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滿腹疑雲地看着莫逸風離去的背影,擡手撓了撓頭,一副呆傻的模樣。 轉頭正要問秦銘,卻見他跟着莫逸風走了出去,於是他也只得拾步跟了上去。
坐在高臺之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細細打量着所有的考生,卻終是不見那道身影,那雙黑眸漸漸染上了一層慌亂與黯然。
“爲何不見……”莫逸風蹙眉看向臺下,欲言又止。
楊大人不明所以,轉眸看向秦銘。
秦銘抿了抿脣替莫逸風問道:“楊大人,那個叫安無影的考生今日莫非不來了?祧”
楊大人聞言道:“昨日在三爺離開之後那小子就突然出現了,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簡直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還當真是有些本事,但是那小子說今日一定會來奪取武狀元之名。”
莫逸風聞言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下了,轉眸看向楊大人,輕笑:“聽楊大人的口氣,似乎對此人頗有好感。”
楊大人一滯,隨即笑道:“那孩子雖然不是昂長七尺,但是長得眉清目秀,而且他與生俱來的傲氣,倒是讓下官覺得甚是有趣。咴”
秦銘掩嘴一笑:“聽說楊大人尚有個待嫁的千金。”
楊大人張了張嘴,低低一笑。
秦銘與楊大人相視一笑間,莫逸風卻斂住了笑容。他們說得沒錯,哪怕安無影和若影再如何相像,他們卻是一個男兒身一個女兒身,或許當真是他弄錯了。
當初若影過世之時他雖然未在身邊,但是在她身邊的何止一人?他們也不可能都看錯或弄錯纔是。
或許真的是他想錯了,或許是他想太多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理了理思緒,站在高高的臺上命楊大人將考生分成了幾隊,一炷香後便進行比試,若是一炷香後考生尚未到考場,則取消比賽資格。
此時不止是莫逸風,就連楊大人都不停地朝門口張望,因爲安無影至今尚未到考場。
集市上,若影跑得快岔了氣,早知道就住在離考場最近的客棧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還沒比試就已經累得她剩下半條命。
可是最讓她氣惱地就是安謙然,若是他早些答應幫她不就沒事了,也不至於磨蹭了那麼久。
半個時辰前,她還求着安謙然想辦法給她弄一件順手的兵器,可是他卻裝聾作啞不理不睬,這幾日他都是如此模樣。無奈之下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讓他幫她出個主意,怎樣才能不讓人發現她是女子,因爲莫逸風已經看見了他。安謙然卻轉身走進了小竹屋,便再也沒有出來。
若影在門外氣得捶胸頓足,但是也無可奈何,這三年裡也多虧了他的照顧她才能安然無恙,所以氣過之後她也就黯然離開了小竹屋。如今胸口被綁了厚厚的棉布帶,又是六月酷暑的天氣,差點就要將她給悶死,但是她已經別無選擇,爲了夜明珠,她必須要忍一忍。
她大喘着粗氣好不容易來到了考場,誰知考場的大門卻正徐徐關閉,她一個閃身從僅有一人寬的門縫中鑽了進去,速度之快讓兩位關門的侍衛都爲之一驚。
兩名侍衛見若影竟然不顧時辰已過硬是闖入了考場,沉着臉伸手將她攔住怒斥道:“時辰已過,出去。”
若影淡淡掃了他們兩眼,不徐不疾地說道:“時辰到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侍衛被噎得面色青白,咬了咬牙大聲怒吼,“考場大門關閉之際考生便失去了考試資格,方纔考場大門已經關上,是你硬是鑽了進來,不遵守考場制度之人,不但要取消考試資格,而且要十年不得入考場,見你年紀尚小就繞過你,速速離開,否則我等就將你扣押交由刑部。”
見他們二人倒非蠻不講理之徒,一言一行都有根有據,只是若影此時卻不能再跟他們論道理,因爲她必須要進入考場奪得武狀元之名。
抿了抿脣,她似笑非笑地反問:“二位說得沒錯,考場大門關閉之際考生便失去了考試資格,可是方纔你們說考場大門已經關上,那我又是如何進來的?若是我能從門縫中鑽進來,說明我還有一線生機,而我能把握這一線生機便是上天不讓我錯過這次的武科舉,既然如此,我也不算不遵守考場制度,只不過沒有提前到而已,對不對啊兩位官爺?”
