荷包了。”
“什麼?”突然聽到自己的妹妹說這樣一句話,達厚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那個荷包,她在我臉上劃刀的時候,故意拿到我的眼前讓我看了,她說那個荷包是她的,讓我看清楚,還說……”卜藍公主閉了閉眼睛,然後才接着道:“還說,如果我想要報仇,讓我找準了人,不要把隨便什麼人都認成是她。”當時那個女人的態度很囂張,而自己卻無能爲力,誰讓自己已經成爲了她砧板上的肉了呢?
“我本來以爲她是想要殺我的,可是……她卻沒有殺我,可是我覺得我現在並不死了好多少。”真的要找她報仇嗎?不可能的,就算是父王知道了這件事,也無濟於事,她的地位非同一般,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惹惱了她,只怕他們整個拓宛都沒有好日子過。
“王兄不能爲你報仇,你覺得失望嗎?”今天自己的確是有一個機會的,在那個男人跟自己提出他可以引那個女人出來,讓自己報仇的時候,自己卻拒絕了,那樣好的機會,這輩子再不會不有第二次了。如果當時自己答應了,不僅可以替自己妹妹出這一口惡氣,還能替自己那早已死去的王兄報仇,可是最後自己還是放棄了那個男人的提議,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後悔。
卜藍公主搖了搖頭,“如果是今天以前,我可能會覺得失望,但是今天……當她拿着刀在我臉上一下一下地划着,當她面不改色地切掉我兩根手指的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王兄當日爲什麼要阻止我報仇了。不是因爲她的能耐有多大,不是因爲她的心有多狠,而是因爲我們惹不起她背後的勢力。”
早在小的時候,自己就看出來了,那個女孩子的身份絕對非同一般,不然自己的父王不會對她畢恭畢敬的,說實話,那個時候自己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父王對一個還沒有自己大的女孩子恭維諂媚的時候,自己既覺得丟臉,又滿心氣憤。父王一貫的寵自己,那個時候卻是十分嚴厲地告誡自己,不許惹那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生氣,當時自己委屈極了,自己可是拓宛的公主,憑什麼要讓着那個不知身份的女孩子啊。
心中暗暗較着勁兒,想着定要在那女孩子的面前扳回一城來,可是誰知道自己還沒有有所行動,就發生了一件令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事情。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女孩子手中持劍,剎那間劃破自己王兄喉嚨時的情形,甚至直到現在她都清楚地記得那把劍長什麼樣子。劍身不長,應該是特意爲她打造的,她使起來很趁手,似乎毫不費力一般就把自己王兄的整個腦袋給削掉了,就剩下連着的那麼一點點皮肉,事後,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襬,仰頭對她的父親道:“真討厭,他剛剛撞了我一下,把我的衣服給弄髒了。”
可是當時所有的細節自己都記得很清楚,卻始終想不起,那個女孩子的衣服上到底是哪兒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