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六、看不見的牆
地下城中，藍斯跟希萊兩兄弟正在不停地奔走着。
利用鑰匙順利脫出監獄的他們來到了武器庫，非常巧合看到自己的裝備被整整齊齊地放到這裡。武裝完畢之後順手帶上伊芙和殛克的裝備，裡面就基本上被清空了。
裝備是回來了，但是道具卻沒有。也就是說在接下來可能遇到的戰鬥當中，他們都沒辦法得到補給。
地下城幾乎沒有被玩家開發過，只建了一個儀式用的平臺和一些附屬建築，其他地方都是廢墟。
隱約聽到一些戰鬥的聲音，看樣子對魔城的總攻已經開始了，地下城也很可能已經出現敵人的部隊。
說起來這個敵人應該怎麼算也是個比較微妙的問題。現在他們的立場姑且還算是魔城方面，只是要做的事情卻是要救出老二殛克。由於他們打算前往的區域在魔城裡面是禁區，所以很可能會遭遇到強烈的反擊，再加上本來就是敵對勢力的對魔城戰線，可以說是被夾在兩頭兩邊都不討好。
隨着他們的前進，戰鬥的聲音越來越激烈，特別是爆炸聲，有時候會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被震到了。
現在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小段距離，幸運的是沒有遇到任何人，附近也沒有戰鬥的痕跡，這說明到目前爲止都是安全的。他們走着走着便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個黑色的泥潭當中，對於這種噁心的黑泥他們都印象深刻，這說明自己沒有走錯路。
黑泥淹沒了建築的底層，但是建築並沒有倒塌，他們因此得以辨認出正確的方向，畢竟這裡並沒有什麼好記的路標。
遠邊忽然爆發出強烈的白色光芒，巨大的爆炸連這邊也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地面還在不停地震動，煞是嚇人。這種規模的爆炸，只能是級別很高的魔法師造成的，而這個誇張的規模讓這兩人腦子裡面馬上想起了一個人。
想想也是，那個人的話絕對不可能放着老二不管。
兩人相視而笑，在沒過膝蓋的黑泥潭當中一步一步地前進——最後，終於看到了那個冰冷的黑色祭壇。
說是祭壇，其實只是一個幾平方米大的平臺而已，上面只有一座巨大的石碑，除了建造者之外沒人知道這個石碑的用途是什麼。
現在，那座石碑的底座前跪着一個男人。
黑色長髮披散在蒼白的背部，如同蜘蛛肢體一樣纖細的手臂感受不到半點生人的氣息。那對着石碑下跪的樣子，彷彿在向着什麼謝罪。
藍斯和希萊心情沉重地走出了泥潭，踏上了祭壇。
腳下是堅硬的大理石，兩人走在上面發出了很清脆的腳步聲。
跪着的男人緩緩地回過頭來，那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兄弟兩人看到那副憔悴的臉龐，一陣揪心的感覺油然而生。
才這麼短的一段時間沒有見，他們已經快要認不出自己的兄弟了。
“老二。”
藍斯走到距離殛克一米外的位置便停下，輕輕地喊了一聲。
“老大，好久不見。”
大概誰也沒想到，應該是風光一時的魔王，居然會是這個鬼樣子——連殛克自己也沒想到。
殛克保持着回頭的姿勢，並沒有面向這兩人。
“我來接你了。”
“嗯，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希萊試圖靠近殛克，但是他馬上便發現殛克附近有個看不到的牆在擋着，將他們分隔在兩邊。
“……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好了。”
殛克的聲音非常冰冷，但是這份冰冷卻不是機械的冰冷，而是帶着絲微幾乎無法覺察的悲傷在裡面。
“黑暗纔是我的歸宿，沒有比這個角落更加適合我。”
“別說傻話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出來，然後一起到處混，你不知道嗎？”
藍斯表情非常沉重，但還是露出了溫暖的微笑。這個微笑在殛克看來，卻是如此的炫目，僅僅是看到了就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我們，就這樣吧。我已經跟父親說好了，在魔城順利發展之後，你們就沒有必要揹負上那些沉重的東西，也不需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魔城帶來的好處，已經巨大到足夠讓你們得到自由。”
“這並不是自我犧牲，這是最理性最有效率的做法……不管從家族的責任還是身份方面看，最後成爲魔王的只能是我，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讓你們也跟我一起下水，僅僅如此。”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殛克說這麼一段話還是顯得有些不流暢。
