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鴻中額頭微微出汗,他對陳新拱手道:“大人,無論大人把我大金當做什麼,小人是受命來與大人商談,談了總歸是對大家都有益處的,還請大人高擡貴手,不要將我的伴當斬首,他們亦是漢人。”
陳新搖搖頭,“漢奸自然是漢人,本官所帶的是官兵,只要作奸犯科的,都一樣斬殺,女真人若是奉公守法,本官也是不殺的。”
這時外邊一陣歡呼,高鴻中顧不得陳新諷刺他是漢奸,此時終於忍不住轉頭一看,外邊兩顆腦袋已經被高高提起,那兩人都是文館的漢官,是從遼東剩下的最後三百個生員中挑出來的,他們躲過了無數次後金的清洗,居然最後死在旅順。
高鴻中臉色慘白,不過陳新既然單獨接見他,至少自己的腦袋是比較保險的,前提是不能激怒這個一臉溫和的明國總兵。
他小心想了想措辭後道:“既然大人對於稱謂有此疑慮,那小人便亦我家主子稱呼後金汗,把話帶到亦是一樣,就當是大汗私人帶話給陳大人,不涉及朝廷禮儀。”
陳新微笑道:”如此也可,不過外邊那幾個人,都是以後金國名義來的,本官要當衆斬下他們人頭,送回京師給各位部堂查驗。以免本官落個不明不白的口實,有損本官名聲。”
高鴻中心中暗罵,這個陳新做事倒是滴水不漏,既用那幾人人頭表明中忠心,又鼓動了將士的士氣,最後還留下自己談判。
以後即便有人說及後金派人與陳新媾和,陳新也大可拿那幾個人頭搪塞。外面又一陣喝彩,高鴻中放棄了營救幾個伴當的打算。反正也斬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懶得再費無用的口舌。”
既然是私下口信,那聽的人就不必多了,陳新對旁邊的周世發點點頭,一羣情報局的探子都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兩個衛兵和周世發“
“大汗遣小人前來,是要跟陳大人說一句話,‘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陳新眨巴着眼睛,平靜的看着高鴻中,連一點思索的神色都沒有。高鴻中反而更加放心,他認爲陳新是早就想過了。
高鴻中心裡有些緊張,他盯着陳新的神色,口中繼續道:“陳大人不是遼西吃閒飯的遼鎮,戰力又冠絕明國,若是無我我家主子在遼東。大人對明國崇禎皇帝便再無用處。大人與我家主子拼個魚死網破,對大家都沒有好處,這又是何苦來。”
“說完了?”陳新突然淡淡問道。
高鴻中呆了一下,點點頭然後馬上又搖頭,“我家主子與明國開戰,實在是明國往年時候逼迫太過,如今大人既入主登州。我家主子仰慕大人,願與大人共治遼東,以金州爲界,只要大人點頭,大金軍隊從此不過金州一步,若是陳大人有問鼎天下的一天,我家主子願借兵與大人,或是在關外策應,待大人問鼎成功之後,金國願照朝鮮例。以藩國之禮待大人。。。”
旁邊的海狗子和周世發都斜着眼睛觀察陳新,陳新盯着高鴻中一直沒有說話,氣氛頗爲怪異。高鴻中一邊說着一邊心中發虛,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陳新終於笑了出來,揮揮手打斷高鴻中。
高鴻中急道:“請大人聽小人分說。”
“不必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你想保着這顆腦袋,就不要再說了。本官倒是想問問,來和談這主意是你出的還是皇太極給你安排的?”
“這,是小人給大汗建議,小人雖不懂行軍打仗,但也能看出登州鎮戰力無雙,非一般明國軍鎮能比。此事如管中窺豹,軍隊如此,陳大人就必定是非常人,所行乃非常之事,是以大膽揣度大人的心思,小人此議是爲大人和我家主子都有益處。”
陳新摸摸鼻子笑道:“本官不想花心思跟先生剖明心跡,不過高先生,本官也給你提個議,先生能在九死一生的遼東混到後金漢人高官,也是個非常之人,過往的事情本官不想多問,日後的事情卻可以幫先生設想一下。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即便今日我與你家主子不交戰,遼東終究不免一戰。世事亦是一盤賭局,高先生若是真的聰明,大可多買一手,也不需做多難的事,每月給這位周大人傳一份後金動向便可。腳踏兩隻船有時容易落水,有時嘛,也更容易保命,多買一手沒壞處,開大開小都能撈點不是?”
