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日,陳新的府邸側門慢慢打開,幾名便衣的保衛首先走出來,在門外呈弧形觀察,外邊的外圍衛兵打出安全的信號後,纔有一名黑衣保衛回到院子,片刻後三輛一模一樣的四輪馬車開出,周圍護衛着騎馬的黑色制服衛兵。
陳新的府邸在水城校場的東側,校場裡面駐紮的是一個千總的近衛營,另外一邊則是民事部的大院,那裡同樣有保衛,使得陳新的府邸有了外圍的保障。
即便如此,陳新還是十分謹慎。作爲登州鎮的主心骨,他的仇家很是不少,僅僅登萊本地就有不少縉紳、宗族、官吏與他有仇,也可能有陽谷之類的殘餘,另外建奴細作水平還行,現在又得加上朝廷的廠衛。所以新任的侍從室副主官不敢有任何馬虎,他負責着陳新的保衛工作,包括飲食檢查、防刺殺、防毒物、保護家眷等等任務。
平時的臨時出門一般只做隨行保衛,因爲那種出門無法預知,即便有人要刺殺陳新,也無法預先進行完善的準備,甚至可能連提前趕到伏擊點都無法做到。
但今日是周來福過年的時候,陳新一早就說過要去,知道的人還不少。這時就需要提前計劃路線,派出侍從室的便衣預先到達街口等要點,然後還要預備多條線路,有些路線是隻有侍從室副主官才知道,同時還要準備緊急情況的策應和撤離路線。
這類出行會同時出動三輛同樣的馬車,以迷惑可能的殺手,以此減少陳新被刺殺的可能性。得益於衛隊的嚴密保衛,他的安全一向都沒有出過問題。
劉民有的住宅在靠南一點,他的隨從就簡單一些,五六個保鏢加上一輛四輪馬車。最後一輛馬車的窗子拉開,露出陳新的臉,兩人打個招呼,四輛馬車一起往城東而去。
周來的府邸就在城東的官員區,這裡被登州人稱爲鎮官街,因爲都是登州鎮的文武官員居住。文登營入主登州之時,登州城內的官吏已經被一掃而空,城中不少地方燒成白地。
原來還有部分民事部官員在城內居住,後來登州的朝廷機構恢復後,朝廷官吏也多起來,雖然雙方沒有直接衝突,但那些民事部的官員總覺得彆扭,慢慢的都搬到了城東,形成了這一片登州鎮官員聚居的地區。
四輛馬車在衛隊的前後保護下來到了城東的鎮官街,周來福家在中間位置,此時大門前已經人頭涌涌,很多來拜年的人都到了,周來福正在那裡迎接,還有些家傭保鏢一樣的人在維持秩序。
陳新的馬車沒有在正門停下,而是直接去了側門,側門專供馬車出入,沒有臺階和門檻,雖然對一般的官吏來說有些覺得掉分,但陳新沒有這些心理障礙。
周來福見狀連忙給其他人告罪,跟着馬車一路跑過去,途中超過了馬車,提前到側門讓門子開了門,馬車在門口停下,起碼的制服衛兵控制了前後巷口,幾名便衣衛兵先進了院子,站在院子中四面觀察後打出手勢,馬車才魚貫而入。
周來福帶着笑等待馬車門打開,原來陳新在最後一輛馬車上,等到陳新一出現在車門,周來福連忙迎過去,“大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陳新打個哈哈道:“來福你也文縐縐的,咱們就是過來看看鄰居,當年我和民有初到天津,都是你忙前跑後幫忙,今日是來鄰居家串門,除了咱們說差事的時候外,你都把本官當個鄰居就行了。”
一句話說得周來福滿面歡笑,當然他不會真把陳新還當做二道街的鄰居。周來福跟着又見過劉民有,三人一起往正廳走去。
周來福這個庭院頗大,裡面院落數重,又分爲七八個小院,正廳就在中間花園的位置。
花園中已經站了些人,包括登州鎮的很多文官、商社的同仁,軍隊的人則很少,陳新只看到一個董漁在院中和人聊天。陳新在心裡點點頭,這個周來福還是比較會看風頭,雖說他和很多軍方的人也熟,但平日是刻意減少了接觸的。董漁因爲負責軍需後勤,外地的後勤一貫依賴商社,所以請董漁來也算說得過去。