“魔城將會成爲人類在異界的基礎，成爲外來者崛起的一個必不可少的根據地——這就是我對於家族，對於外來者，對於人類的責任。”
耳邊陰風陣陣，殛克的話語還回響在他們的耳畔當中。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成爲祭品？”
殛克沉默了一會兒，數分鐘後的再次開口卻是說着跟之前話題完全不一樣的話。
“在某一年的一個冬天，實驗室裡面一個嬰兒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向世界宣告着他的到來。”
殛克緩緩擡起頭，一直背對着兩人的他臉上什麼表情沒人看得到。
“這個嬰兒並非一般呱呱墜地的嬰兒，而是誕生在培養基裡的人工嬰兒。經過無數次調整和培養，甚至被不斷減緩着成長的速度，最後纔在科學家們的同意之下真正地擁有了生命。”
“那個嬰兒從出生之後就一直被灌輸着各種各樣的知識，大腦也在不停地運轉着，熟練着基本的邏輯思維和這個世界的常識。他並沒有所謂的‘懂事’的時候，要說擁有個人的意識，那也是從一開始就有的東西。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中，他一直都如同計算機一樣精確地計算着周圍的一切。”
“但是在幼兒園的時候，他遇到了幾個怪人。這些怪人不斷纏着他，造成了他很多麻煩。更加糟糕的是，這些怪人不僅在幼兒園纏着他，在終於離開了幼兒園來到小學的時候，這些怪人依舊出現在他的眼前，從此一直糾纏着他到大學還不肯離開。”
“本來應該精準無誤的人生，因爲這些怪人而變得脫離了軌道。這個不論在智商上還是能力上都應該凌駕於他們之上的嬰兒，學會了一些根本沒有道理而言的東西……名爲感情的病毒。”
“漸漸被吸引，漸漸被影響的他，居然也跟凡人一樣跟他們一起胡鬧一起做傻事，跟周圍的人造成了很多麻煩。漸漸地，沉浸於混亂的快樂當中的他，忘記了自己最初的使命。”
“明明很想離開他們，很想變回本來的自己，但是他已經無法自拔了——直到那一天，他因爲這份混亂無序而錯失了重要的機會，激怒了他的父親。”
殛克再次回過頭，聲音低沉得可怕。
“……我已經，不能再犯錯了。這纔是原本的我，原本我應該有的姿態——精確的計算，簡潔的環境，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東西……假如說這是人類的‘長大’的話，我認爲我已經身處於這個階段了。”
“——我們已經，不能像過去一樣胡鬧了。”
決不是自暴自棄，那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並且強忍着犧牲某種東西的痛楚而堅定地前進的眼神——但是看起來卻是如此的冰冷和寂寞。
“這份憂傷，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消失，我也會慢慢回到原本的我，履行自己的使命。”
說完所有想說的話，殛克便跟之前一樣對着石碑一聲不吭，彷彿自己也變成了石碑。
希萊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他想不出反駁殛克的話。藍斯似乎也是一樣，只是他沉默了很久之後才憋出了三個字。
“不夠啊。”
真的是不夠。
藍斯並不認爲殛克真心希望保持現在這個狀態，最後成爲玩家崛起的祭品。只是比起反駁的語言，他更加需要的是能夠打破這道看不見的牆的力量。
但是他沒有。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力量，實在太過弱小了。
“叔叔呢？他也使用了魔石了嗎？”
“不。父親接收了我絕大部分的力量，現在他纔是真正擁有魔王之力的人，我只是這個魔城的控制中樞而已。他應該在某個地方跟什麼人在戰鬥着，我不建議你們去找他。”
藍斯又冷不丁問道，殛克這次回答倒是爽快，但是那回頭看向藍斯的眼神就像在告訴他們別做無用功一樣。
“喂，老二。”
得到了答案，藍斯回頭準備離開的時候卻有停下腳步，背對着殛克如此說道。
“我跟老三有辦法讓你自動離開這裡，但是卻無力打破這堵看不到的牆，所以只能暫時委屈你在這裡一會兒。”
他頓了頓，用成竹在胸的微笑回頭看了殛克一眼。
“不久之後，一定會有一道絢爛奪目的光芒，將所有黑暗驅走，將所有障礙掃清，然後我們再來迎接你的歸來……等我。”
