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帥,那邊來人了,還帶來了澤潤和可法的信。”
錦州城中的遼東前鋒將軍府書房中,祖大樂低聲對祖大壽說着,太師椅上的祖大壽嗯了一聲,沒有什麼表示,祖大樂只得轉頭去看旁邊的吳襄。
吳襄沉思一會轉頭對祖大樂道:“來的是什麼人?”
“來人不肯明說,不過末將看他樣貌,該是個漢官,應是鮑承先、高鴻中一類人。”
“那讓他先把澤潤和可法的信交來。”
祖大樂答應一聲出門而去,吳襄此時纔對祖大壽道:“祖帥,他們此時來,意圖實在難說,屬下覺着,還是由屬下先見見來人,弄清楚他們的來意,到時祖帥定下方略,再見來人不遲。”
祖大壽張開眼睛,悠閒的拍着扶手道:“這個時候來,不外乎買糧、買布,要不然……便是求和來的。”
吳襄驚訝的道:“求和?”
祖大壽點點頭,“登州鎮的通報你看了,他們這次春季攻勢頗爲凌厲,從赫圖阿拉一直到蓋州,四處皆在開戰,奴酋在草河堡碰得頭破血流,據登州鎮自己所說,四百多兵硬是將黃臺吉親領的東路大軍擊退,鍾財生隨後又擊退嶽託,並在連山關連續攻打數日,這裡邊恐怕有些吹噓,但建奴在連山關和草河堡敗北是沒有疑問的。”
吳襄沉吟道:“蓋州這一帶是登州鎮佔優,咱們的水師去了蓋州附近,那裡到處是登州鎮的船,據聞登州鎮連續攻打蓋州,城牆多出破損。另外連三岔河河口也有登州鳥船,順風的時候還有船揚帆進入三岔河,到了牛莊左近,使得咱們的船都不敢進去。”
祖大壽邊聽邊拍着扶手,吳襄所說的牛莊以前是個重要的港口,在三岔河河道之內,從明處就是通往遼中的海運通道,後金佔領遼中之後,此地成爲走私的地方之一,登州鎮的船到達這裡,遼西往後金走私便受到影響。
“那陳總兵不是個不知趣的人,他的船不會待在那裡不走。”祖大壽思索着道,“在大勢上,黃臺吉眼下陷於困境,蓋州得失並不要緊,登州鎮即便攻下也未必會固守,但登州兵鋒威逼遼中的趨勢越加明顯,蒙古人那邊以後不會聽建州的話,再來得幾次攻勢,黃臺吉恐怕不得不引部北退。”
吳襄嘆氣道:“這登州鎮的陳總兵不是尋常人,到遼南兩三年,就打到了蓋州,他也不想想,要是把後金給打垮了,他與朝廷如何相處。”
祖大壽哼哼一笑,“這纔是要緊的地方,他與朝廷如何相處是他的事,咱們遼鎮也得想想與朝廷該如何相處,與登州鎮又該如何相處。遼鎮所以能在寧錦不倒,首要便是建奴,每年數百萬的遼餉,遠不是咱們能拿完,朝中多少人分潤,偏生這遼餉不是正稅,是加徵的。一旦登州鎮打垮了後金,這遼餉便沒有了由頭,別說如何分潤,連徵也不徵了。黃臺吉想來也是看明白了,所以此時派人來。”
“那下官先去見一見那邊的人。”
祖大壽直起身子對吳襄低聲道:“你去見後金的人,萬不可承諾什麼,後金勢力不比往日,即便是議和,那登州鎮也未必聽了朝廷的。咱們不可把自己牽連過深。還是以前那句話,若是陳總兵真有收復遼東之時,咱們有個說話的餘地。”
吳襄心領神會道:“韃子要議和,不可能從軍鎮入手,他們得順着遼東巡撫、薊遼督師的路子上去,明面上都得是文官主理,咱們就在京師暗中做些手腳便是,那陳總兵也抓不到什麼。”……
岫巖舊城外,一隊騎馬的人從蓋州方向的山道緩緩走來,外觀全部是紅色軍服登州騎兵,但其中也有部分蒙古打扮的人,他們的髮辮是許多小辮,與後金的金錢鼠尾不同。
走在最前面的是黃思德,他神情間頗爲自得,這些蒙古人是此次通過商社邀請的觀察員,以向蒙古各部彰顯登州軍威,此前他們皆在安全的復州,登州軍開始攻擊蓋州後才邀請他們赴蓋州觀戰。
後金以前在蒙古頗有聲威,此時餘威猶在,這些蒙古人既想看看雙方交戰情況,又擔心後金發覺,所以一直作登州騎兵的裝扮,直到入山後才脫去頭盔。
登州鎮已經在石門堡、上哈塔墩等地設立防線,每次到了登州在山道上的陣地,這些蒙人就會被蒙上眼睛,此時到了後方的岫巖,他們才被允許自由觀看。
轉過一處彎道後,岫巖破敗的城池已經出現在眼前,岫岩土城上軍旗飄揚,但土城還是以前的模樣,登州軍並未進行加固,只是在周圍挖掘了複雜的壕溝,此時仍有大批的東江軍在勞作,這些人都是尚可喜和毛承祿所部普通軍戶,他們的編制仍屬於東江鎮,春季攻勢開始後便領取登州鎮的作戰補貼,凡處於前線的壯勞力每月一兩餉票,都是直接發到各人手中,這種餉票能在各島綜合門市購買生活物資,屬於東江鎮的硬通貨。有了物資的刺激,這些軍戶也爆發了勞動熱情,他們利用岫巖城中的建材,搭建了一排排的營房,岫巖正在變爲一個新的要塞。
岫巖城邊的五重河上不時有沙船拉縴上行,河邊搭建了幾個簡易的木質棧橋,一些軍戶正在那裡卸貨,擡下一批批的軍糧和武備。
“黃,黃大人。”身後一個有些不標準的漢語聲音問道。