。。。。。。
這一個白天登州鎮又派出騎兵逼近後金大營,一些小隊登上北山,從山頂觀察旅順往金州的大道,後金兵派出騎兵迎戰,又派出一批白甲兵進入山地與登州兵爭奪制高點,有兩千騎兵押解着包衣往木場驛撤退,他們攜帶的輜重比來時少了,武備中損失最嚴重的是七門紅夷炮,都是天佑助威大將軍,被放棄在了土牆。
後金兵維持着騎兵優勢,主力依然留守在旅順北面,後金兵的營地控制了可供通行的官道,登州騎兵也不可能繞過大營,登州鎮死死盯着他們,只看他們主力何時動身,不管後金兵如何部署兵力,只要大軍開始行動,在道路上的隊形總會拉長,總會有留在最後的人,而且陣形和心理都是脆弱的。
直到天黑之後,一個情報局的小隊在夜色掩護下送走了高鴻中,在離後金營地四里的地方就遇到了後金伏路軍,看起來後金軍怕了登州的火箭,早早的就派出伏路軍。
高鴻中大聲叫喊着表明身份,情報局小隊馬上撤離,高鴻中最終是否能安然返回,就不是他們的事情了。
高鴻中費盡口舌才說服了幾個伏路軍,由兩名甲兵帶他回營,途中遇到了不少的白甲,其中有鑲黃旗的巴牙喇氂額真,今日後金也派出重兵在野外等候。要收拾昨晚那些囂張的登州兵。
高鴻中剛剛過去不久,曠野上便喊殺聲大作,箭支和鉛彈呼嘯着帶去死亡。那個巴牙喇氂額真認識高鴻中,直接派人領他到了皇太極大營,皇太極的營地更靠近北面。這一趟夜路走了七八里路,前半段幾乎是情報局的人架着他走,後半段則是幾個甲兵扶着走,高鴻中一路摔了無數個跟斗,總算活着回到了後金的懷抱,他回想一日間的境遇。便兩世爲人一般。
皇太極早已等得不耐,聽到高鴻中回來,匆匆招他進帳,讓高鴻中坐下說話。
高鴻中一下跪在地上,“大汗,那陳新頗爲奸詐。上來便砍了奴才的幾個手下,說要拿去給明國皇帝交差,奴才無法攔阻,有辱大汗顏面,請大汗發落。”
皇太極對於幾個漢人官員並不在意,其實也在他意料之中。皇太極曾與孔有德和李九成深談過,細細理了登州之亂的前後。他對陳新行事作風的理解比孔有德還深入一些,孔有德只是有所懷疑陳新有預謀,但皇太極可以肯定,關鍵點就是那個王秉忠,而後來得到的消息是王秉忠死於耿仲明之手,皇太極由此判斷陳新的行事風格是謀定後動殺伐果決,喜歡假別人之手,自己則在朝廷那裡裝忠誠。從李永芳打聽到的對付縉紳手段,又可以知道他是更看重實際利益的那種人,名利之間就是取利舍名。從來沒把縉紳生員看在眼中。高鴻中能保條命回來就不錯了,至少說明陳新還願意保持私下的聯絡,死幾個漢人生員不算什麼。至於受辱之時,此時形勢不妙,也不是計較的時候。
“那陳新有何話說?”
“他不承認我大金爲對等之一國。只說是建州部亂軍,暫時佔據遼東也不可稱國。”
皇太極淡淡道:“還是明國那些文官的老生常談,此時每次議和之時談及都是無果,他陳新一個武官,難道也講究這個道道。”
高鴻中低頭道:“他只是不準奴才說,後來奴才說是大汗私人帶口信給他,他便就坡下驢,奴才乘機提了條件,便是大汗所說幾條。議和之事陳新既未拒絕,亦未同意,只說奴才都是空口白話,讓我們退的話就要退過復州和繡巖,雙方西面以覆蓋中間榆林鋪爲界,南北二十里內都不駐軍,東面不可過鳳凰城。”
皇太極笑起來,這纔像陳新提的條件,他對高鴻中問道:“那你如何答覆的。”
“奴才說要與大汗商議,陳新又說了朝鮮的事情,他如今似乎和朝鮮關係密切,要求大汗不得出兵威逼朝鮮,不過可以互通有無。”
皇太極揮手打斷,這些條款來來去去,其實不過暫時之策,根本沒有執行的餘地,這樣的私下合約也隨時可以找理由撕毀,他對高鴻中道:“說最重要那條。”
“陳新要一個旗主,若是旗主人頭到手,他就不再追殺我後金大軍,答應日後不主動過復州以北,若我大金入口,則登州鎮假意過復州,每次要大汗給三百個包衣人頭。”
皇太極聽完眯起眼睛,高鴻中等着皇太極的答覆。此時外面的夜襲進行得如火如荼,那種尖利的嘯叫又響起,然後就是爆炸聲,營地中冒出些慌亂的叫喊。
爆炸聲隔中營還有一段距離,皇太極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帳門一動,索尼匆匆進來,對皇太極低聲道:“大汗,那些尼堪從旅順河西面打來的大火箭,我們防夜襲的人都在東岸,眼下已無法阻攔他們,請大汗暫避一下。”
皇太極微微搖頭,然後站起來在帳中來回走動,片刻後停下對索尼問道:“嶽託那裡還要幾日?”
“兩日功夫。”
皇太極轉頭對高鴻中道:“天亮前高愛卿再去一次,就說朕答應了。”
高鴻中退下後,索尼低聲對皇太極道:“大汗,那陳新的話無一句可信,所提都是無理之極。”
“朕知道,任何好處都不會給他的。陳新在旅順得了小勝,正是軍心士氣極高之時,得意忘形行事自然乖張,先穩他兩日,讓他得意幾日,一旦過了南關,看他那點騎兵還追殺什麼。”