說罷，藍斯跟希萊兩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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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玩家發現了地下城的存在，再三收縮戰線的格林不得不放棄無光城附近的戰場，將防線固定在下通道的旁邊。
無光城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哪位強者屠了一遍，那些不太能打但是必要時可以頂頂指揮官位置的魔石使者都死光光了，他不得不留下來主持大局。
地上的戰場大部分都已經落入了玩家和對魔城戰線的手中，但是局部的抵抗讓他們焦頭爛額，一時間還沒辦法推進。麻煩的是那些早有預謀和到處亂竄的散人玩家，估計已經有相當一部分進入了地下城了。
這場戰爭的局勢已經開始明朗，就看魔王能不能順利地按照計劃在關鍵時刻翻盤。魔王很強，但是原住民和玩家當中也有很多強者，這些強者會不會對魔王的計劃造成影響還未可知。所以在格林看來，真的是一場賭博。
在臨時搭建的指揮部裡面，他一個人陷入了沉思。
這個到處都是破損的帳篷已經算是比較完整的一個了，而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因爲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忙的到處走。
從一個遊戲的進程來說，這次的魔城戰役不應該是一場只是讓玩家練練手的活動。因爲系統是人做出來的，遊戲就是要爲玩家服務。
所以系統也應該有對於假如魔城方獲勝的相關調整，而不是一早就埋下步步暗棋讓魔城註定成爲劇情的道具。
這麼一想他就有點信心了，雖然他不是系統，也不知道系統會不會真的只是跟他們開個玩笑而已。
這個時候，最怕的不是這些聯合大軍，而是劇情人物。
偏偏這是原創劇情，到底誰是重要的劇情人物也沒辦法知道，說實話非常被動。
陷入了沉思當中的格林忽然注意到指揮部裡面除了自己之外多了一個人。
一個披着深藍色法袍，身體跟蝦一樣幾乎蜷縮在一起的老頭子在自己面前，手裡還拿着一隻古樸的木杖。
“……你是誰？”
格林的身體開始融化，化成腐蝕性極強的酸液。這是強酸能力的效果，讓格林免疫絕大部分的攻擊，可以說是半個不死之身。
“這就是魔石的力量嗎？真是不可思議啊，老夫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神奇的東西。”
老頭板着臉，嘟噥着旁人聽不清楚的話。
“這位老先生，請問你是哪位？是魔城方面的還是……”
意識到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可能是什麼大人物，格林又換了種方式說話，這次老頭聽到了並作出了迴應。
“居然不知道我是誰，這世界還變得真是快啊。”
聽起來像是感嘆，但是老頭那語氣卻讓格林知道他很不開心。
“小子，老夫是魔法協會的元素大師，看你似乎是這裡的頭便來問你個人。”
魔法協會，又是個不能聽過就算的詞。
“哦~原來是聞名世界的元素大師，久仰久仰！”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但拍拍馬屁絕對不會有什麼損失。不出所料，老頭板起來的臉漸漸放鬆，看得出心情不錯。
“老夫就喜歡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有禮貌。”老頭點了點頭，“我問你，殛克·哈爾特，你可知道他在哪？”
格林還以爲他找誰，殛克·哈爾特不就是魔王在異界裡的名字嗎！
“……那是魔王啊，老先生，你找他有什麼事情嗎？”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找那混小子聊聊天而已。”
老頭不知爲何又不開心了，搖頭晃腦的就是不看格林一眼。
“實不相瞞，像我這樣下層的人，又怎麼能夠見得了魔王啊，當然也不知道他在哪，真的幫不到你——說起來，老先生似乎跟魔王有什麼淵源之類的？”
小心翼翼地向着老頭賠笑，格林像是不經意地問出了自己很想問的問題。
“淵源？我是那小子的老師，夠了嗎？”
老師？沒聽過啊。
格林當然沒聽過，誰也沒聽過魔王之前有向誰拜過師，殛克也不是會將自己的事情到處跟別人說的人。
“不信？以爲老夫是來招搖撞騙的？”
老頭生氣了。
“納修·加里森，就是老夫！還說什麼久仰！哼！”
“……不，對不起，真的不認識，或許魔王會在地下城某個地方吧。”
惹火了這個老頭對自己沒好處，格林只能彎着腰賠笑道。
“算了，走了。”
老頭生氣地拿着木杖在地上一敲，然後在眨眼間便消失了。
來得不知不覺，走得也莫名其妙，格林不知道這老頭到底是來幹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