這裡已經有負責外圍的衛隊戒備,賓客名單也經過衛隊提前審覈,周來福考慮要邀請陳新,請的基本都是比較高層的,安全有保障,所以這裡的戒備的等級並不高。
路上人等紛紛跟陳新和劉民有見禮,有些外地的掌櫃不常在登州,見到兩人頗有些緊張,有兩人是一直在外地當掌櫃,習慣於見官下跪,直接就下跪了。陳新和劉民有一一回禮,又把跪下兩人扶起來,跟這些人拉起家常。
與這時代大多數連鎖商號一樣,四海商社的外地掌櫃必須把家眷留在登州,家中甚至不知他們在外地具體的地址,往來的信件都要經過商社檢查後才能發送。但四海商社與其他商號不同的是,當上掌櫃一年後考覈合格就有頂身股,開始三年只有分紅,十年後考覈合格可以長期持有,還能傳給子孫,而普通的山西、福建等地商號則要等到七老八十才能分到頂身股。
因爲頂身股得到比較早,爲四海商社做事也是爲自己做事,所以很多掌櫃都是跳槽過來的,以前都有從商的經驗,這些掌櫃做事都很盡心,全力完成商社每年的的考覈,而一旦查獲有貪污等行爲,就直接開除,頂身股也沒有了,提高了他們貪污的成本。
陳新兩人成了現場的核心,衆人紛紛圍過來聽陳新說話,陳新態度隨和,人羣中不時傳出笑聲,周來福帶着大兒子過來見陳新,這個兒子如今在文登大學堂,學的是比較冷門的造酒,倒是和宋聞賢的大兒子關係甚好。
周來福不斷招呼僕人送來座椅果點,又在中間點起一堆篝火供這些人取暖。衆人不顧嚴寒,就坐在花園中開茶話會,氣氛十分熱烈。
陳新看了一圈,又找到了天津的掌櫃盧友,盧友和老蔡站在一起,陳新看到這親熱的過去和這兩個老同事打招呼。
劉民有則拉住忙碌的周來福問道:“上次你嫁女陳大人沒來,他這次就是說要看看你那女婿,你怎地沒讓關小弟過來?”
周來福低聲道:“去接他家中的人了,親家那邊來了三個人,關小弟的兄長和姐姐以前都在軍隊,上次也沒有來成,這次乘着過年,正好也來認個門。”
。。。
關大弟挑着一副擔子在前面,妹妹扶着關大娘在後面,三人剛剛走到大門附近就被人攔住,說不是賓客就不能往裡走,說了身份之後有家僕回去報告。
關小弟一臉焦急的跑過來,關大娘笑呵呵的正要開口,關小弟就不耐煩的埋怨道:“叫你們早些早些,非要等到今日纔到。”
他娘開口的話頓時被嚥了回去,關大弟今日穿得十分精神,紅色的軍裝常服,胸前佩戴了他那枚一等勳章,雖然他在戰場上很勇猛,但面對這個弟弟卻是十分小心的道:“路上雪有些大,車馬行的車路上壞了,還花高價租了屯戶的牛車才趕到,也不是也沒有遲嘛。。。”
“俺只看結果,不想聽理由。”關小弟不容分說,“既然明知路上有雪,何不早些出門,今日是什麼日子,到別人家做客,豈有讓主人家苦等的理由,連陳大人、劉大人都到了,俺還得在這裡等你們,周家人又怎生看俺。若是我工坊中的人這麼做事,俺早叫他們滾了。”
關小妹許久沒見小弟,原本是一臉笑意,聽完冷下來,偏着頭道:“原來你就當自己的是周家人了,那咱們關家到這裡看誰來。”
關小弟哼了一聲,關大娘連忙拉住關小妹,對關小弟勸道:“小弟呀,反正咱們都到了,俺們都少出門,哪知道有那些不便的,要不你就別說啦,快帶你哥你姐去見見親家。”
關小弟這才沉着臉轉身,忙着領着幾人進門,他看關大弟還要去挑地上的挑子,一跺腳吼道:“都啥時候了,你管那挑子作甚。”
“這。。。這是給親家帶的蜂蜜、玉米、鹹魚。。。”
關小弟打斷道:“丟在這裡便是,人家家中啥都有,你們帶這些東西作甚,平白耽擱時間。先去見陳大人、劉大人要緊。”