若影的一番話將兩名侍衛說得愣忡在原地半天都答不上一句話來,可是要放她進去,卻又覺得不合規矩,就在他們不知所措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陣沉沉的掌聲。
若影轉眸望去,原來方纔的掌聲是楊大人的,她正欲上前,誰知腳剛踏出一步,她的身子便忍不住一僵,此時莫逸風和秦銘竟然走在楊大人身後。
其實她早就做好了會碰到他的準備,畢竟這場武科舉是他所負責的,她只是沒想會一進門便看見他。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安無影。”楊大人笑着走上前,言語間並無責備之意。
若影淡淡勾了勾脣角上前道:“讓楊大人見笑了,因爲出門時發生了一些事,故而誤了時辰,還望楊大人見諒。”
楊大人聞言低低笑起:“不錯,雖然有時狂妄了些,倒是不失禮儀。”
莫逸風看着抱拳躬身面向楊大人的若影,心狂跳不止,竟是情不自禁地越過楊大人伸手將她扶起,楊大人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錯愕地看向莫逸風,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而秦銘想要阻止,卻已經爲時已晚,只得靜觀其變。
若影在莫逸風將她扶起的那一刻整個身子都僵硬不堪,卻仍是故作鎮定地起身迎上莫逸風的視線。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她尋回當年當特級保鏢時的狀態。
見若影好似有疑惑,楊大人斂回思緒急忙道:“這位是當朝靖王。”
若影急忙再次抱拳躬身道:“原來是靖王殿下,久仰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實乃三生有幸。”
見到她這樣的反應,聽到她這樣的稱呼,莫逸風的眸色驟然一黯,即使方纔站在楊大人身後還懷着一絲希翼,如今便是蕩然無存,因爲眼前之人不僅連眼神都不像,連聲音都不像,而且身高也高了些許。
在楊大人的疑惑中和秦銘的擔憂中,莫逸風抿脣沉默了頃刻後微微擡了擡手:“起來吧。”
若影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今早在見安謙然不同意的時候偷偷在房中吃了一枚藥丸,至少可以暫時讓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她若是扮上男裝,便會換上這雙墊了好幾層鞋墊的長靴,在現代見多了內增高鞋卻從未穿過,沒想到來到這裡竟然會派上用場。
“你叫……安無影?”莫逸風緊緊地凝着她的面容,若是不看她的眼神不聽她的聲音不看她的身高,他絕對會認爲眼前的人就是若影。
思及此,莫逸風心底一陣苦笑,爲了尋找相似點,他竟然將那麼多不相似的地方給故意捨棄了。
若影神色依然淡然,低垂着眉眼不卑不亢地回道:“回靖王爺,草民正是安無影。”
“名字倒是特別,莫非是排行‘無’字輩?”莫逸風看似無意實則已有所指地問道。
若影淡笑回道:“草民無父無母,並無排行,此名也是草民的師父給草民取的。”
“你師父?不知是何高人?”莫逸風又問道。
“草民師父並非是什麼高人,只是一位隱居士。”若影的話徹底斷了莫逸風再問下去的路,一個隱居士自然不會讓他知道任何事,所以他即使想要再細問也無任何意義。
楊大人的視線一直在莫逸風和若影之間徘徊,總覺得莫逸風看若影的眼神異於常人。垂眸細想,他突然臉色微變,清了清嗓子訕訕一笑道:“三爺,既然他能在關閉考場門之前趕來,也不算是遲到了,不如就放他進去比試吧。”
莫逸風緩緩斂回思緒,低應了一聲。
“謝靖王爺,謝楊大人。”若影對他們行了禮之後便轉身朝着考場而去。
莫逸風看着她的背影,依舊覺得太過熟悉。
莫逸風轉身朝觀賽臺而去,秦銘正要跟上去,楊大人立即拉住了他。
“楊大人有何事?”秦銘疑惑道。
楊大人支吾道:“我總覺得……三爺是不是……”見秦銘不知他所言何意,楊大人尷尬地低笑道,“雖然那安無影長得是十分清秀,但是終究是男兒之身,這三爺……”
秦銘見楊大人閃爍其詞,凝眸細想,驀地腦海一閃,拂開楊大人的手道:“楊大人莫要胡言,三爺可不會喜歡上男人。”
說着,他急忙轉身跟上莫逸風,可是心中也開始忐忑不安,莫不是側王妃過世後他就轉性不再喜歡女子了?
