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一片果園,一顆碩大的梨樹如同巢縣那顆老槐一樣,只剩下光禿的枝杈,梨樹下,一層白霜的地面上一圈白霜覆蓋的土包圍繞着粗大的樹幹,在比較平坦的果園裡很是奇怪。
忽然,其中一個土包動彈了一下,一個人伸出頭來,頭上同樣滿是白霜,看上去甚爲狼狽。
伸手抹去眉毛上的水珠,卓不凡順勢用清冷的霜露擦了擦臉,整個人重新變得精神起來,不再貪戀睡袋的溫暖,一骨碌爬起來,伸了個懶腰。
隨即,一枝花從緊鄰卓不凡的睡袋中爬出,此時,他已經換成了男裝,依然很單薄的衣衫,卻是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很快,旁邊剩下的七個土包全都翻轉過來,卓不凡本來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卻是沒有瞞過他們任何一個。
這些都是童姥親自挑選出來的好手,跟隨卓不凡北上,除了保護他的安全,還有更危險的任務。卓不凡環顧一眼,滿意的點點頭,這已經是北上的第二天,這些人一路上沒有任何廢話,自己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雖然自己不算是習武之人,但從他們麻利的動作中也能看出,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角色。其中,也有一個卓不凡認識的,正是那個初到天池曾經看到過用譚腿裝卸木料的高手。
不用卓不凡吩咐,已經有人去整理旁邊幾棵樹上栓着的馬匹,二十匹快馬,沒人兩匹還留有備份,正是馬不停蹄的配備。當然,馬不停蹄是不可能的,人受不了,馬更受不了。卓不凡出發時就定下了趕路的節奏,三個時辰趕路休憩半個時辰,夜間如果有月光就繼續趕路,子夜休息。如此,用了一天兩夜,衆人已經趕到了淮河北部地界,按照這個速度,十天後過京城,半月後出關,出關後還要多日才能趕到松山,時間,依然是非常緊迫,誰也不知道關外能否支撐二十天時間,只能祈禱老天保佑。
卓不凡擡起頭,看着泛起亮光還沒有日出的天空,心中默唸:“老天保佑,小鈴鐺定然安然無恙。”,隨即,看向了東南方向,默然不語。此時,童姥他們有沒有進展了呢。小鈴鐺,你會不會怪我,怪我不親自去尋你。
想到這裡,卓不凡眼中一黯,當自己在衆人面前以前所未有的冷靜說出自己另有要事,不能親自指揮營救小鈴鐺的行動的時候,衆人眼中的驚異讓自己心如刀絞。傅宛娍當時就叫了起來,毫不留情的罵自己薄情寡義,在她看來,能有什麼事情比尋找自己的妻子更爲重要,她想不通。小鈴鐺是她真正的姐妹,是跟她一起侍奉丈夫的姐妹,卓不凡能如此待小鈴鐺就會如此待自己,感同身受的她無法接受這件事。李秋水忙打圓場,讓卓不凡解釋一下,可是,卓不凡卻不能說出來,此時太過重大,而且需要的保密期很長,不是不信任衆人,而是因爲卓不凡明白,一件事最好的保密手段就是爛在自己心裡,這件事只能李贄、老爹和自己知道,三個人都明白這一點。
即便是暫時影響到跟衆女的感情,自己也不能說。卓不凡並不知道,此時的他纔是真正成熟起來。看到李贄欣慰和鼓勵的眼神,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確的。
馬匹已經準備妥當,一枝花走過來幫他穿上大氅,卓不凡一躍而上,簡潔有力的蹦出兩個字:“出發!”