黃思德轉頭看了一眼,是喀喇沁部的多諾依,此人多次去過後金朝賀,以前也被後金痛打過,對後金心懷畏懼,一路上問題不斷,總擔心後金軍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黃思德一路上態度溫和,已經和這些人十分熟悉。
“多諾依使者,有話請講。”
多諾依看看岫巖道:“黃大人,登州天軍的確不凡,但岫巖此地這些年間多次易手,天軍既然佔下,爲何只是挖些壕溝,何不將城池加高包磚,如此更顯穩固。”
黃思德微微一笑道:“多諾依使者此話對普通的大明官軍是對的,但對我登州鎮卻非如此。我登州鎮所向披靡,建奴絕無機會重入此地,岫巖只是我大軍出發攻打建奴的地方,不是與建奴交戰之處。”
多諾依身後一人探頭道:“黃大人,難道登州鎮現在就要繼續攻打遼中?作爲朋友我應當告誡大人,後金的甲兵兇狠善戰,萬一他們調集大軍攻打岫巖,靠這些溝溝是擋不住他們的。”
黃思德對那人道:“昂坤臺吉,我登州大軍在旅順便是用這些溝溝消滅了上萬的後金兵,他們的人頭最後都堆在京師幾個城門外。後金的甲兵確實勇猛,但我登州士卒更爲勇猛,就在這次春季攻勢中,我們一支四百六十人的前鋒,在草河堡大破奴酋黃臺吉五千兵馬。”
昂坤臺吉和多諾依同時驚歎道:“五千兵馬?”
“不錯。”黃思德傲然道,“各位可以在岫巖看到建奴的人頭,然後本官會帶各位去草河口看看當日的戰場,建奴丟棄的屍身都還在那裡。”
身後的蒙古人紛紛發出嘶嘶的吸氣聲,他們中有些人蔘加過旅順之戰,對登州軍的戰力深有體會,但現在身在其中,感覺又大不相同。這支軍隊令行禁止,人人都如同一個模板出來的,他們很難區分哪些是家丁哪些是普通戰兵。而按照黃思德的說法,登州鎮沒有家丁,所有士兵都是精銳。
到了岫巖城外後,毛承祿匆匆趕來迎接,他以下官禮見了黃思德,按照朝廷軍職來說,黃思德只是個贊畫參將,毛承祿是實授的東江鎮副總兵,但在登州體系中,黃思德的地位就遠非毛承祿能比了。
黃思德給毛承祿介紹了二十多個蒙古人,毛承祿敷衍了一番,他對這些蒙古人沒有什麼好印象,如果不是黃思德帶來的,他早舉着刀子砍過去了。
毛承祿低聲對黃思德問道:“黃大人,聽說蓋州城快頂不住了。”
黃思德點點頭,“建奴人馬被牽制在其他各處,咱們的騎兵已深入耀州堡一帶,他們運糧艱難,陳大人圍三厥一,建奴恐會撤走。”
“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孔有德和李九成便在蓋州城中駐守,下官當年與孔有德也是過命的交情,他投建奴應當不是真心,下官想給那孔有德寫一封信,若是天佑軍能投靠過來,陳大人能否放那孔有德一條活命。”
黃思德聽完後拉着毛承祿走到一邊低聲道:“你大可跟陳大人說此事,不過千萬不要擅自與孔有德聯絡,若是陳大人同意,你可把書信交予外務司或情報局,他們自會送去。”
“下官就是此意。”五大三粗的毛承祿此時顯得頗爲精明,“下官絕不與孔有德私下聯絡,那李九成便罷了,某以前就不願搭理他。某隻想着,若是孔有德能在要命時候投靠過來,那建奴定然猝不及防,或許能爲陳大人立上一功。”
黃思德拍拍毛承祿道:“毛大人費心,你可以先給陳大人報告此事,陳大人明見萬里,自然會有妥當安排。”
毛承祿連聲答應,兩人一路走走說說,到了岫巖城的西門外,那裡立着一面登州飛虎軍旗,空地上鋪滿石板,石板上擺放着數百個盒子,上面都擺着一套登州軍的常服,這一片石板的南面,有兩堆人頭,周圍有一些士兵站得筆直在執勤。
毛承祿恭敬的道:“黃大人,就是這裡了。”
黃思德鄭重的脫下軍帽,到旁邊的一副桌案上取了香火,在祭拜的地方點了之後立正行禮,後面的蒙古人不明所以,在一旁竊竊私語。
黃思德做完禮儀後轉身對他們道:“這裡這數百勇士,便是我登州鎮正兵營草河堡前鋒所部,他們以四百六十人大破奴酋,斬首上千之多,本官此來,亦是專程祭拜他們的。”
一衆蒙人面面相覷,他們既有些不信,又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來登州是客人身份,應該祭拜這些人,但他們本身還與後金有宗主關係,與登州又可以算敵人。
黃思德也不解釋,就這樣冷場等待着,幾個蒙人終於覺得不是個事,上去領了香火拜祭,有人領頭後,其他人也跟着去了。
黃思德達到了目的,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這些蒙人表明立場,即便是表面上的。靜立片刻後,他轉頭對毛承祿道:“趙宣訓導官的灰盒在何處?”
“前面居中位置。”
“帶本官去看看我的老下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