思及此,他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一定要找機會讓他再納妾才行,否則照他方纔看那安無影的眼神,說不定當真會戀上男子。
即使只是想想,他都覺得毛骨悚然,擡眸看向臺上的莫逸風,他早已一如往常眸色淡然如水,或許是他想多了。
初賽十分順利,若影一路上過關斬將毫不費力,可是到第二場的時候她因爲胸口裹了厚厚的棉布帶,而日頭又很烈,所以有些體力不支。
莫逸風從頭到尾都未曾離開過觀賽臺,而他的眸光也隨着若影的移動而移動,每一次她差點要被擊中,他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哪怕現在她是安無影,哪怕在他看來安無影只是和若影長得相像,他還是會忍不住爲她提心吊膽。
“三爺,今日這天氣有些炎熱,三爺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下官在這兒看着。”楊大人道。
莫逸風因爲楊大人擾了他而微微蹙了眉心,沉聲言道:“本王又不是文弱書生。”
楊大人聞言立即噤了聲,只是命人給他送來了涼茶。
若影深吸了一口氣腳步飛快往一側移動,這才躲過了對方的一掌,也幸虧前兩輪都是赤手空拳,若是第三輪需要兵器,她這樣的狀態就危險了。
莫逸風看着她的狀態,仿若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心緊緊攢着,就在若影差點要倒下之際,莫逸風驀地站起身,而在若影巧妙地躲過對方的一掌之際,又長長鬆了口氣緩緩落座。
楊大人和秦銘也被莫逸風的一驚一乍給驚住了,在他們的記憶中,他可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般失態過。
好不容易第二場比試也結束了,若影終於進入了第三場比試,可是比試的時辰是在一炷香後,她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體力去比,眼下她只想要快些解開束胸帶,改日得做個好一些的。
她微微蒼白着臉色準備坐到陰涼處好好休息,誰知剛落座,便有人站在了她跟前,她蹙眉擡眸看去,等着對方開口。
“你叫安無影?”見若影沒有否認,他又道,“我是宗正瑞。”
“兵部尚書之子?”若影淡淡道。
對方笑了笑:“正是,但是我更希望別人喚我的名字。”
若影聞言這纔好好審視着眼前的男子,身子魁梧濃眉大眼,一看便是正義之輩。她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也顧不得身上沾了枯草,就這麼站在比她高出半個頭的宗正瑞跟前,那氣勢絲毫不亞於對方。
“幸會。”若影道。
宗正瑞笑了笑,打量着她這纖弱的身子,疑惑道:“兄臺雖然並無太大力氣,可是身手卻異常矯捷,過三日便是決賽,不知道兄臺會用何種兵器?”
若影微微揚眉凝着他,宗正瑞以爲她是有所防備,便道:“我最擅長的是用長槍,不過明日不便用此武器,所以我會改用劍。”
“哦?爲何?”若影疑惑道。
宗正瑞笑言:“明日決賽勝出之人便會成爲皇上的御前侍衛,若是我用長槍,即使勝了也未必會被選中,可能會被安排去別處,畢竟沒有一個御前侍衛是用長槍的,所以我會改用劍,雖然沒有長槍順手,但是劍術對我而言也不會太亞於槍術。”
若影聽了他這一番話,更是滿腹疑雲,沉思頃刻,問道:“你爲何對我說這些?難道不怕我知道了你用何兵器就用相剋的兵器對付你?”
宗正瑞憨憨一笑:“請恕在下無禮,我是看兄臺不像是會用刀槍之人,所以猜想兄臺會用長鞭九節鞭之類的兵器,所以勸兄臺考慮用適合御前侍衛的兵器,而且我看兄臺的武功實在是在下從未見過的,所以想要在三日後與兄臺一決高下。若是兄臺當真是武狀元之才,也不希望兄臺因爲一個兵器而與御前侍衛失之交臂。”
聽聞此言,若影當真是對宗正瑞刮目相看,本以爲官宦子弟多數無善類,沒想到他是少數之列,人如其名一身正氣。
“多謝正瑞兄提醒,若是當真能與仁兄一決高下,哪怕敗在仁兄手上安某也心悅誠服,只可惜……”若影想了想,娥眉微蹙。
“可惜什麼?”宗正瑞問道。
若影輕嘆:“只可惜我家徒四壁,並無任何兵器,更別說是寶劍,三日後的決戰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宗正瑞沒想到若影會說出這樣的實情,不由地垂眸沉思起來,半晌,他笑言,“若是兄臺信得過在下,今日兄臺隨我去家中,我將家中的另一把劍贈予兄臺,這三日兄臺好好練劍,三日後的決賽上你我再一決高低。”
“此話當真?”若影簡直難以置信,見宗正瑞笑着點頭,若影高興地簡直不知該如何感謝他。
高臺上,莫逸風命人將涼茶送去給衆考生,誰知剛一轉頭,便看見若影和宗正瑞談笑風生,一瞬間臉色黑沉下來。
“他們相識?”莫逸風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們二人,也不知在問何人。
楊大人看了看秦銘,見他也是滿臉疑惑,便順着莫逸風的視線朝臺下的一個陰涼處望去,頓時恍然大悟。
“回三爺,安無影和兵部尚書之子宗正瑞應該不相識,否則在報名之時兩人也不會分開報名。安無影一向獨來獨往,與衆考生也不見交談幾句。”
“獨來獨往?不見交談?那現在又是什麼情況?”莫逸風驀地站起身,臉色陰沉至極。
楊大人錯愕地張了張嘴,也不知他爲何會惱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