馬蹄驟響,一陣風捲出果園,身後捲起幾片枯黃落葉,黑錦大氅飄飛着,消失在遠方。
此時,南方水鄉,一條烏篷船悄然滑過一個水鎮,緩緩穿過一道石橋,石橋之上“南柵”兩字龍飛鳳舞,顯然是出自某位江南才子之手。
江南的水鎮,水道就是道路,大大小小的烏篷船小舢板來來回回穿梭,這是水鎮的早集,甚是熱鬧。
烏篷船內,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透過厚棉布簾子的縫隙向外好奇的張望,這雙眼睛居然是蔚藍色,透過縫隙,還能看到姑娘金黃的髮色,顯然不是漢人。
“穆姐姐,快看,這裡好熱鬧呢。”,金髮姑娘開心的叫到。
“噓。”,一位年紀稍大的女子緊張的做出噤聲的動作,雖然年紀稍大,但是依然能夠看出她年輕時一定也是個讓小夥魂牽夢繞的美人兒,此時她有些緊張的說到:“鈴鐺,不要出聲,此地人多眼雜,要是被發現,你可就玩不成了。”
剛纔的金髮姑娘正是小鈴鐺,聞言撅了撅嘴巴,有些不開心的嘀咕道:“有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回神龍山就是。老是這樣躲躲藏藏,出去透透氣都不成,那還不如不出來了。哼,吾不要這樣。”
船艙中還有一位男子,跟那年長女子年歲差不多,聞言暗暗對那穆姓女子使了個眼色,那穆良子眼睛轉了轉,陪着笑臉勸慰道:“鈴鐺啊,小不忍則亂大謀,再忍幾天,等我們行的遠了,姐姐保證讓你玩個痛快。對了,你還沒有看過海不是,到了海邊,姐姐帶你看海潮吃海鮮,如果你親眼看到大海,一定會迷上它。藍天白雲跟大海連成一色,還有那成羣的鷗鳥,躍出海面的飛魚。哎,大海啊......。”
說着,穆良子有些出神,就連旁邊的男子也有些悵然,好像都融入了那想象中的美景。
小鈴鐺果然被吸引,又變的開心起來,拉住穆良子的手臂有些羞澀的問到:“穆姐姐,我聽你的,不過,你要再給我講一遍那個服部正雄和蒼井空的故事。”
穆良子回過神來,現出慈愛的神色,將小鈴鐺攬入懷中,撫摸着她的金色秀髮輕聲說到:“好,姐姐給你再講一遍。那是三十年前,東邊有一座美麗的島國,一位年輕的武士服部正雄愛上了主人家的女兒蒼井空,後來,因爲受人連累,武士一家被貶爲貧民,身份的差異讓他自慚形穢。爲了能夠再見到蒼井空,服部正雄苦練武功,發誓成爲天下第一高手。他來到東海,面對海浪苦練了十年拔刀,終於一朝頓悟,創立了拔刀流,天下再也無人能夠擊敗他,與他對陣的人全都死去,只是一刀,從眉間到腹上三分,無一例外。一時間,服部正雄聲名大起,再也無人敢於應戰。他終於回到家鄉,來到了以前的主人家,要帶走心上人。可是,他沒有看到心愛的姑娘,卻只看到了飄飛的靈幡。”
船尾的搖櫓咿呀,烏篷船緩緩穿過一道道石橋,船篷內,小鈴鐺託着下巴半趴在穆良子的懷裡,聚精會神的聽着,多麼悽婉卻如此美麗的故事,無論聽多少遍,還是想聽。旁邊的男子偷偷看了看小鈴鐺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奸笑,轉過頭去,在船尾艙門處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穆良子舔了舔嘴脣,看着虛空回憶着繼續說到:“主人出來告訴服部正雄,三日前,蒼井空突染重疾,已經辭世。服部正雄如五雷轟頂,整整在門前站立了三天三夜,鬚髮全白。主人一家害怕他失控遷怒於自己,也是寢食難安又不敢惹怒他。到了第三日清晨,主人鼓起勇氣出門想要勸他離開。此時朝陽初生,服部正雄面對朝陽,忽然拔刀出鞘,空斬向三丈外的柳樹。這家主人被那刀光驚嚇,立斃當場。服部半藏收刀入鞘,自此又創出了入刀流。他收刀入鞘,長嘆一聲,轉身離去,留下了一段話。在他走後,那環抱柳樹轟然倒地,被橫豎空斬成了四塊。自此,服部半藏成了全國第一高手。而他留下的那些話,也在少男少女癡情男女間廣爲流傳。”
說着,穆良子輕嘆一聲,緩緩說出了那句話,而小鈴鐺,也跟着默唸道:“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給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小鈴鐺隨着穆良子輕念出聲,滿懷憧憬看着棚頂默然良久,忽然開口說到:“如果有人對吾說這句話,吾就馬上嫁給他。”
穆良子一愣,想到了什麼,無奈的搖搖頭,說到:“將軍不是對你很好?”
“哼,好什麼啊。他就會管着吾,甚至不讓吾跟男孩子說話。而且,他是吾的哥哥啊。等吾遇到了吾的服部正雄,就把自己嫁了,氣死他,嘻嘻。”
穆良子和那男子愕然相視,悄然一笑,搖搖頭。
此時,外面河道旁的狹窄街面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一隊人馬呼嘯而過,雞飛狗跳,路人閃躲着怒罵,但看到那些人的模樣都伸了伸舌頭,趕緊躲了起來。而那些帶刀拿槍的士兵根本不管衆人,直接呼嘯而去。
船內,男子緊張的注視着,鬆了口氣,隨即將布簾用木夾夾/緊,烏篷船不快不慢,順着水流緩慢滑出了小鎮,直向東南方而去。
北方,快馬呼嘯衝入了一個小鎮,鎮頭石坊上,“符離集”三個字依稀可見,卓不凡鼻尖已經嗅聞到一陣誘人的香氣。一聲號令,馬隊急停,馬上下來幾個人,在一個散發着香氣的攤位前丟下一錠銀子,給馬上每人丟了一隻燒雞和四個饅頭,隨即,馬隊再次呼嘯而出。馬上衆人就在奔馬上吃着繼續趕路。
卓不凡口中胡亂塞着燒雞和饅頭,忽然卻想到,不知小鈴鐺有沒有找到,她現在有沒有餓着。不知怎麼的,鼻頭一陣酸楚,眼睛也溼潤起來。
馬蹄滾滾,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離小鈴鐺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