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多以前,展斷帶着一些武者護送顧小召沿着水路前往滴水觀。
那一年,他九歲多。
那一年,這個名叫周世玉的小姑娘只有五歲。
表面上,父親顧銓把顧小召送入滴水觀是爲了武道修行,實際上,是爲了避禍。和王室有着牽連的滴水觀對益都劉氏一點也不鳥,也只有在遠離紅塵人間的橫斷山脈,纔有可能躲過那個可惡的老女人層出不窮的追殺。
當然,和以往一樣,這個消息暴露了。
隨後,好幾個煉氣境武者帶着一大批甲士追了上來,雙方在蘭溪下游交鋒,一時間,血流成河。
快要踏入滴水觀地面時,顧小召和展斷失散了。
當時,展斷一人擋住了三個煉氣境武者的圍攻,吸引了對方最強大的武力,有兩個煉體境大圓滿的衛士帶着顧小召繼續向滴水觀逃去。
整個計劃很簡單,展斷擋住追兵,那一邊,顧小召只要能逃進滴水觀坊市的範圍,顧銓的好友不動如山任懷慶便能出面接應。
然而,在距離坊市還有幾裡左右的河面,事情有了變化。
其中一個護衛早就被劉氏收買了,也是他把顧小召準備進入滴水觀的消息泄露給了劉氏。
這廝原本想一直潛伏下去,故而,一路上的表現和以往並無區別,甚至,還動手殺了本方的一個甲士。
但是,眼看顧小召就要逃脫追殺,他無法繼續潛伏。
他非常清楚那個惡毒女人的能量,自己若是任由顧小召逃入滴水觀,不管他先前立了多少功勞,這一次,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在小舟上暴起發難,一刀捅死了對他絲毫也沒有防範的同伴。
就在他準備對顧小召下手之際,反應很快的顧小召跳下了小舟,即便知道蘭溪河水冰寒刺骨,即便知道水中有着許多類似食人魚的魚怪,那一刻,顧小召仍然沒有絲毫猶疑。
當時,只要他稍有遲疑,多半凶多吉少。
顧小召很幸運,沒有遇到魚怪,在陷入昏迷之際被一個漁夫用漁網打撈了上來。
那個漁夫三十出頭,他就是周世玉的父親,也就是在漁夫的家中,顧小召才第一次見到了周世玉。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那是一個秋日的暮晚
,橙紅色的霞光從木屋開着的窗照射進來,隨之而來的是略帶魚腥味的河風。
窗外,漁網搭在架着的幾根竹竿上,隨風輕擺。
顧小召從昏迷中睜開眼。
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周世玉的臉,那會兒,她坐在窗邊的小木桌旁,手撐着下巴駐在桌面上,腦袋一浮一沉,打着瞌睡。
霞光落在她半邊臉上,漾起一道橙紅色的光暈。
那一刻,他心中甚是安寧。
他靜靜地躺在榻上,沒有說話,沒有詢問自身的處境,只是沉默地望着那個打着瞌睡的小女孩,半天無語。
直到周世玉的父親入內,這沉默才被打破。
周森是一個漁夫,三十出頭,煉體境大圓滿的修爲,以捕殺蘭溪河中的銀魚爲生,銀魚也算是魚怪的一種,喜羣居,沒有多大的殺傷力,因其有着補血的奇效,是某味金瘡藥的藥引,也就成爲了武者們捕捉的對象。
在滴水觀坊市附近,像周森這樣以捕魚爲生的漁夫爲數衆多。
周森的老家在千里以外的江州郡,他出身寒門,家中行的是商賈之道,年少時,被人引薦進入了滴水觀下院習武。
然而,和大多數寒門弟子一樣到了二十歲之後,他不曾踏入煉氣境,也就無法進入上院修行,不得不離開了滴水觀。
對此,他沒有半點怨念。
他在那裡得到了比成爲煉氣境武者還要讓他覺得滿足的收穫。
他認識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是本地人,父母親都是下院的雜役,她也在滴水觀下院做事,做一些縫補和清掃的雜事。
他娶了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也就是周世玉的母親。
這件事讓他和周家斷絕了關係。
在貴族門閥眼中,江州周家什麼都不是,在江州周家眼中,家僕出身的賤民們同樣什麼都不是。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這便是世界的真面目。
從那以後,周森就留在了橫斷山脈,一家人過着清寒的生活,他不想大富大貴,只想一家人安安樂樂地活下去。
這個願望似乎不難實現。
他好歹也有着煉體境大圓滿的修爲,和那些採藥客獵人相比,修爲也不算差,何況,在下院修行的時候,他有一些
交好的師兄弟踏入了煉氣境,成爲了真正的武者,有的甚至在上院執掌了一些小小的權柄。
有着那些人關照,他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沒多久,周世玉便出生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周世玉三歲的時候,位於巴南郡郡城浦陽的紫氣東來閣派了一大羣武者前來滴水觀拜山。
說是拜山,其實和挑釁差不多。
那時候,周森的夫人仍然在下院做雜活,牽扯進了某次衝突。
某個紫氣東來閣的弟子和滴水觀弟子私下較量,當時旁觀者甚多,不知道爲什麼打出了真火,單挑變成了混戰。
混戰中,不通武技的她被某個紫氣東來閣的弟子誤傷致死。
直到第三天,周森纔得到了這個訊息。
那個時候,紫氣東來閣的那羣人已經離開。
就算是沒有離開,他也做不了什麼,那個誤殺自己夫人的傢伙是煉氣境武者,他若是找對方報仇,亦不過是死路一條。
至於滴水觀出面爲自己夫人討公道,這樣的想法只是個笑話。
即便滴水觀的老祖出自寒門,即便滴水觀以有教無類作爲門派精神,他們也不會爲區區一個雜役的死向紫氣東來閣開戰。
誤殺了一個雜役,那個紫氣東來閣的弟子不僅沒有物質賠償,就連道歉的一句話也欠奉,在那廝心中,或許還有些憤怒,覺得被賤民的血髒了自己的手。
從關係不錯的朋友那裡,周森曉得了仇人的名字。
上官無相,閬中郡上官家的嫡系子孫,煉氣境第一層修爲……
他沒有前去紫氣東來閣的駐地莆陽城尋仇,就像放棄了一般仍然在蘭溪河面上當他的漁夫。
他還要養活他和她的孩子。
當然,那個時候顧小召還不曉得那麼多。
那個時候,顧小召只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打魚爲生,中年喪妻,有着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兒。
關於周森的這些故事,這件事情過去幾年之後,他才從展斷那裡有所瞭解。
那時候,周森一家已經離開了橫斷山脈,不知所蹤。
如今,在這裡重遇故人。
一時間,顧小召心中五味雜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