關大弟期期艾艾的把挑子放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跟在後面,關小弟匆忙走得幾步又回頭叮囑道:“娘,俺現在叫關德宏了,你們不要再小弟小弟的叫。”
關大娘不敢細問,只得哎了一聲,關小妹扁扁嘴低聲道:“既然連名都改了,你怎地不把姓也改了。”
關小弟從小有些怕這個姐姐,當做耳邊風一樣,領着幾人進了大門,負責守門的幾個周家家僕問了一下,便放行讓幾人進去,對幾人的態度也絲毫不見尊敬。
大宅佔地寬廣,其中院落重重,裝飾也十分精美,其中還有不少僕人丫鬟往來。關大弟和關小妹這些年到處跑,也漲了不少的見識,但大多是從外面看看豪宅,真正進來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到了花園門口了,門口站了幾個士兵,他們的衣服與普通士兵不同,全部是黑色的。關大弟聽說過陳新的衛隊就是黑色制服,那裡面不見得都是高手,但基本都有戰場經驗,家世也都很清白,數量約兩百人上下,侍從室控制的警衛隊則多達五百人,登州所有高官的警衛都是從侍從室的警衛隊抽調的,軍隊的副官和親兵也是由兵務司單獨配的,所以無論文武,登州的高官們實際上都沒有自己私人的武裝。
門口負責的隊長面無表情的過來道,“進入的人要搜身。”
關小弟忙道:“這位上官,他們都是俺家中的家人,俺娘是屯戶,兄長是戰兵士官長,姐姐是青州戲團的,煩請放他們進去。”
隊長打量了一下關大弟,看到他的虎頭勳章後緩了一下臉色,想起這家人姓關,不由問道:“你是大戰鎮海門的關大弟?”
關大弟老老實實點頭道:“是俺。”
那隊長點點頭,口氣溫和的道:“我們是總兵衛隊的人,今日陳大人在裡面,我們職責在身,還是隻有請關士官長見諒,必須搜過才能進去。”
關大弟慣於服從命令,在軍隊裡面什麼打罵懲罰沒有見過,根本不在乎這個搜身,不過他馬上又遲疑道:“那俺娘和妹妹。。。”
那隊長對後面一揮手,上來一個黑軍裝的女子,隊長對關大弟道:“咱們有女隊員搜。”
關大娘道:“那,那就搜,搜吧。”
一男一女兩個隊員馬上過來搜查,關小妹一臉不滿往後退開,看到兩個人搜查自己的親人,她臉上的不滿越加濃烈。
關小弟這時走過來,語氣溫和的對關小妹問道:“姐,俺聽說徐元華有個侄子叫徐平傑,他可是認得你?”
關小妹轉頭奇怪的看着這個弟弟,“你怎地知道?”
“他爹打算跟周家合夥開一個工坊,專門做馬車的,那徐平傑就跟着張羅這事,是以他與俺也識得,有一次聽他提到你名字,俺才知道他也當過宣傳隊。他家的家境好,徐元華如今東山再起,日後大有前景。登州這個地方,這些人家都有權有勢,陳大人日後一飛沖天,這些人都是位高權重的人,你別老是不理人家,你能嫁到這些家裡面去,咱們關家日後也就更穩固了,對俺的工坊也有好處。。。”
關小妹突然一聲尖叫打斷道:“關小弟,俺做啥不要你來教。俺今日就告訴你,你姐不稀罕那勞什子的權勢,看你的樣子,連自己是誰都忘了,若非二哥當年入了文登營掙來全家進了屯堡,你也不過就是放羊種地的,這麼多年了,你幾時給二哥上過香,幾時想過二哥,每日都是你那工坊和權勢。你稀罕權勢你自己去,俺不過那被人搜身的富貴日子,老孃現在就不伺候了。”
關小妹一通罵完,關小弟猝不及防,還沒有想好如何反擊,關小妹已經一甩辮子,在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轉身往大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